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庭看着少女茫然地眨眼，他惯常散漫的眉眼柔和地弯了弯。他望着少女明亮的眼睛，抬手放在她发顶，动作不太熟练却很轻柔地拍了拍。
克制着心疼，却放纵着骄傲，低声说：
“小青梨今天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大人才做的事情，真厉害。”
第23章
尽管突发磨难,生活还是要继续。
温正国在医院养伤，孙娟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陪护他。医院那边温梨帮不上什么忙,孙娟也没要求她为父亲端茶倒水尽孝道。
在她眼里，不闯祸，安静乖巧地毕业，考上一个还行的大学,然后毕了业成为亲戚眼里拿铁饭碗的老师就是最大的孝道。
清晨六点钟。
破旧的居民楼陆陆续续有开门关门声,街边小巷一角卖早点的餐车蒸腾出烟火般的水汽。
不知不觉,秋天已消逝，而冬天正以偶然一阵风刮过脸那瞬间彻骨的冷肃大张旗鼓地彰显着存在。
温梨向早点摊老板要了两份包子和豆浆,将其中一份给温子杰，还从口袋里翻出一张二十元，递给他：“妈妈晚上不回家，晚饭你在你学校附近的小吃店解决。”
她会做饭,只是征文比赛决赛只剩下半个月时间准备,她要压缩一切可以压缩的时间用来备考。
温子杰摇摇头,他罕见地没有要温梨的钱,将那张纸币塞回到温梨口袋里，“你留着自己用。你这里,被妈妈指甲划破了，你买支药膏擦一下,女孩子的脸很重要。”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对应的位置。
温梨不以为意。反正肿已经消下去了,看不出来被打过巴掌,这么点划痕没有人会注意。她倒是觉得温子杰一夜之间的变化有点好玩,在两人等早班车的间隙,她打量的目光投在温子杰脸上。
温子杰被看得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尖，忽然问：“姐，你怎么会懂那么多？爸爸的医药费、公司解雇的违约金这些高中会学吗？”
这次家里遭遇了危机，他什么也不会，就像被挖空了脑袋似的大脑空空。而他姐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有条不紊地协调好事故的处理方案，还找到了法律援助律师帮爸爸向货车公司要个说法。
“高中不会学。”温梨实话实说，她抬手招下驶过来的公交车，上车前转头看向弟弟，平淡道：“但是如果高中没学好你没考上大学，那么很多这样的问题你或许永远也不知道解决办法，尽管有时候办法很简单。”
就像这次的事故问责和货车公司随意解雇，其实前者只要拿到警察做的事故调查报告，后者向政府机关申请免费的法律援助服务，就能很快解决问题。
温子杰看着温梨上车，晃晃手道别，沉默两秒，轻声说：“我知道了。”
他不想再浑浑噩噩地上学了，姐姐和妈妈太辛苦了，作为家里的男孩子他也要为家人撑起一片天。
由于昨天上课时间被老师高调喊走，温梨前脚刚踏进教室，附近同学后脚就关心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掐头去尾，只说了爸爸生病住院，现在没什么大碍，跟昨晚在四人小群里说的内容一样。
她不想让朋友们知道她家里的这些烦心事。
“梨梨家里真的没事吗？”早自习下课，林静儿就从七班跑到了一班，将周斯庭喊到走廊尽头，悄声和他密谋，“她会不会怕我们担心，跟我们报喜不报忧。”
周斯庭双手抱臂，闲闲靠在栏杆上，掀眸淡声问：“你没单独问过她？”
“她还是说她爸爸只是生了小病，不是大事。”林静儿戳戳他胳膊，“要不你动用一下你周家长孙的身份，查一下？咱们省哪家医院没有大伯的投资和资助啊。”
“背后调查人的勾当让我做是吧？”周斯庭凉凉睨了她一眼，站直了身体沉声说：“她家里要是出了大事，她还能继续上学？”
林静儿：“也是哦。”
周斯庭：“所以，她说不用担心，你就少操点心。”
三言两语把林静儿说回去之后，周斯庭抬眼望着肃杀的冬日校园。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接近凌晨时分，少女站在灯光下，听了他的话后眼眶红彤彤的，盈着半汪眼泪，像只脆弱的小兔子。
还有头发遮挡着的半边侧脸上的巴掌印。
那一刻，他几乎想要□□问是谁打的，但是回想起少女不愿意透露的态度，他将这股郁气在她面前压制了下来。
回到家，他第一时间找人在医院系统里找到温梨父亲的基础信息。
传来的反馈是：小手术，外伤偏多，骨科病房。
听起来不严重。
而且据说她父亲的病房经常有争吵声。
医院病房不会让闲杂人进，所以温梨脸上的伤不会是外人打的，似乎更有可能是家庭纠纷。
调查到此为止，周斯庭不想去窥探温梨极力遮掩的隐私。
