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瓦尔的表情仍无多大波动。他慢条斯理道:“你叔叔一家好像去尼斯度假了?他们的房子最近空着。”
“那怎么行?我表妹还独自留在家里。她整天拉琴,不能打扰她。”
“你确定吗?”
奥托陷入迷惑,“安德烈,你不是也要走?你怎么不办派对?”
“我下午还要开一个会,没时间准备。况且,我没有那个必要。”纳瓦尔懒懒抬起眼睫,阳光洒向睫毛的阴影遮盖了眼神,“奥托,你要知道,你如果办派对,还可以顺便邀请伊内丝(黎卉)。她是你的校友,你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旧友。”
纳瓦尔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这语气,总是类似“今天天气不错”那样平淡寻常,但莫名给人说服力。
奥托摸着下巴,似乎已经默认办派对,“我应该邀请她吗?”
“总不能邀请所有同学却避开她?我看,出于绅士风度……”
“我可不是绅士。”
奥托清醒了些,“安德烈,我觉得你在算计什么。”
“你想太多了。”
奥托收回打量目光,起身,“好吧,那么,是你建议我邀请的,可不是我脸皮厚主动的。我现在先去打电话问问伊内丝。”
纳瓦尔补充道:“噢,对了,既然邀请了前女友,也可以顺便邀请她那位朋友莉莉安,否则你会显得很刻意。”
*
黎卉原本才不会去参加奥托的派对呢,但她一听说纳瓦尔提议了邀请白绒……
当时,黎卉就在电话里对奥托道:“啊,是你那位朋友建议的吗?好的!我会转告莉莉安。但其实你知道吗,你应该问问那位先生,是否由他亲自打个电话邀请莉莉安更合适。他们之前有小误会,当面聊聊比较好。”
奥托听黎卉这语气怪怪的,又陷入另一种迷惑中:“你直接转告你的朋友不是很方便吗?”
黎卉一愣,语气变得不耐烦:“好,我知道了。呵,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纳瓦尔和莉莉安,我才不想来!”
奥托若有所思,“你为什么对他们的关系这样热情?”
“因为……我不告诉你。”
黎卉挂了电话,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彼时,初春的嫩绿枝桠正在窗外轻轻招摇,午后的街道呈现前所未有的暖意。黎卉靠在窗台上,双手合十、眼冒金星,低声自言自语:“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位真是非常地般配呢。”
*
格鲁伯先生家的琴房内,传出中年男士的一声尖叫,又吓走了窗外的白鸽。
“这是真的?莉莉安,你决定参赛?”格鲁伯先生笑起来,大力拍拍白绒的肩,“我就知道,我那天说的一番话感动了你。”
白绒:“……”
决定参赛是一回事,能不能持续那份决心又是一回事。
练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白绒的想法变化得很快。
半小时前:我要夺冠。
半小时后:累了,毁灭吧。
再次拉错音后,白绒放下琴,“抱歉,先生,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错误。”
这时,乐谱架不知怎么,也突然坏掉半边,歪了。
那乐谱有气无力地靠在黑色架子上,像白绒丧气的状态。
她垂着肩膀,“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段总是记错?我每次都会不自觉拉成另一段乐章,好像改不掉这个习惯了,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在记……哎,我大概天生就是个与记忆力绝缘的人吧。”
“不,你怎么会天生记性差?”格鲁伯先生替她摆正琴谱,“你母亲给我的信上说,小时候无论多么复杂的曲子,你总是练习一两遍就记住。”
“小时候是小时候。”
“放心,记错谱而已。你的演奏没有别的问题,唯一的缺憾是用力过度。莉莉安,你以前就不喜欢节制,好像为技艺的完美不惜一切代价般用力演奏,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生活中明明不是这种性格。”
白绒没接话,正盯着琴发呆。
格鲁伯先生继续说:“别灰心,虽然技术水平停留在了三年前,但你的音乐性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深厚丰富了。去年出事,耽误那么多时间,技巧能不退步已经算不错。”
白绒眨了眨困惑的眼,“格鲁伯先生,我认为,最奇怪的是……失忆后,我还记得那些关于小提琴的技巧,却不记得国内那位教授是如何教给我的了。而且,之所以记住琴技,似乎只是技巧在我的手指上产生了本能反应,有肌肉记忆……”
“别管这些,不重要。”
格鲁伯先生打断她的话,拉过椅子坐下来,轻言细语道:“不要想太多。知道吗?你跟以前相比,琴声不再ᴶˢᴳ*那么凌厉了,现在的琴音更趋于温柔、怀旧,像是罐装封存很久的蜂蜜,越来越常让我想起帕尔曼——这很好,更耐人寻味了。”
白绒缓缓抬起脸来,“啊,我以前的风格很凶吗?”
