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竭力忽视掉那头灼热的目光,故作冷静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口,殊不知这茶已是晌午沏上的,此刻已是凉透了。
那冰冷的水漫过喉咙,只觉得恍惚被小刀子轻轻划过,不算痛但带着生硬的触感,云笙喉咙口蓦然被噎住,她皱着眉,艰难地咽下这口涩意。
“你要和我一起睡?”云笙被呛住了,干咳了好几声后脸涨得通红,这下她真的忍不住了,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郁起云勾了勾唇角,很快又恢复那副无辜的模样:“我不会做什么的。”
云笙张了张嘴唇,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这是会做什么的问题吗?量他也不敢真的动手动脚,但这只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们真的要同床共枕?
她在心里诽谤着,抬眼又望向窗外。
疏晓的月亮悬在玄色帷幕上,几颗星子点缀其旁,忽有云雾缭绕,大半个光辉被遮掩,唯余凌风还乘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起舞。
此刻把他赶出去,未免太没有人性。
她又转头看向地面,暮春之际,地上尚还有些潮湿,若是在此处打地铺,保不齐也会着凉。
云笙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无可奈何:“随你,不过你最好是别轻举妄动。”
她做出凶巴巴的表情恐吓他。
“我知道的。”郁起云眼睫微垂,淡淡地回她。
躺在床上时,云笙盯着天花板发呆,心却在砰砰跳动,一下又一下比往常不知快了多少。
身边即使隔了层不薄不厚的衾子,那头温热的体温还是能沿着床铺袭到这头,隐隐约约有凛冽而清疏的少年气息萦绕于鼻尖。
这层被子还是有些厚了,云笙稍稍探出身子,任凭凉风吹拂半截肩膀,透着缝隙又渗进被窝里,将里头搅了个遍。
月色在云雾遮掩下越发显得朦胧,沙沙地沿着墙投入眼眸中,云笙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气氛逐渐开始混乱复杂,盘旋于上空的冷风被呼吸沾染上,又凉又热,云笙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此刻很是难受。
一边是冷冷的风灌进来,她不得不将被子裹紧。
可待她裹得严严实实时,脸上耳尖那无法忽视的燥热又令她目眩头昏,还是得探出头来凉一凉。
这般反复后,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神经仍是紧紧地绷着,大脑不断叫嚣着,身旁有人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扩散的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嗅觉和触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令她无法忽视。
甚至身旁人侧过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ʝƨɢ*,也能让自己心头颤动。
她这十九年里,从未有过这般紧张而又不敢动弹的时刻,而这一切都是拜身边这个小混蛋所赐。
“师姐,你睡了吗?”小混蛋自己睡不着,又开始没话找话了。
云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还不睡干什么?”
“时候尚早,来聊聊?”
“……”云笙深深呼出一口气,没理他继续闭眼养神。
郁起云半天没得到回应,倒也没有丝毫恼怒,只是微侧过脸看向这边。
柔和的月光将她散乱的长发照亮,像是浸湿在水池子里,上头晶莹剔透的恍似还淌着水珠子。
带着这样的念头朝下移去,瞬间,他眸色变得暗沉,耷拉着的眼皮遮住了那点微光,如同枯井死水般毫无波澜。
可只有自己知道,那底下又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暗潮流动。
微露出来的半点香肩被凌乱的乌发掩盖着,但仔细看去仍是无法掩住那点莹白,在月色倾泻下更显动人。
郁起云喉结微微滑动,他别过眼又乖巧地躺着。
倒是不知该说师姐实在心大,还是对自己太过放心。他苦笑着。
平滑安稳的呼吸声渐渐传来,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逐趋消散,郁起云替她掖好被角后乖乖地合上眼。
困意倦然逐渐侵袭他的大脑,忽地,窸窣的声响从身旁传来,将那点稀散的倦意搅乱。
郁起云猛地睁开眼,刚歪过头去,咫尺之遥便是那张灿若桃红的脸。
灰白的墙被苍冷的月色漫过,凄清的茭白落在她的脸上,顺着长睫,一路蜿蜒直下,流转于琼鼻朱唇上。
凌乱的长发随意地落下来,她眼眸紧紧闭着,眉头舒展着,倒是没有往常那般气势凌人,此刻显得有些青涩乖巧。
他愣愣地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凑上前,伸出手就着清冷的月色勾过她的面庞。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她微颤的睫毛,又缓缓滑至那不点而红的双唇,细细勾勒出那饱满娇艳的弧度。
