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唱片机很有灵气,总会根据心情与情境播放出适宜的乐曲,以便让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刻看见一些奇异瑰丽的景象,比如此刻——
纳瓦尔回头,她的脑子里便“吱吱”响了两声,唱片转动起来,舒伯特的《A大调圆舞曲》奏响了。
纳瓦尔当然听不见的。
他又看不到唱片机。
深夜的巴黎街头,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转眼,她身边跳出了许多麋鹿与百灵鸟来,欢快地向她打招呼。溪水在她脚边缓缓流淌。她晕乎乎地,步伐愚笨,由一位王子牵着手,脚下踩碎了一颗又一颗金色音符,耳里都是酥酥痒痒的乐章。
*
但从纳瓦尔的视角来看,画面却是这样的——
女孩一路蹦蹦跳跳,一边走路,一边弯腰嘀咕,时不时对着空气抚摸什么,像抚摸动物的皮毛,脸上挂着高浓度的傻笑。
纳瓦尔:“……”
她最好是不要再喝酒了。
*
从遇见白绒后,纳瓦尔就没在这女孩身上看见过几件正常事。
在露天长椅上睡一下午。
在餐厅门口跟他这陌生人争一枚硬币,扮一副可怜虫模样。
在博物馆里乱讲一通。
在演出场合毫无预警地睡着。
……
“白小姐,外面很冷,先跟我到车上待着。”
纳瓦尔止步,认为有必要阻止这女孩继续做出新的怪异举止了ᴶˢᴳ*。
他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这时司机还未回来,车内非常冰冷,但能抵挡街上的夜风。
他转身,正要拉人坐进车里,却见女孩抱着路灯柱在那儿歪着头看他。
她用祈求的语气道:“先生,我走得太久了太累了,请让我稍微歇一会……”
纳瓦尔回头,扫一眼从奥托他叔叔家的那栋房子走出来的距离。
这段,绝不超过一百英尺。
“……”
微醺的醉意中,白绒半睁着迷蒙的眼,视线聚焦在男人的唇上。
他的唇,看起来好冰冷喔,不可接近的样子。
他的面孔,却是她见过的纯种法国人里最迷人的了。眼神可轻易撩拨任何一个少女的心,而那眼眸的色度又如此纯净……
他衣襟整洁、气质优雅、神情内敛,仿佛脱离了世间每一种低级趣味。
但白绒笃定,并不是那样的。
哪有人会是那样的?
此时,不知怎么,白绒想起了Jeo Lan博物馆挂在角落里的诗歌明信片。有一首是诗人早期写下的不为人知的“小情诗”,只言片语,诉说爱人沉浸在爱河里裸露的情和欲。严格来讲,那并非正式作品,只是女诗人Jeo Lan早期跟男友通信的内容,属于爱人间的私密呓语,死后出版成合集时被某些报刊批评为“过于放纵、不利于青少年阅读”。
那不是在女诗人创作的巅峰期写下的,语言技巧生涩稚嫩,毫无章法,犹如初次坠入爱河的少女,可正因如此,每个词汇都流露着真诚而陶醉的爱意。
至于诗体,是上世纪就风靡起来的自由体,用英文写的,此刻白绒脑子里已自动译出了中文版。
但她不好意思想下去。
那诗,让她感觉晕晕乎乎,开始责怪起酒精的危险。
“白小姐?”男声唤她。
她懒懒抬起头来,“嗯?”
“上车。”
“好的,回中国吗?”
“……”
阴影缓缓笼罩在她脸上,她感到一股逼迫人的气息靠近,但对方语气仍是客气的:“您喝得太多了,看起来无法走路,抱歉,我可以抱您上车吗?”
——抱?