由于前几年的演出录像都被家里人搞丢了,白绒记不太清自己定型后的演奏风格。
“我以前当过你的评委,你大概没有印象了?前两年你状态最好的时候,可是个小恶魔,弓毛在你的琴弦上像要着火了似的,但现在变作了夜里流淌的月光。”格鲁伯先生嗤笑一声,翻一页乐谱,“不了解的人,或许会以为你有两个人格呢。”
说话间,闹钟响了,提醒白绒进入练琴下一阶段。
白绒叹口气,懒懒散散地拿起琴,“总之,我恨帕格尼尼。”她嘟囔完,继续练三年前就练得熟透的曲子了。
*
下课后,黎卉过来接她,说带她去派对。
派对?白绒表面上“嗯哼”一声,漫不经心,心里却在默默盘算别的事了。
咳咳,虽说纳瓦尔已表示过歉意,但不代表白绒对他那天的言行不介意了。她可是个记仇的人,何况,她最讨厌别人莫名其妙拿不友善的语气凶她。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自从得知纳瓦尔有一座大酒庄后,白绒最近就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猜测……
也不知道,跟纳瓦尔这种人成为朋友是什么体验?
她早听黎卉说,奥托每次去波尔多玩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喝酒——当然,这里面一定有部分原因是奥托懂品酒。由此,白绒想,如果自己也跟纳瓦尔混熟,交个普通朋友,以后,每逢假期说不定也能去蹭点免费美酒喝呢?毕竟她也懂酒,也可以给酒庄一点建设性意见啊。
想到这里,白绒倒是对派对有了点期待。
再说,目前在她眼中,纳瓦尔除了有点“抠门”和“伪善”以外,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了。
“啊?你觉得纳瓦尔抠门又伪善?”黎卉开着车,突然侧头问道。
白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稀里糊涂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咳嗽一下,“呃,难道不是吗?就说伪善吧,其实,本质上所有绅士都是一个样的。拜托,谁会时时刻刻对任何人都保持风度与善意呢?只是做表面功夫罢了。”
说完,她忽然瞪向黎卉:“这种话你别又憋不住讲出去啊!可别告诉奥托了。”
“嘁,我才不说人坏话呢。我又不是没脑子。倒是你,别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当着本人的面讲出来,那才尴尬。”
白绒“哼”一下,“那我也没那么傻。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又不会喝醉酒,怎么会跟纳瓦尔说真心话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写作不易,请支持正版~
顺便求个二战文的预收,《东欧鸢尾》,点进专栏先收藏吧,是纳瓦尔和奥托父母辈的故事!会尽快写的!
第15章 、派对
激动的黎卉在驾驶座上扭来扭去。白绒担心地看着她握方向盘的手。
“绒绒, 我们先回你的公寓准备对吧,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啊, 我跟你说, 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亚当今晚也会来——就是那个最近在全欧洲巡演的摇滚乐队的成员,你知道吧?他是乐队里的鼓手,长发帅哥,超酷……”
“去前男友的派对, 我觉得你更酷。”白绒讥笑道。
忽然, 白绒拍一下脑门, 沮丧道:“啊!不行,今天格鲁伯先生跟我约好了晚上再补练几首曲目, 他下个月要去奥地利,暂时没有别的排课时间……我刚刚才想起来。”
“逃课啊。”黎卉扫她一眼,皱眉,“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吗?有什么可纠结的。”
“那我的人品也太差了……”
“那你要不要逃?”
“要。”
黎卉轻哼一声, 加快车速, 直往白绒的公寓驶去。
白绒懒懒靠着车窗, 仿佛已经听到格鲁伯先生在下次见面时感叹:“老天, 我就没收过你这么懒的学生!”
·
两个女孩坐在化妆镜前。
黎卉缓缓转头,停下了给头发抹精油的动作, 看向白绒道:“你就穿成这样?”
