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太无力了。
好想好想帮帮他,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她张张口,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她被弱水幻境控制了!
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孩在昏睡,她也在昏睡。
前者是因为饥饿,而后者则是因为弱水幻境。
如果不是那弱小起伏的呼吸,提醒着夏涉,小孩还活着。
每次睁眼,夏涉都要担心贴在自己身体旁边的,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生命,是一种脆弱又顽强的东西。
夏涉多次想要劝小孩从这个洞穴里出去,却因为幻境的原因张不了口。
除了那一次她在“坏人”手里救下了挣扎的小孩,其余时候她都像木偶一般,想要和小孩互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就仿佛那一次,透支了她未来全部的“力气”一般。
接下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再也参与不进小孩的人生。
夏涉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救人”的举动到底是错还是对。
如果小孩被那些“坏人”带出去了,至少不用在这个黑暗的洞穴里等待到差点饿死。
之前她醒着的时候,小孩还可以和她说上只言片语。
也是这些话让夏涉明白了小孩这个人物的“人设”。
他和一位剑修姐姐相依为命,虽然生活过的清贫却也快乐,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天降横祸,有坏人觊觎他姐姐手上的功法,想要杀人夺宝。
小孩的姐姐带着小孩躲过了几轮追杀,最终还是心有余力不足,就把小孩藏在了这个洞穴之中,又把身上唯一的一颗辟谷丹给了小孩,自己只身引开了仇人。
又叮嘱小孩,除了她以为,谁来都不能离开他藏身的这个洞穴,就算外面有人以她的名义叫她的名字也不准。
至于夏涉,则是个意外。
或许在小孩原本的时间线里,夏涉就是一个不会出现的“变故”,所以夏涉才无法干涉此时的小孩。
不能给他食物,也不能劝他出去。
小孩死死守着他阿姐给他的叮嘱,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洞穴。
就像现在,他都快饿死了,外面也有好几天没有人类脚步的动静了,这个死脑筋的孩子也不愿意离开出去找一些食物。
每日靠着草根、偶尔地里挖出来的蚯蚓还有泥土里渗透出来的泥水勉强活下去。
夏涉第一次睁眼见到的脸颊圆润、四肢健壮的孩子此刻依旧瘦的皮包骨,宛如一副行动的骨架。
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空荡荡地包裹在他的身体上,整个洞穴里都散发这一股腐败的味道。
夏涉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有一天她发现她的手又可以微微的动一动了。
她把自己的手贴到了小孩的脸颊上,希望能够用自己小小的举动带给他一丝精神上的慰藉。
现在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因为一直饿着肚子,为了维持自己身体机能的最低限度的运转,他一直都在昏睡。
夏涉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过。
她无数次听到小孩呢喃“阿姐”这个称呼,他一直在洞穴里乖乖等待,却一直一直等到自己变的皮包骨头都等不到他要等的那个人来回头找他。
他就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一般。
夏涉把手贴在小孩的脸上。
“阿姐。”小孩无意识的呢喃,然后一滴湿润的水从他眼角滑落,滴到了夏涉的掌心。
她的心脏猛然一抽。
那种悲哀又可气的无力感又在她的胸腔徘徊。
不过这种感情没能持续太久,突然外面有四足动物的脚步声,还有喘气声。
——是野狼吗?小孩身上如同死亡一般的腐臭味道吸引了野兽?
夏涉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一点都不想要让这个可怜又乖巧的孩子,无名无姓地死在野兽的嘴里。
他还这么小,他应该有更加光明的人生。
四足野兽的喘息声越来越近了,然后是人的脚步声和叫喊的声音。
“大黄!大黄!跑那么快干嘛?是找到兔子窝了吗?”
——是人!
夏涉眼睛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小孩。
可是小孩却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体力不支彻底晕了过去,现在他一点知觉都没有。
夏涉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猎狗和其主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太好了!小孩有救了!
带着猎犬,应该是附近的猎户或者是出来游玩打猎的人,肯定不会是追杀小孩的坏人!
小孩他有救了!
