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带着他离开好吗?”云笙朝郁起云眨眼,又怀着试探用余光偷偷打量身旁的戚珩,见他仍是一副失了魂的落魄样,不禁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郁起云剑眉扬起,眼里很快带上审视的目光,他双手环于胸前,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戚珩。
云笙跳到墙头,向下一看,又是脸上一黑。
她的郁师弟不知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只顾着去打量戚珩,而戚珩全然没察觉,始终沉浸于适才信封的内容,眼里毫无波澜。
“别看了,赶紧带着他走吧,到时候把禁军引来了又是个麻烦事。”云笙压低声,威胁似的鼓起眼瞪着郁起云,“还是说,你觉得这几日闲来无事想和他们切磋一下?”
郁起云不情不愿地别过眼,拎着戚珩的领子一跃而上,很快没于夜色之中。
——
从宴席离去后,四殿下背着手步履匆忙地朝后殿走去,幕僚正立在殿前,目光焦虑。
“先生,此次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四皇子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得一紧。
幕僚答道:“杀手选的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手,且一定会一口咬定是太子所指示。”
此次各个环节都是交于心腹所为,应当是不会出错的才对,可殿下为何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非宴席之上有变?
四皇子将手从背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眉宇间笼着戾气。
“难不成你们把李钰的侍卫给收买了不成?”
闻言,幕僚有些不解:“六殿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才更为可疑。”四ʝƨɢ*皇子摇了摇头,“我们的计划怕是被人透露了,今日在宴席上行刺的杀手居然是李钰的侍卫。”
他眸中闪着狠意,嘴角扯出一抹阴笑:“我倒是小看了太子,他收买我这边的人不说,还想着嫁祸于旁人,那李钰便是被他选中挡了一刀。”
幕僚又问:“殿下是说我们这边有人逆反?那这事会不会真的和六殿下有关联?”
李钰?他敢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吗?
四皇子丝毫不掩嘲笑:“那不过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庶子,且他胸无大志、尤为惜命,这一生都只会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又岂敢谋划这般大事?搞不好他小命就没了。”
言毕,他长袖拂去,只落下一句:“今日一事速速禀报亲王。”
幕僚退下后,宫人将他的外袍脱去,小心谨慎地端上瓜果。
四皇子端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串荔枝,无缘故地想起今日被搞砸的一事,心里那团怒火又不由自主地喷涌上头。
“噗呲”一声,带着果壳的荔枝被他一掌捏碎,里头的果肉随着外壳喷溅而出。
一旁服侍的宫人被他这举动吓住了,哆哆嗦嗦地找来帕子去擦拭地上的碎屑与水渍。
其余沉默地立在梁柱前,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成了殿下发泄怒火的对象。
从殿门至深处,均笼着一层晦暗冰冷的气息,死寂的沉默弥散于大殿。
许久后,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从宫门跑来。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
四皇子将手头剩余的荔枝随手一扔,问道:“父皇?他唤我所谓何事?”
小太监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不敢去看他脸色:“这……奴才不知。”
语音刚落,殿堂里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跪倒在地的小太监双肩不住地颤抖,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被凝固了一般,鼻尖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没用的东西,滚!”
小太监忙谢恩,磕了几个响头后飞快退下,生怕自己再惹殿下不快。
四皇子脸色阴沉,环顾四周一圈恨不得将头埋在衣领下的宫人,顿时怒从心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办什么事都办不好!
