淮落半个身子撑在桌上, 一手托着腮无精打采地卷着鬓发。
她掀起眼睑来, 在望见云笙后顿时来了兴致,朝她招着手呼唤道:“师姐!快来快来!”
“这是……怎么回事?”云笙一脸雾水地指着身旁这些忙碌的同门,“举办宴会吗?”
“没错,秦师姐说这是给郁起云办的饯别宴,庆祝他远游成功,噢不对,是祝愿他一路顺风。”淮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答得有气无力。
云笙拧起眉头, 半信半疑地问道:“饯别……宴?”
这事他自己知道吗?
秦师姐本还是满脸认真, 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只好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我就是觉得楼里不太热闹,就借着这次机会办了这场宴席,但主角必定是郁师弟!”
随即师姐又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 “你们想啊,他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徒然离开去云游四方,时间久了那断然会思念起我们,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留下蓦然回首间能够淡然一笑的牵挂。”
“说的挺好, 可他会欣然接受吗?”云笙朝她投去不信任的目光。
秦师姐泯然一笑, “所以我快刀斩乱麻, 办都办了他总不能拒绝我们的好意。”
淮落头垂下,眼皮子都快撑不开了:“所以这就是秦师姐你一大早和我说的要事?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拜拜神佛求求签呢。”
云笙转过头疑惑地问:“求什么签?”
“当然是姻缘签。”淮落垂头丧气的,“距离上次情感不顺已有几个月了,我就想要找个良人怎么这般艰难。”
师姐也有些好奇:“你想找个怎样的?”
“长的比段师兄好看,性格比于师兄沉稳,实力也得够强。”她扳着手指头,接着补充道,“最好不要太贫寒了,听说这种感情以后最是坎坷了,我寻思着这要求也不多吧。”
云笙和秦师姐:“……”
确实不算很多,可的确是很苛刻啊!
云笙扶着额颇有些无奈:“我看你可以想办法去和楼主打好关系,他倒是都满足这些要求。”
淮落连连摇头,她可还没到色胆包天的地步,像楼主这种谪仙人她全然不敢染指。
秦师姐捏着下巴开始细细思索起来:“虽然段流景那种花花公子的确招小姑娘喜欢,不过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缺乏安全感,如若你只是想玩一玩那倒不错。”
“玩一玩?”云笙收敛起眸光高呼了一声。
“那当然。”秦师姐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你们可千万不要被那些公子的花言巧语骗着了,他们总说真心对你,可到头来还不是负心薄幸,有道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只有投入比他们更少的感情那才能全身而退。”
“可这不是纯纯玩弄他人感情吗?”云笙简直要被她这席话惊掉了下巴。
撩拨他人却不负责,好像和那些花花心肠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啊。
淮落对着云笙摆摆手,“也不全是,可是自古女子心软太容易交付真心,只要男子装作深情道上那么几句,女子们便基本会沉溺于情爱交织的幻梦中,最后伤痕累累的也还是她们。”
“没错,听师姐一句劝,莫要耽于情爱。倘若有众多男人对你穷追不舍也必定要耗着他,切记不要因一时动心而为他奋不顾身,毕竟世上那些深情的男子多了去了何必为这样的耗费时光呢。”
秦师姐双手搭着她的肩,满脸信誓旦旦。
云笙双肩被她紧紧抓着,不觉挤出笑容,慎重地点了点头。
为一个男人奋不顾身?她才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如若遇上了错误的人自己一厢情愿最后却落得飞蛾扑火的下场,甚至在旁人看来还可能是自作自受。
叶枫便是如此,蹉跎了年华最终还得不偿失,也不知道阿苗与戚珩是怎样的,如果戚珩也是一个负心汉的话,自己在送完信后必定会一剑斩了他。
她正在心里暗忖此话之时,又听见对面两人谈论的话题蓦地一转。
“其实我觉得小郁那种就很不错,我可喜欢这种俊俏的小少年,尤其是嘴甜些的还会追着喊姐姐。”她听见秦师姐如是说。
这下云笙更为震撼了,师姐她可是早早就成了婚,这么说那位师兄真的不会愤然拍案吗?