“啊,那似乎不太好呢。”白绒皱眉,叹口气,歪歪扭扭地靠过去,勉为其难道,“但是……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她这样说。
但她那样想……
可以可以,先把我抱上床。
作者有话说:
醉酒害人啊,傻孩子已经意识不清了。
第18章 、吻
初春清晨, 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外高大的绿树上,氤氲满屋湿意, 惊扰被窝里的梦境。
这是三月上旬, 不需要暖气的时节,外面依旧很冷。好在房内尽是静谧柔和的奶白色、卡其色装潢,可减缓冷寂感。
窄而高的窗户边,白纱幔被风涨满, 轻扫着刮向床沿。
一张造型复古的白色铁架床, 很像中世纪落魄公主的栖身之所, 但这床上铺着蕾丝边的柔软被套、灰亚麻色的纯棉床单,又显得精致温馨了许多。
白绒睁眼醒来, 感到浑身乏力,好不容易才坐起身。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熟悉的卧房,渐渐清醒, 揉了揉疼痛的脑袋。
乱糟糟的被窝里, 残存着夜间弥留的酒气。白纱起落, 阴雨天光晃在室内, 铺在女孩半裸着的背脊骨上,那乌黑的发丝衬着白皙滑腻的肌肤, 晕上浅浅淡淡的柔光,迷蒙得像断掉的记忆一样。
一阵寒风刮来, 激得她一颤。
要命, 一点事也想不起来了。
昨晚……诶?她昨晚的记忆, 居然是早早就截止在下了格鲁伯先生的课后。
*
白绒难得醒这么早, 踩着拖鞋、揉着太阳穴去了客厅。醉后整个身体柔软无力, 她不得不迅速泡一杯咖啡让头脑清醒。
俞甄艺正窝在靠近阳台的玻璃门边, 全身陷在沙发里,双腿挂在沙发外晃荡。她嘴里咬着一支画笔,发着呆,木杆都快给咬变形了。
她在为昨晚的速写重绘油画,目前,刚给其中一幅棘手的作品调了色。
她一般不主动跟白绒打招呼。
于是白绒先说:“早。”
白绒刚冲完咖啡,喝了一口,就被她接下来的话呛得喘不上气——
“你和纳瓦尔竟然交往了,我倒是没料到的。”
窗外的雨声变得非常清晰,室内也只剩画笔的唰唰声。
几秒后,白绒的身体不再僵硬时,她擦了擦嘴角,“交、往?”
俞甄艺懒懒扫她一眼,手中画笔未停,越刷越快,“是害羞不承认吗?抱歉,我目睹你们接吻了。”
白绒这次甚至被空气呛到。
“接、吻?”
她走过去,“……你再说一遍?”
俞甄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害羞不承认吗?抱歉,我目睹你们接吻了。”
“你你你胡说什么呢?”白绒抱住头,“等等,我想想,昨晚我和卉卉正要去派对……”
俞甄艺敲敲画架,打断她的话:“本来昨晚我以为你醉了,但你那时候还能说一大串完整的句子,大概剩一半清醒意识吧?你现在也许记不清了,需要工具来辅助记忆的话,我这里有。”
白绒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大块画布上,咖啡色背景的室内一角,蓝色与金色的颜料渲染成了斑驳的灯光,流淌在吧台边的两个人身上,光影旖旎。画上的两人是一男一女。
女孩歪着头,脸颊贴着桌面,伸手抚摸男人微微鬈曲的栗色头发。
白绒当然认得出自己!
画上,她像个女流氓似的,几乎就要缩在人家怀里了。
俞甄艺换了细杆笔,坐直,开始勾勒画中男人硬挺的侧脸线条,“有半个晚上的时间,你都只跟他待在一起。”
白绒闭眼,努力回想,终于让记忆延续到在派对上喝晕前。
她缓过神来,僵硬地眨眨眼,指着油画,“但这、这不能说明什么!”
“我画的只是你们在派对上聊天的场景,后来,走到街上,见你们在车门边接吻,我没有画。我当时嗓子不舒服,正咳得厉害。不过话说回来,当时的光影真的挺不错,路灯的间距也很有对称美感……”
白绒皱眉,盯了俞甄艺片刻,冷笑了,用质疑语气接话:“我才不信,纳瓦尔至少看起来还是像一位绅士的,怎么可能在我醉酒的时候……”
“万一是你对人家那样做?”
白绒一愣,又仔细回忆片刻,稍微放松了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你好像也喝了酒吧!谁知道你最后醉成什么样?真是的,假话张口就来,差点信了你的话。”
俞甄艺跷起腿,“你不信我,可以问黎卉。黎卉很清醒,昨晚还跟他前男友复合了。”
“复合?那说明并不清醒好吗?”白绒“扑哧”一笑,“再说,虽然我也怀疑黎卉心里面没放下奥托,但看她那种态度,根本不可能复合。他们两个人昨晚见面还呛嘴呢,怎么会……”
话未说完,楼下响起停车声。
由于清晨时间很早,街道上任何噪音都非常清晰。白绒凑到窗边去看,只见黎卉穿着昨晚的牛仔夹克和卫衣,从奥托的车上走下来,手里牵着小女孩欧佩尔。
欧佩尔回头,跟奥托挥手告别,就随着黎卉蹦蹦跳跳地进入底楼大门,上楼来了。
白绒:“……”
门铃响后,白绒倚靠在门框边,挑眉瞧着外面的人。
“昨晚,某人不是去泡帅哥吗?怎么被前男友泡走了?”
