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我凑这么近啊?”任子超动了动,看向时梨的脸,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她再痛苦一点儿,“这么一点点料,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毕竟当年从千金大小姐跌下来的滋味更难受一点儿吧?谁还会听你呼风唤雨的屁话。”
时梨的表情很淡:“你刚刚说这只是最轻的。”
任子超笑了下,肯定她:“是啊,最轻的。”
时梨的语气没变:“最重的呢,是什么?”
“想知道啊?”任子超忽然凑近,声音很低,在她耳边轻轻一语。
任子超说话的时间不算长,等时梨抽开身,明眼人都能看出时梨的脸色不算好,叶绍宇是在场最没心肺的,追问了几句都没结果,时梨让他跟祁则两个人把任子超送走,跟他们说自己有点儿事要跟季明枝谈。
叶绍宇压着任子超先走了,时梨把他们送到门口,看到祁则卡在边上,忽然不动了。
时梨抬起头,看了一眼祁则。
她现在这副状态,再加上刚才的语气,料想祁则是以为她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时梨才想说自己只是想跟季明枝两个人一对一单独聊聊,还是心平气和的那种,就听见祁则说:“我就在门口。”
时梨愣了下,点点头,没再多说。
包厢的门一关上,季明枝看着时梨回过身的脸,自己的脸色更白了,她大概率能想到任子超会跟时梨说什么,季明枝知道终究有天纸包不住火,五年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季明枝颤抖的先开了口:“宝宝,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啊?不管说什么,你别……你别听他乱讲,他都是骗你的。”
时梨回头,挑眉,看了季明枝一眼,她没想到季明枝会先开口,只是接上她的话:“真的是骗我的?”
“当然,我怎么可能……”
季明枝的话还没说完,时梨没忍住,忽然笑了下。
兴许是因为任子超之前的出卖,季明枝对这一声笑太敏感了,连忙解释:“宝宝,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当年我真的没有,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是因为……那些都是任子超造的孽,真的跟我无关。”
时梨没说话,只是看着身体都在发抖的季明枝。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不知道他出轨,他出轨过很多次,一开始还瞒着我,后来干脆不瞒我,我也提过很多次分手,可真的分不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季明枝沉默些许,才说,“他一直拿着这件事威胁我,可我只是……”
“我只是没敢告诉你。”季明枝攥紧手,“当时叔叔让你送份文件,你却忽然要出去一趟,我说等一会儿再走,其实是任子超要来找我,他……我只是随口跟他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会去拿那份文件看。”
那会儿时家其实已经出了些问题,但时父总是瞒着藏着说那些是大人的事情,说她这个小孩不用管。
只有那么一次,时父让她送过一次文件。
季明枝有些懊悔,解释道:“我当时不知道那份文件会那么重要,更没想到他还会拍照。”
任子超拍下的东西是时家当年在处理开发楼盘塌陷的文件,时父原本给过工人们一笔抚慰金,但家大业大,时父很多事情也没办法亲力亲为,难免有所疏漏,没想到下边的人竟然会克扣这笔钱,更何况那会儿不止这一件麻烦事。
文件的泄露,再加上家属之间的撺掇,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他们能用钱来控制的了。
那会儿家属闹的闹,上访的上访,有上头的介入,一层层的罪名加上来,光罚款就把时家多年涉及的产业变卖光了。
“宝宝,当时他进书房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但是我是真的害怕,任子超说如果我把这件事说了,你肯定会跟我生气,我担心你。”那一边的季明枝声音有些哽咽,“宝宝,我真的……”
“真的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时梨的声音太冷,季明枝连眼泪都僵在了眼眶里。
包厢里,时梨仰起头,哈地吐了一口气,她本来只想问问她祁则的事情:“你不是想知道任子超到底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他跟你说的不是这个吗?”季明枝愣住了。
时梨摇摇头。
时梨真的很想笑,也是真的笑不出来。
任子超还没准备好放弃季明枝这张长期饭票,他没打算跟她说的事情,只在她耳边轻飘飘带了戏谑说了一句他是不会告诉她的,他要她永远保持对朋友的猜疑,但任子超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季明枝会自己爆出来。