淮落眨了眨眼,也同样有些撼动:“秦师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她们虽是都有这种隐秘的甚至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但和说出来毕竟是两码事,多说多错,有些小秘密还是烂在心里最为妥当。
秦师姐脸色顿时阴沉了些,她左右看了看。
来来往往的同门弟子手里均没闲着,全是脚步匆匆无暇顾及她们三个格格不入之人,于是她招手让前面两人凑近些,声腔放低道:“可千万不要让他听到。”
“别让谁听到?”突兀的低音在三人身后回响,乍一从耳朵旁炸开她们登时便被吓住了。
回头微望,林长青伸长脖子正好奇地朝她们眨着眼。
秦师姐清了清嗓子,三人即刻散开,各自随意张望装作忙碌的模样,将大堂各处望了个遍但就是一丝目光也不愿投向他。
林长青:“……”
他只是想知道适才听见了什么,又不是要害她们的命,不至于这般避而不谈吧。
难不成真是在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脸色骤变,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开始带点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她们。
“你们——”
“我们在讨论段师兄和郁起云谁的相貌更佳。”淮落怕说漏嘴抢先答道。
这下林长青眸子眯起,审视的意味愈加浓厚:“你们闲来无事还讨论些这样的事?况且你们怎么能以貌取人?总不至这般肤浅吧。”
淮落嘴一顺直接起了气势开口:“哪有以貌取人,我们在说倘若只是找个小郎君的话该选怎样的,当然得挑相貌堂堂的啦。”
云笙本想委婉提醒她,但张口无言,话头都堵在喉口。
毕竟话若脱口便如覆水难收,何况林长青精明得很,想把他糊弄过去可有些难。
秦师姐悄无声息地捂着脸,心下暗道不好,这小姑娘已经快全盘托出了她自己倒是半点都没意识到。
林长青本就是算准了淮落会受不住自己的挑衅,稍稍激她便如实道来了,不过偶然听闻则是神色一怔,面色逐渐变得复杂。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莫非同时对这两人的相貌起了色心吧?
话说出口的瞬间,淮落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忽地捂住双唇,如惊了雨的杏花一般,枝头微颤。
秦师姐见气氛有些僵硬,便陪着笑催促着让他们入座。
金杯银盏簇拥欢声笑语展开,待到人陆陆续续下来后,宴席铺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于清冽的酒上。
淮落还记着适才无意间被林长青套出话来这一茬,此刻只顾着闷头小口小口饮酒。
云笙觉着有些好笑,便端了她手边的酒杯饮下,道:“无妨,回头我去警告他让他别乱说。”
淮落愤愤地瞪了林长青一眼。
这一眼恰巧又落入于奂的眼中,他放下酒杯问了句:“淮洛这又是怎么了,林长青你又惹她生气了?”
顿时,宴席上所有的目光均流转于这二人之间,郁起云长指抚上杯底,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
好在林长青还是有分寸的,没再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只是哂笑了声便转过头,众人见状也只当这是场小玩闹了。
饯别宴既是为着郁起云而办,虽说主角是最后知晓的,但也不知被多少人给灌了酒,觥筹交错之间他们多多少少都喝的有些大了。
这些均是秦师姐特意搜罗来的好酒,在地窖里放置了好些年头,几盏清酒下肚,带着泉香的甘甜,初入口时只觉清甜,但后劲较大。
因着是最后一日,他们便都放开了来喝,好几坛都已见了底,酒蛊也是被不断斟满。
开头他们还端着酒杯和郁起云碰杯,将那些肺腑之言倾心道出,只是后来酒意蔓延扩散于弄堂,意识逐渐被时沉时浮的薄烟侵占,眼前那些人影来回晃动,从清晰转为朦胧。
那些送别之题ʝƨɢ*很快被压了下去,酒至兴处,他们便兴致高昂地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于是,回荡于大堂的言语从“小郁啊,没想到转眼间你就要去仗剑四方了,我们对你实在是放心不下啊。”逐渐偏移。
到后来变成“我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可惜我喜欢了她许久她却始终不知情,最后她竟是爱上了我的同门师弟!没成想翌日师弟眼含泪水凄然与我哭诉,他居然爱的是我的同门师兄!我顿时傻了眼了,随后……”
郁起云手里的酒杯“铛”地脱落,撒了一地。
他拧着眉头,按耐住内心的不满听师兄们在耳畔讲述那些所谓埋藏于心底的故事,实在令人怆然泪下。
到最后,喝的最少的人竟然还是郁起云。
他望着身边一圈几乎喝得醉意熏熏毫无意识的同门,甚至有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只觉颇有些无奈。
作者有话说: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两句出自《氓》
第三十章
◎一路顺风善自珍重◎
夜色冗余, 丝竹之音于暗色中寂寂作响。
大堂空中飘荡着浓郁的酒气,郁起云看着身旁东倒西歪的同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谢绝了一身醉意中还不忘向他举杯的段师兄的好意, 趁着他们醉眼朦胧独自出了门。