“……”
“我来看看你情况怎么样,怕你喝多了会吐。”黎卉装没听见,直接绕过她走进来,一进屋就瞧到俞甄艺画画,眼睛亮了。
“啊啊啊啊!”黎卉看到画的内容,尖叫。
白绒揉了一下耳朵。
“我刚才还在车上跟奥托争论,到底是你主动的,还是纳瓦尔主动的,奥托非要说我看错了……”
白绒呆住,“主动什么?”
“啊,你一定不记得了,昨晚你喝醉酒,跟那位纳瓦尔先生坐在车后座,你死死揪着人家的衣领,趴在人家颈窝上面蹭,然后……然后呢,他就抬起你的下巴吻了你。”黎卉托腮思索,开始进行自我劝说,“其实这也是绅士风度的一种啦,面对一个可爱的女孩对他做亲昵动作,他要是能忍住不回应,也太不尊重女方了吧。”
白绒:“?”
黎卉“嗤”一声,“但是呢,刚才在车上,我跟奥托聊到这个,他非要说是我昨晚喝了几杯酒有点眼花,说他才一杯酒没沾,看得最清楚,是你凑上去强吻了纳瓦尔。”
白绒:“!”
白绒:她,强吻?
白绒倒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了。你们都喝得不清醒,没一个说的是事实。一会说车门边,一会说车后座,专业编剧都没你们能编……”
黎卉一听,立刻激动了,“我怎么可能看错?我是真的看到了。”
她转头,对俞甄艺说:“当时,纳瓦尔直接拦腰把她抱上了车后座,这是真的吧?他轻松一勾手,就把人给抱起来了,绒绒缩ᴶˢᴳ*在他怀里真的很瘦小——”黎卉说着就过来抱白绒,无奈没抱起来,便抱怨道,“都叫你少吃点葡萄了,糖分重,真的会变胖,这是专家说的。”
白绒:“……”
白绒闭了闭眼,指着旁边的乐谱架道:“来,靠它近一点。”
黎卉:“干什么?”
“你能靠点谱吗?”
“……”
众人正沉默,一个稚嫩的嗓音冒出来:“我想,只有我知道真相。”
小女孩坐在凳子上,悠闲地荡着双腿,嘴里含着棒棒糖,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用诡异的眼神盯住白绒,语气阴森森的,嘴角还带点诡笑。
白绒感觉思路有点跟不上了:“你怎么也在?”
“我跟奥托叔叔刚走到室外,站在台阶上,就看见你们了。其实,你们两位并没有亲吻。”
白绒立刻蹲下来,按住小女孩肩膀,“说,继续。”
欧佩尔歪着脑袋回想,“我看见叔叔把你放到了车后座上,你们坐在那里,然后,你的双手挂在安德烈叔叔的脖子上,双腿搭在叔叔腿上。啊,莉莉安,你见过八爪鱼吗?”
白绒:“……”
“那你至少见过爬山虎?”
白绒:“……”
白绒:“不许编故事。”
“昨晚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小公主不可以喝酒。你除了信我,没理由信别的任何人。”欧佩尔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你们并没有亲亲噢,那时候我们大家已经过来了。嘘,我以前听我妈妈说,安德烈叔叔从没有跟哪个女孩子亲吻过。我猜,他或许是不喜欢做这个呢。”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室清静,白绒满意了。
但是黎卉冷笑着坐下,随意补了一句:“刚才在车上,大冬天的,这小孩为了让奥托给她买冰淇淋吃,说她患有一种冬季冰淇淋孤独缺失综合症——就是冬天不吃冰淇淋不行的那种。你可以考虑一下,她讲话的真实性。”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那个年代还没有普及监控,不然作者就可以调出来给大家看看真相了(?)。关于昨晚究竟是吻了,还是没吻,如果吻了,究竟是蜻蜓点水还是法式热吻。
第19章 、春天
“昨晚大概只有路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路灯可没长嘴巴。”俞甄艺把最后一抹颜料晕染开, 见外面雨停了。
白绒洗漱完穿好衣服匆匆走出来,“我要去搞明白这件事。”
黎卉陡然起身, “你要去问纳瓦尔本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