她说她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他选择相信她。
只是，有件事，他不能当作看不见。
距离征文比赛决赛的时间已经很接近，温梨现在一边要顾着高中各学科的学习进度不落下，一边要全力以赴准备比赛。
这日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她花了十五分钟啃掉周斯庭的一页数学笔记，剩下的时间她打算全部用来写作文。
笔尖游走在纸面，少女娟秀的字体流畅地书写下一个个方块字字符。
最后十分钟，教室里除了她，其他几个也在学习的同学都陆陆续续提前去食堂打饭了。
温梨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后一段，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时间，她盖上笔帽，双手举起，伸一个懒腰。
余光忽然瞥到窗边，斜倚着旁边墙壁，侧目散漫目光注视她的周斯庭，她像突然被老师课堂提问地小学生一样猛地站起来，茫然两秒后才倾身过去开窗。
长睫颤动，她轻声问：“你……找我吗？”
看样子他好像都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抿抿唇，“你怎么不叫我啊？”
周斯庭站直身，身体往窗户里面倾了些，他漫不经心开口道：“这不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温梨闹了个脸红。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忽略掉他，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给你个东西。”周斯庭将一只药膏放在窗台，然后抬起他的手指他的嘴边，“给你这里，涂的。”
“……啊。”温梨缓慢接过来，眨眨眼轻声说：“是不小心蹭破的。”
“我又没问。”周斯庭不咸不淡地应道，“不过啊——”
尾音拖长，听起来温温沉沉的，带着不自知的蛊惑意味。
温梨控制住想揉耳朵的动作，手指蜷了蜷，抬眼看向他。
周斯庭：“你这人也别太偏心。”
温梨：？
周斯庭勾着唇，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下他的额头，就是上次被发带蹭破的那个地方，他懒洋洋地说：“差不多的伤，你给我擦了三分钟，自己那里却懒得管。你说，你是不是偏心——我？”
三分钟……他还数了时间？！
温梨张了张唇，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怎么能被他联系到一起的，还用了那么缱绻的词眼。
她一张嘴都说不清楚。
而且她有点儿心虚。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那样吗，因为太过于关注，所以总是不可避免地放大他身上的事情。那点伤口在他身上她会在意，但是放在她自己身上，她觉得无关痛痒。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没……”
“那你就乖乖涂药。”周斯庭勾唇说。
等到人离开，温梨慢吞吞地下楼，被高一那群仿佛干饭积极分子淹没在人流中时，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他来一趟，扯那么多话，好像就是叮嘱她要记得用药？
第24章
转眼从大雪进入冬至时节,寒冬将至。
五点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温梨开灯,看到了雾蒙蒙的玻璃窗。
她穿上毛衣套上厚外套,半躺在床上背了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和外刊原文。然后快速下床洗漱，拿上昨晚整理出来的一周生活用品背包，另外抓了两百块零钱。
今天是出发去京市参加征文比赛决赛的日子。
语文组老师会带她和另外两位有参赛资格的附中同学前往京市。
过去要一天，第二天熟悉考场和休息, 第三天第四天和第五天在考场封闭式创作,算上考完休整和回来的时间,总共要耗时一周。
比赛要食宿、交通自费，幸好附中包揽了学生和老师的这些费用,让学生能安心上考场。
带队老师在附中决赛小组微信群里再次叮嘱要准备的东西和出发时间，让他们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会合。
温梨在张远杰后面回了个收到，再次确认各项证件都准备齐全之后，她背上书包。
走出卧室之前,她顿了顿,转身在雾面窗玻璃上用手指抹出一个笑脸。