就在夏涉这个想法出来之后,狗爪子就开始疯狂刨动他们藏身的这个洞穴。
随着泥土越来越薄,外面的光也一点一点的透了进来。
“这里居然藏着一个小孩!”是猎犬主人惊讶的声音。
夏涉用手遮住了小孩的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乍一下见了光明,恐怕会对眼睛造成伤害。
“好臭!这是什么味道,是死了吗?”猎犬主人被洞穴里的味道熏的不敢再前进一步,他皱眉掩着口鼻看着被自家猎犬刨出来的小孩,有些怀疑自家狗是不是挖了别家小孩的坟茔。
毕竟这么大年纪的小孩死了之后,确实是连一张棺材都不会给,草席一卷就草草埋了的。
明明还有夏涉这么大一个人抱着小孩,猎犬主人却仿佛瞎了一般,根本看不到夏涉的存在。
夏涉也发现这点了。
难道只有小孩一个人可以看到她的存在?
她搞不明白自己在这个幻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猎犬主人嫌弃小孩,猎犬却一点都不嫌弃,他用鼻子拱了拱小孩的身体,把他翻到正面。
这才让猎犬主人看到小孩微微起伏的胸膛。
“咦,都快成了骷髅了,居然还没有死掉?”猎犬主人惊讶道。
“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天就当这个好人吧!”
虽然他话这么说,但却舍不得用自己的一身好衣裳和干净的手去触碰骷髅架子一般,还浑身散发这腐臭气味的小孩。
他叫自己养的猎犬黄狗叼着小孩,把人带进了城里,往医馆门口一扔就没有继续管他了。
小孩饿的都脱了像,营养不良还浑身的疫病,如果不是人死在自己的店前面会砸了招牌,医馆都不想救治他。
也是小孩命不该绝,小小的身体被抬进了医馆后院的柴房里。
最劣等的药渣熬的药灌进嘴里,也没有人给他打理这一身的烂臭,浑身长疮生浓,可他还是硬生生挺了过来,活了下来。
在他能够睁眼爬起来的时候,就被一把扫帚赶出了医馆。
小孩沉默不语,也没有抱怨,反而在医馆门口磕了整整三个响头,才一瘸一拐的离开。
从此他就成为了流浪儿。
没有等来阿姐,也没有等来善心的人。
身边只有一个他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姐姐陪着他。
——姐姐,你是鬼吗?
这句话放在心里,没有问出来,或许他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也对,他这样的人,连阿姐都抛弃了他,又怎么会有人一直陪着他。
至于夏姐姐……
只要他不说破她的身份,她就会一直一直陪着自己吧。
就算他是个乞儿,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就这样,夏涉以一种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状态陪着小孩在城里流浪了不知道多少天。
白天看着他捡吃食店家的泔水,或者是别人吃剩的剩饭,有的时候运气好,或许会有善心的人给他一块半块的馒头。
晚上睡在漏风又漏雨的破庙里,两个人窝在小孩一点一点捡来的破草堆里,也还算是舒服惬意。
当然,只要忽略草堆上不停蹦跶的跳蚤就好了。
“夏姐姐,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我吗?”
小孩终究是心事浅,藏不住话,内心踌躇徘徊了许多天之后,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夏涉沉默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小孩的话。
她清楚知道自己和小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消散”在这个世界,又何来说一直陪着,和离开他?
夏涉这一生说过许多谎言,独独却在这一刻怎么都张不了口,说出那让孩子安心的谎言。
最后夏涉摸着小孩的脑袋,缓缓说道:“小孩,人这一生,孑孓独行才是常态,没有那个人能永远陪伴另外一个人到结束。”
她知道小孩的阿姐已经成为了小孩的一个心结。
“人生会有分别,也会有相识,有重逢,短暂的别离不是永不相见,只要我们还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分开了,也会有再见的时候。”
说完这一段话,他们两个人之间都沉默了。
夏涉不知道自己这一段有些深沉的话小孩听不听得懂,但是她看到了他的眼泪。
“睡吧。”她抱紧了这个脏脏的小孩。
至少这一刻,她会陪着他的。
人的言语太脆弱,而她给不起承诺。
“只要活着,生活就会越来越好,未来我也会见到想要见到的人,对吗?”
