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司机师傅倒是什么话也没多问, 一路拉着人往前,从闹市区,到北郊区,再往南拐,到了一处看上去颇为荒凉的地方。只有一处建筑,高高的围墙团团包裹,看不到里边的境况,上边大大的门牌上写着:临北监狱。
方灼下来车,给司机师傅转了钱,师傅临走前还探出身好心的提醒了她一下:“姑娘,这地方不好打车,我建议你提前在网上约个车。”
“好的师傅,谢谢啊。”方灼整理了一下围巾,给人道谢。
然后往狱警所在的办公区域走。
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证件,拿好攒在手里,进去给值班的狱警说明了来意,看了证件后,工作人员很快给安排了探视。
方灼坐在探视间的桌子跟前,方方长长的桌子,座椅是那种蓝色油漆的木质老式座椅,如同派出所审讯室里的那种。有点掉漆,带了些斑驳。
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穿着狱服的方伟业便被一名狱警给推门带了进来。
方伟业理了光头,脸上布满沧桑,刚进来的那一瞬,方灼险些没能认出来。
方伟业坐在方灼对面,同样的蓝色喷漆木质椅子上,也不说话,是方灼先开的口,将买的苹果橘子提起放到桌面上,说:“我给你带了些水果。”
方伟业依旧闷不做声,也不看方灼,眼睛往左边高高的窗户上斜着看,样子爱答不理的。
“今天也刚好是我妈的忌日,看过你,我再去看她。”方灼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橘子开始剥皮,似乎没多在意方伟业的态度。
方伟业深出一口气,脸上褶子明显加深。经营了半辈子的企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无疑是他此刻最惋惜的。
他没怨自己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清楚,男人到底事业心重,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方灼将剥好的橘子推到方伟业面前,方伟业看了一眼,伸手捏过掰了一瓣填进了嘴里。
吃了一瓣橘子,润了润干巴的嘴和喉咙,方伟业方才开了口,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口气依旧不咋滴好:“你是想看你妈,顺路走到这里,方才想起来你还有个爸吧?!”
随他怎么说,方灼根本没太在意。方伟业说是顺路,那就是顺路好了。
“我跟沈煜领证了,”方灼又剥了个橘子自己吃,剥开一点皮,然后指尖弄出来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有点酸,怪不得方伟业吃了一瓣没再继续吃。“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
“灼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方伟业这次终于目光放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你也是成年人了,这点是非都不分的吗?送上门让人报复是吧?”
“是啊,我自己送上门的。”方灼又剥开一点橘子皮,捏过一瓣橘子放到嘴里。
方伟业这么说,也不算错,她的确是自己送上门的。找工作进了沈煜的公司,知道是他的公司后也没有辞职。跟同事第一次喝醉酒还能运气爆棚的主动爬上他的车,之后为了还人情又住进了他对面的房子,甚至于再之后她还拿户口本硬塞给人家,像是在逼婚。
方伟业白过去一眼,没再说话,又恢复了刚刚闷不做声的状态。
方灼原本跟方伟业就没多少话说,之前他在外边的时候两人见面就是吵架,之后她到了国外,两人几年间也没通过几通电话。
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后,探视时间到,过来一名狱警敲了敲门,示意方伟业回去。
方伟业走之前冷眼交待了方灼一句:“赶紧跟他离婚,离他远点儿。”
方伟业见过沈煜,虽然不过是高中毕业那会儿,当时年纪不大,但是那孩子眉眼间戾气重,不过是藏得好而已,绝非善类。
方灼坐在那里没动,将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然后看了眼桌上买的那一袋子水果,方伟业没拿。
之后她整理了一下包带,挎到肩头,将水果丢在那里,起身离开走出了探视室。
如同那位司机师傅说的,的确不好打车,方灼打开导航,一路往南走,好在距离何越的墓地并不远,她索性没再打车,走了过去。
墓园入口处开了一家花店,她进去买了两束白色的菊花,然后步行上山。
方灼之所以买了两束花,因为其中一束是给姥姥的。
姥姥墓地跟何越距离不远。方灼先去看了眼何越,将手里的花放到墓碑前面一束,然后立在何越的墓碑跟前默默站了一会儿。
接着她手机来了通电话,欢快的音乐格格不入的打破了这份宁静,方灼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晴姐。”
“方灼,今晚跨年年会一起,地点定下了,在Rose酒吧。消息在公司大群里发着呢,注意看一下,我看大家都回复了你这边没动静的,不准不来啊。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一放,听见没?”
