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先生。”黎卉飞速从包包里抽出一张宣传海报,递过去,“莉莉安明天下午会出演这场慈善音乐会,在那里,您可以见到她。”
*
白绒收到家里寄来的药了。
她将新药瓶放入随身携带的包包中,暂时又回到日常服药的日子。
黎卉时不时就跟白绒抱怨奥托,白绒真是听够了,不懂这两人以前怎么会在一起。表面上看个性,一个热情似火,一个骄傲自负。
“谁知道呢。我其实经常觉得他大脑没发育完全。但我只听说过他家是养牛的,不知道有没有养猴子。”
“养牛?”白绒扑哧一下笑了,“该不会是阿尔卑斯山的奶牛吧,拥有几百亩牧场那种。”
黎卉暗暗瞄着白绒,放慢语速道:“奥托那张脸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常常斜眼看人,性格也是幼稚大男孩,哪里像他那位朋友纳瓦尔风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风。对不对?”
白绒暂停练习音乐会曲目,站直,正色道:“卉卉,你弄错了。实际上他们是一种人,骨子里都有点冷傲,只是一个表现在脸上,一个隐藏在内里。不然他们怎么能做朋友?”
“啊,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不,认,同。纳瓦尔的言行举止一看就是自内而外的客气、温柔,那种教养不像是装的。”
白绒皱眉,“你为什么帮前男友的朋友说话?”
“……”
*
白绒才不会明白呢。
黎卉在打的主意,是有理由的,虽然不够合理。
那一天,在杜兰家的婚宴场地,傍晚下着阵雨。高大的礼堂拱形门门口,一男一女站在那里。
兴许是杜兰太太所处的位置被门框所遮掩,黎卉撑伞从雨中走回来时,只能看见这两人。
当时那一幕,雨中不知多美。
身材高挺、面容英俊的法国绅士,身形娇俏、黑发白肤的东方少女,他们面对面站着。不知为什么,女孩显得有些局促,视线躲闪,男人则安静地直视她。
那法式服饰的柔暗色调,那身高差距,油画一样的灰蓝色雨幕,被唰唰雨声洗涤的玻璃墙……一切在暗沉沉的天色下定格。
这幅构图,毫无预警戳中了黎卉的灵魂,她当即在脑子里为这幅「油画」编造了长篇爱情戏剧。她觉得,她念艺术史专业几年,就是为了学会鉴赏生活中这样真实的艺术!
作者有话说:
黎卉:我即将莫名其妙加入白绒和纳瓦尔的CP粉籍。
第12章 、音乐厅
下午就要去慈善音乐会,白绒本准备上午抽点时间再过几遍曲子,醒来发现已经快到中午了。
这种仓促的情况,她倒是习惯了。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卧室,进入客厅,见思琳今天把画具都搬到阳台上去了。中午阳光明媚,女孩正坐在那里晒太阳。
阳光流淌在黑色栏杆与思琳身上。这女孩,每天都穿着颜色很旧的棕色法式经典款西服外套、同色系的包臀中长裙,永远是两套相似到分不清的衣服在轮换着穿。那张很像混血的苍白脸庞,会使白绒联想到梵高笔下的杏花,也散发着清新但贫穷的味道。
白绒走近一看,发现思琳手中握的不是画笔。
她在写日记。
哦,这位室友有写日记的习惯,白绒可没有。缺失三年记忆,就永远失去了,以前发生过什么,除了从亲人口中得知一部分,其它一无所知。
“我不该睡这么久的。”白绒伸了个懒腰,走到岛台前去倒水喝。
思琳头也不抬,轻声接话:“哲学家罗素说过,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你起来,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
白绒挠挠头,“……这话很有道理。虽然听着刺耳,但又给人一种奇怪的疗愈感。谢谢。”
“不用谢。”
白绒正要喝水,手持杯子僵硬在半空,等等——
刚才,思琳脱口而出的那三个字,不是中文吗?
白绒立刻看向思琳,后者似乎也怔住了,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
*
白绒原本真信了这室友是纯法国人,见鬼。
看来,初见时猜测是混血没猜错。只是,为什么她要说谎呢?
不像是那类原因……但对方不解释,她也不好盘问下去,只是暗暗对这室友更好奇了。
总之,得知对方中文名叫“俞甄艺”后,她开始称呼“甄艺”,感觉顺口很多。
出去吃了午餐回来后,白绒换好红色礼裙——黎卉提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就去阳台敲了敲画画的女ᴶˢᴳ*孩,递给对方一张票,“来听我的演出吧!今天下午,就在这间音乐厅!”