他拂袖而去,径直钻进宫门外停着的车辇。
此时快至深夜,父皇又有何等终事要将他诏过去?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这场刺杀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带上慌张的神色,心里飞速斟酌着待会觐见父皇后应当如何解释。
总而言之,自己派去的杀手并未在席上露面,这件再怎么样也不能突然查到他头上,一定得死死咬定是太子所为。
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太明宫前,四皇子阴着脸四处打量着那些沉默的宫人。
步入大殿,他这才发现被陛下唤来的不只有他,东宫的太子早早便在前殿候着,听见身后动静,抬起眼来与他四目相对。
至此一瞬,两人飞快移开视线,暗暗在心里思量着。
“我竟是不知,尊贵的太子殿下也被诏致于此,想来那日一事与殿下脱不得干系啊。”四皇子与他站开身,旁敲侧击道。
鎏金铜镜嵌于墙上,正好能折射出身边人的神色。
太子表面庄严,心里早是咬牙切齿:“四弟,在这宫里莫非没人教你一言一行须得谨慎吗?如此意气用事岂不败了我皇家礼节。”
四皇子正要唇舌相对之时,威严低沉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此次唤你们前来,是有要事相问。”
四皇子与太子素来不对付,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因此皇帝也并不想看他们在自己大殿里明争暗斗。
“对于昨日行刺一事——”皇上手中转着金杯,他高坐于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面露不甘的二人,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颓意疲惫。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龙椅上,皇上深吸了一口,才略微有些舒畅。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四皇子瞥了身边的太子一眼,抢先拱手上报。
“那日在宴席上,太子殿下没能第一时间护住您,这才让杀手惊扰了龙体。”
他抬头看了眼陛下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快便接着补充,“此宴既是为父皇痊愈后的庆宴,全程交于太子督办,可见是对他的重视,可他如此辜负您的期望,若如杀手得逞那岂不是要大乱天下?”
他说的情真意切,字字肺腑,最后一句时更是惶恐地跪下。
这话也的确说到了皇帝的心里,他神色越发沉重,看向太子的目光也更为不满。
“你在胡说什么!”这般威严肃穆的眼神压在他身上,太子只觉浑身冷汗直冒,他有些气急败坏,指着四皇子大吼道。
“父皇,办事不周确是儿臣失职,我会全力调查杀手来历,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太子“扑通”一声跪下,“请父皇降罪。”
底下的暗潮涌动全然可以尽收眼底,陛下揉着眉心,只觉得烦躁。
这些年的党争他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他们已经斗得如此厉害。
他深深叹息着,又蓦然怀念起以往。
长灯彻明,宫人只知此夜太明宫里二位殿下待上了许久,随着袅袅檀香,烛火燃尽。
大牢里,李钰正要吹灭烛台和衣入睡,一阵暗风自外门穿来,摇曳的火光颤抖得更为剧烈,泥墙上印着的影子也随着舞动。
“我来的不是时候?”郁起云打开牢门,皂黑的长靴踩在地上平铺的稻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钰用手笼着几欲熄灭的火苗,待它不再东倒西歪后才放开手。
“无妨,这种时候我也睡不着。”李钰转过头来戏谑道,“许久不见怎么不去和你的小师姐叙旧?我看云姑娘着实是长得花容月貌,怕是追求者众多吧?”
郁起云长腿一迈,直接不客气地坐在榻上,没好气道:“确实,刚才就还让我带回去了一个男人。”
他语气很是不满,这让李钰觉得有些好笑:“她把戚珩带回去了?”
“谁知道。”想起戚珩,他就没什么好脸色。
李钰微微一笑,“你大可不必多虑,戚公子对云姑娘无意,他们两人看着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交集。”
郁起云侧身看他。
“戚珩已经死过一回了。”李钰正了正色,继续解释道,“早在十多年前就逝去了,那是他也是将将二十来岁,现如今看着也是二十来岁。”
这倒是没听说过,郁起云眸色微动,看向李钰的眼里多了些考量。
他居然死过一次吗,那又是怎样复活的?