“嗯,知道了晴姐。”方灼回应,“我刚刚一直没看手机。”
“好的,那先这样说,挂了。”赵晴那边有人喊,很快挂了电话。
方灼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已经是下午三点。她收起手机,转身重新看过一眼墓碑上何越的那张黑白照片,就抱着另外一束菊花大步向前走了。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何越说,却是一句也没说出口。把原本该跟何越啰嗦的话,全说给了姥姥听:
“姥姥,您还记得当时在碎玉胡同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男生吗?”方灼揪了一朵菊花,一瓣一瓣的往下揪着玩,“他叫沈煜,我都没来得及跟您说过,他成绩特别优秀,比我都考得好,上了清大。”
“您生病晕倒那次,天下着雨,还是他帮忙给送到医院的,我当时着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有他在。”方灼在姥姥跟前重新变成了小孩子似的,像是永远可以长不大。
“我跟他领证了,”方灼干扯了下嘴角,然后看了眼姥姥墓碑上的照片,笑着说:“您挺喜欢他的对吧?”方灼记得当时姥姥为了给她过生日,一早堵了沈煜他们过来家里吃饭的那件事,想想就很好笑,“改天有机会带他过来看看您。”
“还有啊,您留给我的那套院子已经被法拍了,方伟业他公司出了点事。不过没事的,我挣钱了,到时候会再把院子给买回来。”方灼顿了顿,又扯下一瓣菊花瓣说:“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姥姥,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反正觉得我还挺幸福的。我现在在沈煜的公司上班,等下晚上要回去开年会,还要跟大家一起跨年,吃好吃的,都挺好的,您也不用担心我。时间还挺紧的,我也跟您说不了那么多,领导刚刚打电话还催来着。”方灼自己都觉得自己话说的颠三倒四的,纯粹想起什么说什么。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方灼还以为又是赵晴,掏出来手机后,才知道是沈煜。
方灼摁下接听键,喂了一声。
沈煜的声音隔着多半座临北城传了过来:“没上班?”
方灼不知道此刻沈煜就站在她们部门大办公室透明玻璃墙的外边,原本她的位置空荡荡的。而因为沈煜的突然出现,此时整个办公室的人脑神经都紧绷成了一根线。
整个办公室都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这大少爷突然就立在那不走了。
“我今天有点事,请了一天假,怎么了?”方灼原本半蹲着身子,说话间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花瓣,然后起身。
“没事,就是晚上公司年会,不到场扣绩效,知道吧?”
“......哦。”方灼眨了眨眼,原来还扣绩效啊,这么苛刻,赵晴都没跟她提这回事。
“你在哪儿呢,这么安静?”沈煜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我在墓地,来看姥姥了。”方灼脚下踢了一块小石头玩,声音隐隐的变小变弱。
“......”沈煜目光微闪,盯着方灼办公室空着的工位安静了会儿说:“我去接你,那边不容易打车。”
“好。”
电话莫名的和谐,方灼接完重新走到了姥姥的墓碑跟前,自行交待一番:“姥姥,我先不跟您说了,等下沈煜要来接我了,我就先下山去,改天再来看您。”
方灼下山大概用了半个小时,到沿途公路的时候又等了十多分钟,等来了沈煜。
当时她走了一段山路,腿都是软的,站了一会儿就蹲在了路边,沈煜车轮摩擦地面砂砾沙沙作响的时候,她方才抬起了头。
沈煜将车窗降到底,垂眸往下看,方灼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头,也刚好抬起了头看过沈煜。
“我饿了。”昨天沈煜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在演戏,但她现在是真的饿了。早饭时候原本就吃的不多,喝了一碗稀饭,中午没吃东西,中途在看方伟业的时候吃了一个橘子,也只吃了那么一个橘子,刚刚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现在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话都不想说。
沈煜下来车,看了眼远处山上的墓园,丛丛的林木落了叶,已不茂密,只有一些四季常青树带了些颜色。隐隐能看得到一些矗立的墓碑。
沈煜走到人跟前蹲下,与人平视,方灼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捏着那块小石头,路边灰尘大,她手掌因为那块石头而染上不少的浮灰,有点脏脏的。因为她皮肤白,也显得格外脏。
“走不动了。”方灼说。
沈煜将那块石头从人手里掰扯出来丢到一边,然后伸手过去抄起人的膝弯便抱了起来,方灼诶了一声毫无心理准备。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煜会这么抱她。
“不是走不动了?”