“临时通知我?”女孩皱眉。
白绒呆住,“你每天都在画画,我以为,你的时间很充足……”
“画画是工作,工作怎么能随便停下?”俞甄艺敲了敲调色盘,没有接她的门票。
白绒面露尴尬,收回手,“我是想,也许你在那里能结识到一些圈内的艺术家,这会对你的画画事业有帮助,毕竟你平时从不结交朋友……”
俞甄艺放下画笔,靠着椅背,冷笑着审视她,“我知道,像你们那类音乐家,都要去外面各处走动、社交,从而推销自己的。毕竟圈内资源总共就那么多,不争取就没了。可是,真正的艺术并不是这样。那不是可以争取来的。”
“……”
又来了,白绒想。
白绒回复:“不要拿音乐跟美术作比较,每种艺术的路是不同的。”
“我没有只针对音乐。所谓的美术圈,也是一个德性。”
不知为什么,俞甄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病恹恹、做作、古怪而脾气暴躁,对身边每个人傲慢冷漠且满带嘲讽,但身边人总是会朝她贴去。包括黎卉,认识她以后也是如此。
上次,华人邻居来敲门邀请白绒和俞甄艺过去吃晚餐,饭桌上,俞甄艺一直暗讽对方家中的装潢审美,对方全程尴尬地听完,最后,竟还真的照着她的建议改了。这真让人搞不明白。
俞甄艺平时这样嘲讽圈内画家:“那个人永远画繁华的巴黎大都市,画中只有优雅的法国女士与英俊的法国男人。街道上,一个流浪汉都看不见。天知道谁还能比他更假。”
俞甄艺也嘲笑黎卉:“她?她根本不懂画,她只会接连不断地创作愚蠢而糟糕的评论文章,像小丑在舞台上洋洋自得地表演。”
白绒在内心告诫自己,可不要跟俞甄艺说太多话,毕竟,其他邻居私下里都说这女孩是“疯子”。疯女孩,不要惹就是了。
出门之前,她被俞甄艺喊住。
对方没用正眼看她,说话声有些别扭:“……你有钱吗?”
*
音乐会有专车来接送白绒。
到达演出场地后,白绒下了车,进入音乐厅之前,还没走几步,路边一位流浪汉突然倒在她面前,开始痛吟。
咦,这不是上次在面包店门口的那个流浪汉吗?
白绒很少对陌生人有深刻印象,但这位除外。当时,她建议这人不要在人少的偏僻地方乞讨,而是要去广场或大马路边竞争。果然,这人现在到人多的地方乞讨了,看起来比当初胖了许多。
只是,现在却要“讹”她?
这流浪汉蜷缩在地上发抖,抓住她的裙角,一幅死不撒手的模样。
呵,白绒还记得这人,这人却不记得她了,连“恩人”的钱都想骗。
她想走掉,但周围路人渐渐放慢脚步,疑惑地瞧着这一幕。白绒叹口气,一脸倒霉样,迅速从钱包里摸出二十法郎给了他,才抽身走掉了。
*
白绒是临时应主办方邀请来特别出演的,这场只演奏一首曲子:阿根廷探戈提琴曲《 Por Una Cabeza (一步之遥)》,作为这慈善探戈主题音乐会的压轴表演。
她本担心自己准备得还不够好,但看那些小提琴手们,临近表演了还在后台讨论弓法,她顿感无话可说。
不过,她倒因此放心不少——哎,她一向如此,不看自身,只要确定准备得比别人好,就能保持自信。
金色灯光下,左手轻轻一抬,小提琴夹在下巴处。
须臾之间,轻快、热烈的拉美情调从琴弦上传出,抵达高旷大厅的每一角,奏响人尽皆知的动人旋律。
在白绒上台前,已经响起过浓烈的掌声。
太年轻了。
了解她的,不了解她的,都会这样觉得。十七八岁的独奏家不少,但由于这是一张亚洲面孔,再加上下半张脸略显幼态,总不免让人往十五六岁去猜。
女孩站在台上,指挥身边最耀眼的位置,没有穿寻常的黑礼裙,穿的是红色斜肩曳地长裙,跟黑裙一样很衬这首曲子。裙身紧致地裹在腰臀比颇佳的瘦削身躯上,骨感十足。有好的比例,加上裙子、高跟鞋的拉长效果,竟使这原本娇小的东方女孩显出高挑。
听众席里,栗色头发的男人坐在一个较偏的座位上。
视线只落在一人身上。
纳瓦尔眼中,她跟上次在农场婚礼的典雅打扮截然不同,并且,也不似日常装扮那样像一串娇小纯白的铃兰花,今天是一朵「大烟花」,根茎纤长柔雅,花瓣宽阔端庄,且有着致命吸引力。
她的琴声是如此的矛盾,清冷又甜蜜,仿佛藏了秘密。
每个人沉浸其中。