对朋友保持猜疑,她没做过。
自己对季明枝的好不是假的,跟她当朋友的时间不是假的,时梨知道自己年纪小,又仗着周围人怕自己干过多少为所欲为的事情,但那些脾气她从来没有对她的朋友,对季明枝有过展露,结果就因为任子超的一两句话,季明枝就可以轻易把那么多年的相处推翻,季明枝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她脾气不好,时刻担心她生气。
时梨忽然想到自己在季家那段时间,季明枝总是给她传递外边的消息,大多时候,时梨都尽量屏蔽掉那些声音,只有涉及祁则的。
当时季明枝跟她说现在班上的同学都揣测是不是跟祁则有关。
什么一开始不对付,什么总是找她的麻烦,什么见不得时梨的好,季明枝总在给自己暗戳戳地灌输这些想法。
也不怪她没有告诉过自己祁则来找过她的消息,上一秒才种下了她可能的疑惑,芽还没发,果子还没结,季明枝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人接触误会。
只是季明枝从开始就估计错了方向。
无论别人说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时梨从来没怀疑过祁则。
时梨只怀疑自己。
她呆在季家不见人的日子,不只是为了躲避其他人投来的目光跟闲言碎语,时梨也是真的恨自己,当时那份文件是由她经手,她保不齐在什么环节上出过问题,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如果当时再小心一点儿,别把这件事不当回事儿,时父是不是就不会坐牢,时家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那会儿她经常会想起一句话,盛极必衰。
其实时梨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好日子过太多了,上天也看不过去了,惩罚她过去十七年的呼风唤雨。
别人都不知道,也没人会知道时梨怪了自己多久。
一堆乱摊子摆在眼前。
时梨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信任一个人丢了自己全部珍贵的东西。
季明枝追问:“那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季明枝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不打自招。
事已至此,很多事情捋顺了,时梨知道她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可她还是想问:“这么多年,你想到这些会觉得难受吗?”
“宝宝……”
时梨恍若未闻:“看到我连一顿饭钱都掏不出来的时候会觉得愧疚吗?被任子超威胁的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你是觉得对不起我,还是没想到留了更大的祸害?”
季明枝沉默一会儿。
她不想承认,其实都有过。
她对时梨的情感太过复杂。
当年时家出事她有过害怕过,担心过,怕时梨知道事情真相,知道班上的传言,她顺水推舟把事情全都诱导在了祁则身上,祁则来找时梨,她也擅自做主把消息压了下去,但她也不是没愧疚过,自己跟时梨这么多年的相处,看到时梨没地方可去,看到时梨从高处跌往泥潭,她也会有常人的不忍。
但更多的……更多的是在她知道在时家破产,时梨无家可归的时候,那一瞬间,她更多地在想从今以后她和时梨的地位大概就会颠倒过来了。
时梨会听她的话,要哄着她,要让她高兴。
一想到这些,季明枝就感觉兴奋。
她开始对时梨施舍一些小恩小惠,跟时梨曾经给自己的一样,她带时梨吃饭,送时梨东西,她以为时梨会代替这段关系里的自己,可季明枝没想到她从来没有赖着她的想法,暑假结束就搬出了季家。
时梨大抵天生就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时梨什么也没有了,她也不会靠别人的怜悯度日,更不会乞求他人的施舍。
时梨看着季明枝,看看这个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时候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也有机会去挽救。”
她有很多机会可以跟自己说任子超去过书房,可以在知道时父要她带走的资料,告诉她那份资料时真的紧要,可以告诉她那份文件被动过,任子超拍过照,甚至哪怕她只是跟她说一句要小心任子超。
可她都没有。
季明枝什么也没讲,仅仅是担心她会生气,就这么看着任子超进书房,拍走紧要的资料,她看着她家里破产,还跟其他人说自己的东西就是她的。
“我……我有挽救过的,你还记得吗?你当时都没地方去,是我把你带回家了啊,让你有个安稳的地方休息,让你一日三餐不用担心,你的手机坏了也是我给你买了最新款的啊,还有……”季明枝还想说什么。
“手机?”时梨垂下头,“你不说这个我都忘了,当时我的手机是真的连修都不能修了吗?还是因为不想让我跟祁则有联系,你故意扔的?”
现在想想也奇怪,手机修不好了怎么会丢掉,季明枝明知道她对数字不敏感,原来的账号都靠验证码才能登陆怎么会不给她留下手机卡?