白灯笼悬在檐角,与浸透着些许凉意的月色相互映衬,月明星稀之际, 屋檐上的风景倒是别有风味。
郁起云望着长安城内灯火葳蕤, 来往纷纭的夜市长灯连天,熙熙攘攘的与远处静谧深山恍若隔世。
月色投落于少年面容中,在清风明月之中尤显俊朗。
他借着淡淡的月光凝视着万家灯火,忽听身旁窸窣之声,郁起云转过头去不觉眉宇一锁。
脊梁之上立着一名女子,夜色笼盖之下望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衣角处随风猎猎翻飞,袖袍宽大如展翅蝴蝶般飘动。
她朝着他缓缓走来, 悠长的影子不住地晃动, 最终得以拨得云开见月明,皎皎光华下,她的面容总算显现出来。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云笙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步子缓慢而坚定。
摸索了许久,她终于行至郁起云跟前,抬起头端详着眼前人,眸子里盈满了沉沉雾色。
郁起云起初还略微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这狭隘的屋脊上跌落下去, 伸出手将她虚虚环在臂弯。
“你真的要走了吗?”云笙眼底还带着光亮。
“每日一早便出发, 今晚不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云笙点了点头, 心里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只是眨着眼愣忪地望着他。
许久,她才道:“人间多是纷扰,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足矣。”她晃了晃头,颇有些豪迈地朝后挥手,长袖如蝶翼般飞舞。
郁起云见她眸子逐渐清明,立得稳稳当当的,也收回手环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问道:“师姐今晚喝的也不少?”
云笙依旧看他不语,双唇紧紧抿着,只是一双眼里满是春风潋滟。
郁起云揉了揉太阳穴,只当她是酒还没醒。
“罢了,先送你回去吧。”郁起云轻揽着她的腰带她飞身跃下,待她站稳后,郁起云正欲收回,一双手蓦然攥住他的襟口使他不得不应着俯身而下。
旋即她轻踮脚亲上他,柔软而温热的唇瓣在稍带凉意的清风中更令人战栗,不是一触即离,而是温和地慢慢贴合吮吸。
郁起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盯着云笙的眸子更为深邃,似有暗然而生的情愫在不断发酵酝酿。
他倏然扣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不断加重着这个吻。
郁起云碾着她的下唇,细细描摹过后又握紧了她的腰肢,发间香气混杂着酒味,随着飘散而下的槐花不住飞旋。
烟云淡了月色,长风略过衣摆,暧昧的鼻息洒在脸颊,周遭流动的气息停滞于前,在夜里浮动着不同寻常的热度,千回百转走动于庭中。
室内一圈人皆醉倒于座上,脑子虽是不太灵敏,但意念倒先开始叫嚣。
“林长青你再去拿两坛酒来,今夜势必不醉不归。”于奂手一扬高声唤他。
林长青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道:“得了吧于师兄,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喝啊?你明日不睡个日上三竿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淮洛也喝得有些迷迷糊糊,仅剩着点点残余的意识抵了抵他:“快去快去。”
“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要使唤我,有没有点人性啊。”林长青嘴上念叨着怎么又是他,但也只是嘟囔了几句还是拖着被烈酒灌得有些麻木的身躯朝前晃悠着。
他喝得倒是不多,但这酒后劲倒是很大,只几杯下肚便开始不断侵蚀着清醒的意识。
凭着残存的记忆,他扶着门缓缓走出了大堂,顿时清风拂过脸颊,将混沌的酒气挥散了不少。
小院中隔着一张画屏,斑驳疏影被印于其上,如水墨画卷般,林长青路过时随意扫了一眼,却又倏而停住脚步。
这画屏之上除了不断晃动的树影,好像还拓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见隔得很近。
登时好奇心在大脑中肆意蔓延,将那些不清醒的意识散开,林长青张大了眼凑近去观望。
这一观望可真就被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眼前两人身形紧密,似乎快要融为一体,暧昧的气息飞速扩散。
林长青摇了摇头,心道现在世风日下他们都这般放肆了,今日明明是给郁起云送行的,竟然如此按耐不住!
他正欲离开时又是灵光一闪,硬生生地刹住脚。
等等——这两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果然,待林长青又凑过去看了几眼后,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居然是郁起云和云师姐!而且看着好像还是云师姐主动的,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