“来来来,包子和豆浆带上。”孙娟从厨房出来,又着急忙慌地给她塞了一个茶叶蛋，“东西都带齐了吧？那抓紧去不要误机。”
温梨将早餐收下,打算带去路上吃。她弯弯眼，对孙娟说：“谢谢妈妈。”
“哎我真不知道你弄这个比赛干什么,要花一周时间,那么多学习好的孩子跟你竞争,奖都被他们捞去了,你不得白忙活。要是回来学习跟不上,我看你哭。”孙娟拿出五百块钱,拉开温梨书包，放进最里层，一边塞钱一边习惯性数落。
温梨眼眸里的笑意淡了下来，她当作没听见。
温子杰穿着睡衣睡裤，从卧室里探出一个鸡窝头，睁开惺忪睡眼对温梨大喊：“姐，比赛加油！”
“温正国！”孙娟对主卧还在睡大觉的男人怒吼一声：“你女儿要去外地比赛，你也不出来送送！”
回应她的，还是只有如雷的打鼾声。
温梨和温子杰都见怪不怪。他们的父亲早就不是小时候每次休假都会带芭比娃娃和奥特曼回家的父亲了。
温梨笑着说没关系，她都十七岁了，不用别人送去机场。
走出居民楼，她刚想从小巷走去公交车站，结果旁边一辆黑色商务轿车车窗降下来，周斯庭那张清隽的侧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视野里。
他不是今天也出发去物理竞赛吗。
“梨梨上车！我们送你去机场！”后座车门打开，林静儿笑着朝她招手。
“梨妹早呀！”胡阳带着亮蓝色针织帽，坐在林静儿旁边挥手。
温梨露出笑脸，不是抿着的笑。她笑得露出了梨涡，眼眸弯成月牙，气息氤氲成白气。
她快步跑过去，搭上林静儿伸出来的手掌，坐上车，跟他们轻快道：“早上好。”
周家司机平稳开动轿车，驶向机场。
“要吃包子吗？我妈妈做的。”温梨将还热腾的包子拿出来，递给他们。
“闻着好香，我吃一个！”胡阳拿走一个。
林静儿挑了个香菇白菜包，她减肥，分了一半给周斯庭。
温梨诧异地看着周斯庭姿态懒懒地伸手，接走那半个包子。
他有多矜贵她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吃饭还挺挑剔的。
温梨看着他三两口将包子吃掉，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她放下心来，也吃起林静儿给她买的面包和牛奶。
林静儿对温梨左看右看，震惊地指着她的背包道：“你要去京市一周，就带这些啊？”
温梨点点头：“嗯呐。”
换洗的小物件她都带足了，剩下的她不想带太多，背着重。
“宝，寒流刚来，接下来一周京市都零下十来度。”林静儿摸摸她棉袄的厚度，薄薄一层，对付这里的天气还勉强，去到京市肯定不够用，“冻着了我心疼，幸好我给你备了一件厚羽绒服。”
林静儿将衣服袋子放在她书包旁，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带过去。
温梨眼眶酸涩，她凑过去抱住林静儿，蹭蹭脸颊，“谢谢静儿。”
周斯庭掀眸，在后视镜内看到少女软软糯糯的，勾了勾唇。
“送东西就有抱抱？”胡阳表情羞涩地给出一个保温餐盒，颇有种不知死活的勇气：“我也要抱抱。给你送我爸做的便当，让你带在路上吃的，飞机餐不好吃。”
“谢谢胡杨树。”温梨从林静儿怀抱里出来，接过保温盒，抱抱保温盒。
胡阳：“……”
哼，失望。
周斯庭挑起一边眉梢，微翘的唇角透露出隐秘的愉悦。
轿车比公交车快很多。
温梨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机场。
她的航班在九点半，飞往京市。周斯庭和胡阳的高铁在十点，始发站就在机场的高铁站。
温梨在航站楼六号口附近看到了语文老师。她停下脚步，转身，快速瞄了眼懒洋洋坠在最后双手插兜明显还没睡清醒的周斯庭，眼睛弯起来说：“我到啦，要去跟老师回合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去京市好好玩！”林静儿揉揉她的头。
“对，就当去玩一趟，不要想太多！”胡杨说完，拍拍她肩膀。
胡阳摆摆手，习惯性忽略掉后面不太爱说煽情话的兄弟，跟温梨说：“好了我们走了！”
“等会儿。”周斯庭没动。
他撩起眼皮，看向胡阳。胡阳懵懵地给他让开路。
他走到温梨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一件折叠好的米白色马海毛细针织帽，纱线柔软纤细，有一种微微透亮的毛绒感和光泽感。
衬得少女的皮肤更加莹白无暇。
他低头，将帽子戴在她头上。帽子顶部有个小毛球，细碎的绒毛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温梨一动都不敢动，全程身体僵直。心跳飞快，仿佛要跳出心口。
胡阳诧异道：“哎，庭哥你什么时候买的啊？都没跟我们说，我还以为你没准备啥呢。这帽子还挺好看，比我头顶的好看，哪儿买的？我也搞一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