李钰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巫蛊一族,善用蛊虫祸生,但相传有一禁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代价是施蛊者的性命。”
“又是蛊术?”郁起云皱了皱眉,又遽然想起之前云笙也曾被种下蛊虫,虽说后来是解了,但保不齐还含着什么威胁。
“这种蛊术起初有人试用后便随意告知外界,引得那些贪生怕死的人竞相施用。但一旦使用不当不仅施蛊者会死亡,被中蛊者更是会当场身亡,因此被列为禁术。”
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事,尤其是蛊术这种瞒天过海的邪术,稍一不注意便会被蛊虫腐蚀。
“那戚珩倒是幸运,起死回生可是世人究其一生都无法追寻的。”郁起云懒懒地搭着腿。
这木榻铺着的粗制布料摸着很是不适,他靠了一会后又立即起身。
微黄的烛光落在郁起云的眉眼上,柔和的光晕很快漫开来,将他张扬的眉目也染上些许温和。
起死回生,听着就像是一场黄粱大梦。
不过就算复生了,也不过就是再来将世上那些糟心事重来一遍,所有人都逃不过轮回。
与其如此,不如成为魂灵飘荡于天地来的自由散漫。
上方铁窗栏涌入寒风,将郁起云的衣摆吹动。这里头没有御寒的被褥,寒风刮在背上,倒有些刺骨。
不过郁起云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滴有白蜡的烛台,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背后的凉意。
风有些大了,将桌上烛火晃个不停,李钰揽过烛台,将其置于风吹不动的地方。
他淡淡道:“他确实很幸运,能够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听说这种蛊虫极为难养,得每日剖出自己的心头血喂养,还需寻各种名贵药材精心伺候着,若是夭折了那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心甘情愿为他人付出生命,听着深情又愚蠢。”郁起云嘴角扯出一丝讥笑,他垂下眼睑,长睫在烛光照射之下投入一片阴影。
他嘴角扬起略显苦涩的笑,愣愣地盯着无尽燃烧的烛火半天,这才重新埋下情绪,脸上仍是那般轻松。
“你对他了解的不少啊?”他往后一靠,长腿高高翘起,唇畔又是盈盈笑意。
李钰知道他又在试探自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一摊:“你也没问过,好吧我全盘托出,我母亲以前于他父亲有恩,因此戚家允诺若有需要,乌溟玉可随时交予。”
郁起云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他们长辈ʝƨɢ*之间还有这般缘分,难怪戚珩一路护着那乌溟玉跋山涉水地跑来京城。
不过他也真是心大,既是护送乌溟玉这种宝物,那必然会招来众多觊觎的小人,他一个凡人根本就抵挡不住。
郁起云想的出神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将所思脱口而出了。
他面上还是愣怔地凝视烛台,唇边不自觉微动。
李钰听了更是笑出了声,朗笑飘荡于地牢,郁起云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郁起云轻咳几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掀起眼皮瞅他。
别的不说,三年历练他脸皮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单薄了,若是这点小事觉得不好意思,那可正是白费了三年。
“抱歉,不过我还是得说。”李钰笑了许久,“戚珩不是一人前来的,途中可是云姑娘倾心护送,半点差池都没出。”
此言一出,郁起云脸上瞬间又变得阴沉了许多。
这戚珩,的确是幸运至极。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口中备受幸运眷顾的戚珩倒真没那般愉悦。
诡骨楼的阁房里,他阴恻恻地盯着窗外发愣,屋子里没点灯,一片漆黑中,只有溶溶月色从窗外渗透,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这一来,使得本就没有生机的脸上显得更为死寂。
林长青和云笙站在阁房外的甬道里,悄悄扒着门投去目光,随后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他这是怎么了?”林长青很是担忧地朝里头望了眼,“若是得了失心疯,我勉强一试看能不能挽回。”
“失心疯应该不至于,不过他确实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这几天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堆积起来一股脑地朝他袭来,本来就不堪重负嘛。”
云笙也略有些忧心,同时也有些好奇。
信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内容,能让一个人像受了五雷轰顶的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第三十九章
◎不告而别◎
郁起云从皇城回来后, 看见的便是云笙和林长青鬼鬼祟祟地朝一扇未阖上的门后偷看,定睛看去, 门沿处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一看便是云笙动用灵力将其拉开缝隙。
林长青思来想去, 得出结论:“我觉得我们在这观望是没用的,还是得将他交给医术高超的人治病,比如我, 要实在不行就把他脑子刨开——”
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云笙拿手肘重重推了一下,后面的话自然而然地又咽了回去。
“脑子刨开再又缝合上?那多遭罪啊,干脆一剑劈死算了。”云笙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郁起云听得有些茫然,他立在后方,随意看了屋内一眼。
屋子里没有油封做亮,四处被黑夜裹挟,只余些许苍茫惨淡的月色倾注于戚珩身上,青衫薄衣被几近凋零的白光照着, 渐霜风凄。
他只顾着抬头看月, 对外门处两人的言论置若罔闻。
郁起云正欲走上前一探究竟,还未靠近便被云笙拉住衣袖:“别进去,他现在怕是精神有些紊乱了。”
“怎么就紊乱了?”郁起云唇角勾起,倒是来了兴致。
想起李钰适才说过, 云笙与戚珩曾共同经历了几月之久,郁起云眸色飘动,心底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他忽地反手扣住云笙的手,凉意凛然, 刺得云笙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