沈煜觑了眼人,动作干脆利落,抱着往另一边的副驾驶位走,过去拉开车门,然后将方灼放到了座椅上,前后不过短短的半分钟。
方灼回过神,安全带人都帮忙给系好了。
还顺手扯了一张湿巾塞进了她脏兮兮的手心里。
“擦擦,我洁癖。”
“......”
沈煜重新回到了驾驶位,长长宽阔的马路只路边停了他这么一辆车,空旷的一眼能望到路尽头,远处山丘连绵起伏,火烧云晕染下如同着了片片山火。
不是清明,也不是鬼节,这个时间过来这种地方的人的确少之又少。
沈煜给车子掉了个头,原路返回。
没有走多远,到了郊区附近的一家餐馆停了车,然后拉开车门让人下来。
方灼没想到会这么快停车,她觉得自己不过刚坐上去而已,愣怔了瞬,因为没看到旁边的餐馆,有点不明所以,看着沈煜没有动作。
他要干什么?
沈煜凝眉,拿话揶揄她说:“下来吃饭,难不成还要我抱着进去人家饭店?”
方灼连忙扯下安全带,斜了人一眼,说:“不用。”
接着挪着屁股要下车。
但是沈煜那高高的个子就杵在车门旁,手腕搭在车门顶,故意似的,也不动,她要想出去,怕是得从他身上挤着出去。
不过也就只是那么短短的数秒,方灼刚想说你挡着我了,让他让开一点的时候,沈煜起了身,前步走着,然后无情的丢给她一句:“快点!”
方灼:“......”
她倒是想快。
餐馆不大,东西也简单,不过是面食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常菜。
沈煜点了两份小面,又点了两样菜,一道水煮肉片,一道炒时蔬。也没问坐在他对面的方灼意见,径自点完,让服务生把菜单拿走了。
真没风度。
方灼看了眼沈煜,又看过一边。不过他点的她倒是也爱吃是真的。
餐馆效率很高,没等多久就上了菜和面。
两人没交流,就只是吃饭。
沈煜比方灼速度快,吃完就那样半靠着椅子等她。直直的看着她。
方灼起初没什么感觉,吃了一会觉察到目光就吃的不怎么尽兴了,想着是不是自己吃相太过好笑,他这么盯着。于是放慢了速度。
但是放慢了速度人依然是看。
方灼嚼着一口肉撩起眼皮跟沈煜对视了一眼问:“看我干什么?”
“因为你好看。”沈煜说话那口气,半真半假的,听不出来个真心。
“没你好看,”方灼想到昨天他身上多出来的雪松香,又加了一句:“也没你香。”
沈煜像是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胸腔一震,状似无语的笑起来。
不因为别的,因为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脂粉香味。她这么说,他倒是想了起来。味道不是很浓郁,淡淡的,是很天然的那种,掺杂了点护肤品味道的点缀,但护肤品味道是次要的,总之闻着还不错,尤其亲起来的时候,更不错。
香香软软的。
“不,我觉得还是你香。”沈煜捻了旁边桌角置物筐里的一颗糖填进了嘴里咬着吃。一只手托腮,糖在一侧脸鼓着,盯着人很认真的较劲,“摸起来还软。”
方灼噗的一声一口面条呛到了,咳咳咳起来。
脸涨红。
桌下伸腿过去,直接踩了沈煜一脚,踩在了他的鞋面。
沈煜也没躲,嘴角高高扬起又被他强行一点一点压下,想笑又忍着。
两人那架势,都极具幼稚。
加起来不超三岁。
这画面,也只有两人在高中读书的那段时间里才有。
方灼慢慢嚼了下面条,看了眼沈煜,想到了上学那次沈煜给她买卫生巾,她难为情薅了沈煜头发的事情,顿时踩在人鞋面的脚一点一点的松开,然后移到了一边。
沈煜被踩着的脚面一松,睨着人的目光透着些意味难明,唇角从刚刚的扬起继而抿平成一条直线,然后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还带着一丝暗哑:“赶紧吃。”
吃饭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没有一个小时。
坐进车里后方灼翻开手机看,微信右上角新消息那里红色的99+很醒目,她点开看了眼全是工作群里同事发的,谈论的是等下年会的事情。
是方灼部门的小群,公司大群则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煜车子一路开进闹市区,进了Rose酒吧的停车场。还没下车不管是沈煜的手机还是方灼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沈煜这边是钟良给他打的电话,问他人在哪儿。今晚整个Rose被他们包了场,钟良此刻是在二楼的大堂,没进包厢,毕竟是年会,进包厢没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