郁起云凝望着,如同晚风吹拂长柳,眼底是细腻且柔和的,清亮亮的眸子里盈满了月亮。
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他静了一会儿,终还是俯身向前点染上那抹嫣红。
如同蜻蜓点水,巍颤颤的却也能荡开数阵涟漪。
三年萧散游历时,数个漫漫长夜,自己好像也这般幻想过,有朝一日枕边就是熟悉的气息,一抬头便是朝思夜寐的人。
算了,郁起云叹了口气,指腹摸过轻细的唇纹,眼底虽是情愫暗生,但他也只是静默地看着。
他转过身去,将那些妄想作祟的邪意按捺住。闭上眼之际,脑海里有瞬闪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似的,指间背脊处本该消散的触感又回复了些。
可没过多久,那头又传来肌肤与薄衾摩梭过的声响,紧接着,丝丝凉风钻进他的被褥里,温热的手摸上脊梁。
似是被电流击中,酥麻感顺着脊背攀爬上全身,郁起云睁开眼猛地转过身去。
他们之间靠的太近了,云笙浑身冰凉,只凭着本能朝着那团炙热滚烫的火焰奔去,毫不顾忌自己是否会引火上身。
她脸上还是那副纯良的表情,眼眸阖着,弧线优美恬静。
可身子却不自觉地靠近来,手上更是半点也不安分,沿着他的中衣衣角掀开,又不断摸索滑上他滚热的腹部。
像是一触即燃的余烬,还散着星星点点的火,飞速蹿延的战栗在昏暗里裹挟着全身上下。
倏然间如同春夜惊雨,簌簌然落下,却是没将那点几欲消散的邪火浇灭,反而烧的更旺了些。
郁起云长长地喟叹着,将想要深入的手擒拿住,无可奈何地瞪着她,语气里更是有几分咬牙切齿:“云笙,你现在最好是睡着的。”
云笙脸半掩于碎发之下,呼吸仍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像是报复似的,郁起云愤愤然又咬上她的唇瓣,带着不甘深入了几分,但也只是浅尝就止,随后又换成轻柔的舔舐。
他还是怕小师姐会生气,不敢加深印记。
此时此刻,她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裸露在外,中衣单薄借着月色勾勒出弧度,郁起云盯着咫尺之人,眼神黯淡了几分,牙尖又开始隐隐有些生痒。
罢了,来日方长。
他最后吻上云笙的额头,带着安抚意味,却又显得异常虔诚。
将被她踢得不像样的薄衾替她盖好后,郁起云缓缓闭上眼,迷迷糊糊间失了意识。
第四十八章
◎明天就是新婚之日了◎
清晨醒来时, 云笙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后发丝凌乱衣衫半褪, 被子却完好无损地盖在身上。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身旁却只有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衾被。
不远处散着餐点的香味,早点妥帖地摆在桌上。
看来是已经走了,她心道。不过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早点, 心头又莫名有些暖意。
推开房门, 清亮的光折射于墨色疏朗的竹林里,空气里全是清新的竹香,时不时有几声黄鹂啁啾,显得生机盎然。
这座偏院,倒是这几日看下来的最具生机的地方,离阙他处浑然是死气沉沉的。
“姐姐,早啊。”小雀手里捏着木制风车,一蹦一跳地朝她跑来。
云笙揉了揉她的发顶, 一手别在背后, 指尖驱动灵力,顿时呼呼的风吹动起来,木制小风车汩汩地转动着。
小雀看着它,颇有些雀跃, 一边盯着它轮头转动一边说道:“姐姐,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小雀抬起头,有些苦恼,小脸皱成一团后又犹豫了会儿, 最后还是噘着嘴说:“是关于殷姐姐的, 感觉这个梦很奇怪。”
云笙没打断她, 静静地听着, 小雀继续说道:“我梦见殷姐姐的房里,也站着一个大红嫁衣的姐姐,不过她脸上抹了好多□□,嘴巴红得像沾了血一样,有点吓人。”
她回想起那个可怖的画面,有些害怕地抖了抖肩。
“嗯,然后呢?”云笙蹲下来,轻轻摸着她的脸,又拍了拍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声音也是柔和轻细的,浅浅散散的阳光在她脸上跃动,眸底那点细碎的光渐闪着。
小雀愣愣地盯着她,一时有些看呆了,很快心底暗生的害怕情绪也渐趋消散。
她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我听见那个姐姐在问殷姐姐,声音很尖很尖……”
迷雾微拢,只有昏黄的烛光印在铜镜里,有些模糊的镜子里映出的,是殷小姐那张脸。她慵懒地抹着发油,姿态轻柔地揉上发丝。
微微烛光被窗外阵阵寒风吹拂着,几欲熄灭,但还是顽强地落着点滴碎光照亮着昏暗的房屋。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紧凑而又急促。
暗风丝落落地吹着,殷小姐又拿起桌上的梳子,揽着脖颈处的长发正要梳理时,偶一抬头,镜子里蓦地映衬出一张苍白的脸。
白如缟素的脸出现在她的身后,双唇上抹着艳丽的红色,像是浸染上鲜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惊心动魄。