但那会儿时梨一直把季明枝当作朋友,对季明枝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这一晚上会发生太多太多她不能控制的事情。
季明枝知道她对不起时梨,但她也有很多想说没有说的话:“……祁则,祁则,你说我对你留有隐瞒,你对我没有吗?时梨,你自己摸着良心跟我说?我问过你跟祁则的事情,你又有跟我说一句实话吗?死对头,看不顺眼……亏你也能说得出来,这么多年,你有朋友吗?你拿我当过你的朋友吗?”
似乎没想过季明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时梨自嘲一笑,她没说话,偏开头,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隔挡住两人一抬眼就能照面的视线。
”谁不知道你脾气差?就我,就我没办法要听你的话,凡事哄着你,让你高兴,事事以你为先。”季明枝憋了太久,因为季父想要跟时家攀上关系,硬生生把她带了过去,跟她强调该怎么跟时梨做朋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我最讨厌就是这个介绍,你知道周围多少人说我是你的跟屁虫吗?你以为你教训两句就能止住他们的话吗?这么多年其他人就不会再说了吗?”
时梨听不见,是因为他们不敢跟时梨发生冲突,仅此而已。
“当年……当年你因为任子超的事情跟我冷战,一边是喜欢的人,一边是你,我跟任子超和好以后,下意识居然是想去找你,想跟你道歉。”季明枝哽咽道,“我时时刻刻担心你生气,担心你不理我了。”
“那会儿你知道任子超是怎么说我的吗?”季明枝想到这里就觉得憋气,“他问我是不是你的狗,哈巴狗才会记吃不记打,记不住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瞬间,你对我…….你对我就是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的时候甩一边。”
时梨肩膀颤了颤,没由来地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的感情,没想到季明枝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那会儿祁则跟她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没必要参与太多,她没办法替别人做决定。
原来是真的。
“其实你喜欢祁则,是吧?我早就该看出来了,你对他不一样,你还记得那会儿我问过你吗?你跟祁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告诉我的话,如果当时你告诉我大概就是拿我当真正的朋友了吧。”季明枝回忆起当时自己小心的试探,想证明任子超的话是错的,“可你说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她什么也没说。
时梨那会儿不想让任何人感觉出她对祁则的特殊。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会儿阿姨生病的时候,你跟谁在医院?””
“你以为那会儿你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跟我说有事儿要出去一下,你那么着急要见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吗?”
“祁则。”季明枝直白地点了出来,说,“我都知道,时梨,你把我当傻子一样,包括那天你来我家,给我看任子超的照片,跟我说任子超出轨,那张照片里的笑声,你旁边站的人也是他。”
“隐瞒,隐瞒,说起隐瞒,也是你先隐瞒的。”季明枝抬起头,自己的眼睛也是红的,“时梨,你想看我的笑话想看很久了吧?是你先对我做出这些事的……”
压抑太久的怨气,此时一股脑儿的抛了出来。
时梨深呼一口气,起身,嗯了一声:“没错。”
没错,是她先骗季明枝。
她喜欢祁则,她丢下季明枝去见的人是祁则。
她对季明枝不坦诚,对自己不坦诚,一报还一报,她该的。
时梨懒得再辩驳。
她只是垂眸,最后看了一眼季明枝,想起那会儿季明枝头一次来时家的时候,她坐在季父旁边,怯生生地看着她下楼,她没有任何攻击性,说起话的声音也软绵绵。
她带季明枝干什么,季明枝从来没怨言。
她们分享一样的玩具,吃一样的点心。
那会儿周围的人背地里说季明枝是她的跟屁虫,季明枝扁着一张嘴,眼泪汪汪地不答话,她那么被人欺负也不反驳,还要时梨一个一个地替她收拾。
她把季明枝拿交心的朋友。
在任子超出轨以后,季明枝选择了任子超,她跟自己那么久没说话,可一旦季明枝在任子超那边儿受了一点儿委屈,时梨还是帮她出头。
包括……包括回了季家,季母背地里跟她那么说自己,季明枝从不反驳,时梨都给自己找了借口,说她是因为性格原因,是因为季明枝太好,从不会反驳别人。
可她问了她什么?
可她跟她说了什么?
太久太久,时梨没再有过这种感觉,胃里的酸水翻江倒海,她想吐,四肢也没有力气。
时间像是一瞬间拉回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