“我不确定那里暖气是否充足。”白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衣,再缠上围巾, 戴一顶毛线帽。
这引来黎卉鄙夷的目光。
“你真的很像老年人。”
“你不也穿得很厚?让我看看, 咦, 牛仔夹克里面还有一件厚卫衣呢。”
黎卉诡笑着眨眨眼, “那你知道我卫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吗?”说着, 还拉着衣角扯了扯, “呐,空荡荡的。”
白绒:“!”
白绒:“你想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只是去见帅哥们的基本尊重。”黎卉抖抖卷发,自信地弹一下头发。
毫无疑问,派对是黎卉最爱的活动,白绒知道。黎卉他们那类艺术学校有太多个性十足的新潮“艺术家”,爆炸头、纹身、鼻环的出现率远高于别处,男孩们似乎也普遍更有迷人魅力。
白绒摇摇头:“去前男友的派对上泡帅哥,你的想法很别致。”
反正,她跟黎卉目的不同,她是要去办「正事」。
“不去泡帅哥,难道去泡茶喝?”黎卉开始涂口红,上一层,下一层,再上一层,再下一层,唇瓣已经红过最艳玫瑰。
“绒绒,要知道,我不是你,没法等着别人来泡。你注意过吗?一些搞现代音乐的人就对你们这类神秘的古典乐手感兴趣。”说着,黎卉转头勾了勾白绒的下巴,搔得对方痒痒的——“哈哈,其实你的长相是更受法国人喜欢的那类东方面孔。你不知道?”
“所以根本没有人追我?”白绒戴上厚厚的手套,嗤笑。
“那是因为你总是故意把人家吓跑。”
·
把人家吓跑这种事,黎卉今晚又见证了一出。
两人来到办派对的场所,按了门铃,冒着冬末春初的夜晚寒风快步进入室内,顿感暖和起来。DJ的节奏正嗨,黎卉马上把牛仔外套脱了,兴冲冲挤入舞池里去。
白绒:“……”
这是在蒙马特高地区域,两人来时,还顺带把附近游荡了一天的俞甄艺接了过来。但这室友即便来这种地方也不肯放下画夹,进门后,直接找了个角落画速写。
派对刚开始不久,人不多,白绒没见到一个熟人,只好跟着俞甄艺到角落去看她画画了。
“你那幅画卖出去了吗?”
俞甄艺没答话。
白绒明白了,于是又小声问:“那,上次的钱还够用吗?需不需要再借给你一些?哦我是说,你今天别又只吃了一顿……”
“不用。”
——冷漠简洁的回答令白绒感到自讨没趣,好在已经习惯了。
俞甄艺在这里画派对人群,由于古怪的画风,总会吸引一两个同样古怪孤僻的“艺术家”过来交谈,白绒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感到无趣,只好独自走开了。
从洗手间出来后,白绒经过某一个房间,听到一点熟悉的动静,不禁驻足。
红棕色的房门虚掩着。
门缝中,可见一个女孩独站在扇形玻璃窗边,面向寂静的街道练小提琴,站得稳如一座雕塑。
白绒深感震惊:估计是奥托的表妹……这么吵的背景下,还能专心练琴?这也太热血了吧,是她不能懂的人类。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自己认识这个女孩。虽然记不住对方名字,但知道这也是格鲁伯先生的学生之一。
这女孩很努力,据说从三岁开始就跟小提琴较劲,持续了二十年,但至今在小提琴演奏上仍然毫无成就,拉琴依旧发出锯木之声。从未得到过真心的夸赞,也从未拿到过奖,但家庭经济条件优渥,父母允许她一直学琴。
这女孩每次上课都提前到,安静地等在门外。其他人上课如果是接在白绒后面,都会磨磨蹭蹭擦松香、调音,等到白绒彻底离开,再放心给格鲁伯先生表演作业,以免在白绒面前丢脸。但这女孩不同,非常随意,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按理说,格鲁伯应该把这女孩推荐给那些少儿教师,然而,女孩家里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于是格鲁伯先生选择让口袋大把进钱——唯一代价不过是每周末让耳朵忍受一小时折磨。
白绒摇摇头,收回视线,回到人群中去了。
经过调酒小哥身旁时,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孩挡在了她面前。
怎么又是小提琴?
白绒皱眉,看着对方肩后的琴盒,不懂为什么要带古典乐器来这种地方,真的很像表演走错场地。
“你好,莉莉安。”
金发男孩对她自我介绍,说是跟她同校的小提琴表演专业学生,想请她在本月指导他准备MNH国际大赛的表演曲目,他愿意为此付丰厚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