那女子也是一袭大红绸缎,花冠上满是金银钗饰,金丝边绣着凤凰和石榴图案,栩栩如生。
“啪”地一声,梳子从殷小姐手里掉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心跳开始急剧加速,死死地盯着铜镜里那面带惨笑的女人,身子僵硬着不敢回头确认。
昏黄的灯光被风晃动得厉害,暗金光芒打在她死白的脸上,殷小姐眼睁睁地望见,她嘴角缓缓扯出更深的笑容,一双深如死水的眼睛里毫无半点情感。
殷小姐双唇微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铜镜里,那女子弯下腰去拾起地上掉落的银梳,那嫁衣看着做工精细,却恍若纸糊的似的,折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殷小姐,这场婚约你满意吗?”尖细的声音蓦然响起,回荡在房内。
“我……”殷小姐躲躲闪闪地看着铜镜里的女子,相视那一瞬间,她的瞳孔便顷然失了神,整个人垂下头去,恍若失了提线的木偶,有气无力的。
“你是不是被迫的?”那女子又继续追问道,但她说的很慢,像是循循善诱般。
殷小姐僵硬地接过银梳,毫无生机地回答:“我不满意,我是被迫的。”
她呆滞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凄惨地扯动嘴角,饱满的双颊被她这么扯动,竟是瞬间凹陷下去,显得消瘦疲倦。
“那你喜欢那位新来的少年吗?”
殷小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顺着那点残余的意识捕捉到少年的字眼,沉默了片刻说道:“他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铜镜里,那张笑脸撕裂得更为强烈,她那双死如枯井的眸子终于带上了些许神色,盯着毫无意识的殷小姐,尽是一片深意。
很快,凄惨的笑声又回荡在房内,烛台似乎是被感染了般,剧烈晃动着。
不知过了许久,殷小姐忽地惊醒,背后沁出一身冷汗。
她猛然抬眼,背后却是只有ʝƨɢ*凉风阵阵,没有任何人。
……
小雀讲完后,却见云笙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眼神懒懒散散的,有些认真却又很是疏懒,莫名和之前见到的那位哥哥很像。
“姐姐,这个梦好生奇怪。”她撇着嘴仍是心有余悸。
云笙回过神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过还是放松眉眼安慰道:“无妨,既是梦境那必然与现实相反。”
小雀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弯起眼冲她笑道:“姐姐正好,我把这个梦和别人讲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定是又胡思乱想了,根本不会听我说完。只有姐姐会认真听完,还会安慰我。”
云笙站起身来,轻笑着:“以后若是还做了什么噩梦之类的,都可以和姐姐说。”
她眉眼柔和,温和的气质和明艳的颜色相映衬,倒是别有风光。待小雀走后,云笙顷刻间沉下脸。
不对,这很可能不是简单的梦境。
天边仍是悠悠白云在浮动,晃散着的竹林此刻也是一片祥和。云笙抬头,看着眼前一掠而过的飞鸟,心头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明日,就是新婚夜了。
府上均是沉寂的一片,云笙被殷老爷身边的仆从叫来,定定地立在外头观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于檐角,洇出别样的深色来,室内均已布置完善,红烛轻点囍字贴门,宅子里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新娘子早早地呆在闺房,白锦在身旁候着,有嬷嬷教导她新婚夜的规矩和步骤。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但云笙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来看热闹的乡邻们也不自觉地染上喜气,毕竟在这穷僻的村落里,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的事了。
红艳的灯笼照在他们脸上,个个都是面带潮红。
云笙抬头望天,适才还是蔚蓝天色的长空,不知何时聚拢了数群雾云,如细水长流般落在殷家宅院里。
满眼都是鲜艳的刺眼的红,显得奇诡瑰丽,像是真假未知的梦,云笙茫茫然地看着天幕和屋脊上端那抹红艳,有些恍惚。
真真假假掺和着,她怀揣着茫然,回到偏院静候。
今夜郁起云没有回来,外面静悄悄的。
云笙揽过冷衾,听着翠竹轻摇声,渐渐坠入梦乡。梦里,似乎所有人都带着模糊的面容,眼神却是凌冽而嘲讽。
忽地,画面徒然转变,又是冰天雪地的山间,漫天大雪落在肩上,她缓缓低头,手心握住的剑鞘上还淌着血珠,一点点浸染着地上平铺的白雪。
漫山遍野均是横尸一片,血流以极为迅疾的速度将白得不可方物的雪染红,放眼望去满是刺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