就在夏涉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怀里的小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原来他没有睡着,一直都在思考夏涉那句话的意思。
第93章
日子那么平凡的一日复一日,夏涉也并不是所有时间都醒着的。
只是她每次醒来的时候,身边都会有那个小孩无助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每一次醒来都能看到他长高了一些,可身体就更加瘦了。
夏涉抱住他,就仿佛抱着一具骷髅。
一把轻飘飘的骨头被破烂还露出了一大截手臂和小腿的陈旧衣裳勉强包裹着。
一直陪着他从三岁到现在的夏涉认得出,他现在身上的这一套衣服还是她初遇到他时身上穿的那一套。
从一开始肉嘟嘟,粉雕玉琢一般的小金童到现在骷髅架子般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也不过是夏涉睁眼闭眼几觉的功夫而已。
夏涉实在心疼的很。
“现在是多少……小孩,你现在几岁了?”这次睁眼夏涉觉得小孩好像一下长大了不少。
她本来张口想要问小孩现在的年号是多少,但是想想自己就算知道了年号也不一定都知道过去了几年,干脆改口问了小孩的年龄。
小孩楞了楞,好一会儿才从夏涉的怀里抬起头来。
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了。
他流转在镇子上,当人人都厌恶的小乞丐,在买馒头的摊子面前多站一会儿闻着面点的麦香都会挨上一脚被骂做手脚不干净的小杂种。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手脚不干净、小畜生、小杂种就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小孩?”夏涉见他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孩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六岁,我已经六岁了。”
他的眼里根本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所有的眼泪都在流浪的第一年在夜里随着无处发泄的委屈流完了。
现在的他清楚知道,没有人会为了他的眼泪而心疼。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夏涉听到小孩说自己已经六岁了,就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怪不得这衣服都已经小成这样了。
“你有没有去找过你阿姐?”夏涉问小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也没有人一直追上了。
当初小孩的阿姐既然选择把小孩放在那个洞穴里,就说明那附近应该还算安全。
所以夏涉这个时候才会有这么一问。
如果小孩回去找,能够找到他的阿姐,或者有一点他阿姐的消息的话,应该就不用像现在一样流浪了。
这孩子现在的模样,看的夏涉心疼,可是她却完全没有一点能力可以帮助她。
她现在最多和小孩说几句话,或者稍微触碰他一下,给他一个完全不能温饱的拥抱。
明明她的背包里就有许多能够改善小孩现在生活的东西,却偏偏在幻境的控制下一样都拿不出来。
被问道阿姐的事情,小孩又沉默了。
夏涉与小孩的分别对夏涉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对于小孩来说,却是实打实流过的岁月。
小孩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夏涉却明显能看出区别来。
现在的小孩比起她初遇到的那个小孩,不仅仅是外形上的区别,性格上也变了许多。
他变的木讷了,甚至还有些呆滞。
“小孩。”夏涉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就好像在叫别人的名字一般,这一会儿小孩也没有回应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嘶哑的字。
“没,不想去。”是不想去,而不是找不到。
夏涉还想要仔细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想去,是害怕找不到他阿姐,还是害怕得到他阿姐的死讯?
不管怎样,如果能找到亲人,或者能够收养他的人才是最好的。
可夏涉还没有开口,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又传来了。
等到夏涉再次睁眼的时候,场景又变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个瘦弱的男孩匍匐在地上,脸上、背上有无数个脚印。
“小孩?”许久,夏涉才认出来那个匍匐在地上,被人打的如此凄惨的男孩竟然是小孩。
“痛不痛?!”夏涉第一时间就是想要去摸后的背包,给小孩疗伤,不出意外摸了一个空。
没有办法,她只能先扑了过去,扶起男孩。
还好这次弱水幻境没有丧心病狂到让她连触碰男孩的力量都没有。
这头夏涉才刚刚把小孩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那边就来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眼熟——夏涉皱着眉看着缓缓往这边走来的白衣贵公子。
如霹雳般的回忆涌进了夏涉的脑海里,她如遭雷击般的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孩再次被白衣贵公子欺负的场景,睁大了眼睛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