期间,乐团齐奏时,白绒安静地站在原处,双目放空——每到此时,总是不免有些尴尬的,除了拔掉断了的几根弓毛,独奏者没有事做。
纳瓦尔望着她,嘴角不禁向上弯起一点点。
他微眯着眼,竟感觉这女孩呆站在那里等待时,不自在的小动作有点可爱。
话说回来,独奏手这会悄悄发呆很正常,旁边那几排小提琴手竟也显得呆呆的,这就奇怪了。
十几岁的女孩,站在指挥身旁最耀眼的位置拉琴——第一小提琴席那两排年龄四十岁往上数的乐手,脸上皆面无表情,双目空洞,满脸写着“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我也曾燃烧过灵魂”、“自尊从何谈起”、“我十几岁时不及她一半水平”……
一曲演奏完毕,雷动的掌声中,纳瓦尔听见旁边座位有人低声私语:
“瞧,这两年优秀的亚裔演奏家越来越多,上帝,我真怀疑以后的音乐天才都会从亚洲那边挑了……”
“她的琴声太惊人了!改编得多么好!我听得头皮发麻,我想,这少女离开妈妈的子宫时是带着小提琴出来的。”
纳瓦尔:“……”
*
音乐会结束,拖拉到最后才离开音乐厅的白绒已换掉裙子,穿回便服,跟她的作曲系教授一起边聊天边往外走。
白绒可太喜欢这位杜蒙女士了,正巧碰上对方来听音乐会,那自然要抓紧机会约对方吃晚餐。
天色刚暗下来,巴黎都市已是金辉灿烂。
“我们去哪间餐厅呢,莉莉安?”杜蒙教授问。
到了室外,寒风一吹,白绒立即攥紧围巾,抬头时,见右侧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白绒有点恍惚。
她记得,刚才表演时没有在前排听众席看到纳瓦尔。
那么,他应该是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了。
啧,果然是「精打细算」的有钱人,为艺术类活动花钱都花得如此勤俭节约。白绒又想起了那一枚硬币……
在男人走来的过程中,之前那位流浪汉再次出现了。
肥胖的流浪汉故技重施,假装被绊倒在地,躺在纳瓦尔脚边,开始向这位男士乞讨。
但流浪汉万万没想到,这位男士反应如此之快,居然一下子就绕过他走开了,目不斜视,轻而易举。
流浪汉不愿放弃,立刻爬起来跟上,却又不太敢直接伸手拉扯这位衣着光鲜的绅士,便只能倒退着跟随他走,边走边说个不停,看口型应该是苦苦乞讨。
语速太快,白绒听不懂,反正只见纳瓦尔忽然捂住额头,皱眉,步伐放慢,好像一副突发心脏病的样子。
流浪汉:“……”
流浪汉:“?”
流浪汉一愣,左右看看,赶快在这人倒地前撒腿跑掉了。
瞬间,纳瓦尔站直,整整衣领,继续平静地走来。
一举一动,丝毫不失优雅气质。
仿佛无事发生。
白绒:“……”
作者有话说:
白绒:还得是他。
第13章 、铃兰花
直到纳瓦尔走近至眼前,白绒的目光才挪到他怀中,看见了一束洁白的鲜花。
是清新亮丽的法国国花Muguet de mai(铃兰/五月山谷百合)。
但白绒怀里已抱了几捧花。
对方用寻常语气向她打招呼:“Bonsoir(晚上好)。”
白绒敷衍地回一句。
然后,纳瓦尔又跟她的教授打招呼,竟喊出了对方的姓氏。
白绒疑惑地看着他。
杜蒙教授倒先给白绒介绍:“莉莉安,这是我老朋友的儿子,纳瓦尔。你们……似乎认识?”
“是的,白小姐的演奏很完美。”纳瓦尔将花递过来,并瞧着白绒满怀的鲜花,挑眉道——“您太受欢迎了。”
教授在场,出于礼貌,白绒将怀中的鲜花暂放到等在一旁的车上,接过他的花来,面无表情或者说是冷漠无情地道了一句:“谢谢,先生。”
换掉高跟鞋后的白绒,个子在男人面前矮了一大截,但她气势可不输,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她才不想跟这个人讲话。
纳瓦尔转向杜蒙问:“白小姐是您的学生?”
“啊,是的,莉莉安在上我关于电影音乐创作的课程。安德烈,我这位学生真的很特ᴶˢᴳ*别,她虽然懒,但她做事还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