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顿了顿, “不过, 你这么做, 似乎还是有些狠决了?我没想到这所有事情就结束在短短半月内。”
“狠决是为了提高效率,提高效率是为了空出更多的时间。”
奥托嗤笑, “你这种人空出时间来有什么用?诶?我记得你按计划原本是这个月底回波尔多?”
纳瓦尔背靠椅背,姿态惬意, “你不知道我经常提前完成计划?”
奥托冷笑, “提前完成计划, 属于计划之外的结果, 这暗示计划本身安排得不合理。”
“我从没听说, 为自己的生活空出更多可操控的时间来有什么不好。”
“生活?”奥托感觉从他这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很新鲜, “这个夏天,你又要去地中海度假?”
“不,七八月活动季很忙。不过,我也不打算用一整个夏天去忙酒庄的事。”纳瓦尔别开视线,抿一口咖啡。
“那你夏季空出时间做什么?”
“那倒不用你管。”
奥托:“……?”
纳瓦尔重新拿起文件翻阅,“麻烦还没解决完。劣质红酒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但还有一件别的事要解决——香颂葡萄酒的标签图被对方酒庄窃用,对方却反过来告香颂酒庄侵权。”
“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事?”
“这是酒庄的竞争,很正常。”
“那他们的确做得过分了,标签图一直是你家酒庄的噱头,每年请不同的画家设计,很多人关注,这样一定会影响声誉。”奥托啧啧嘴,摇头,心想还是自己守着阿尔卑斯山上的旅游业比较清闲。
“这没关系,有三个月时间。打完这场官司,夏季活动到来前一切都会平息。”
奥托摇摇头,冷笑,“你怎么又这样自信?这种事三个月能处理好?你们法国各机构办事的效率,你不清楚吗?”
“欧元可以解决不少事情。”
说话间,纳瓦尔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再抬眸时,视线掠过街道斜对面的某一处,稍微停滞。
他盯着看了片刻,起身,朝那个地方走去。
*
白绒上次也有过一个时刻,就像此时一样寂静。那是在一场重要的音乐会上演出时,一位动作极度疯狂的指挥在挥棒时不小心打飞了她的琴弓。琴弓“呼——”直接飞到了听众面前,刹那全场寂静,整个乐团的演奏都停下来。
白绒以为很难再有那样寂静的时刻了,直到回头。
咳咳,“悬疑之吻”的男主角就在面前,她决定还是赶快忘记那件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你好ᴶˢᴳ*!纳瓦尔先生。”她笑。
对方看着她,一双褐色的眼瞳隐匿着微妙难测的笑意。
黎卉也跟纳瓦尔打了招呼,转头对旁边的奥托冷笑:“你不是要离开巴黎了吗?”
“对,明天早上的航班。”然后这两人聊着聊着便走了开去,一边讲话一边走远了。
俞甄艺则找了个台阶坐下来,默默观望剩下的两人。
白绒与纳瓦尔的对话,像法语初级教材开篇那种对话一样,每句都带着敬语,显得刻板而无趣:
“您今天过得怎么样,小姐?”
“很好,您呢?”
不过,纳瓦尔的神色倒是寻常自然,只是白绒在扭扭捏捏地问:“抱歉,我想问您,昨晚我喝醉后是否说过什么冒犯您的话?我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说了很多事情……”
其实她更想了解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强吻人家。
但她是不可能问出口的。
看对方神色,似乎是记得全部的话,却只挑出了一句:“您说,我的酒庄应该低价卖给您去打理,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懂葡萄酒了,您打算建立一个新的酒庄帝国。”
白绒的脸顿时浮起一点红,“抱歉!那只是我的胡言乱语,我并不是这么嚣张的人……”
还好这时有人经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可暂缓白绒的尴尬。
依旧是那位流浪汉,不比上次那样胖了,身体又瘦了下去。他经过此处,这回没缠着任何一人乞讨,随手塞给白绒一张纸,“嘿!相信我,不收钱的曲子,我刚才随手写下的,送给你们,先生,小姐!祝你们愉快!”
“……”
在确定对方已经走远,且没有讹钱后,白绒才看了看手中那张纸。
五线谱上画满音符。
“写得好吗?”纳瓦尔垂眸看着她,问道。
白绒在心里飞速过完一遍谱,面露惊讶神色:“诶?这很好听啊。我不敢相信那是一位流浪汉写出来的。”
纳瓦尔点点头,稍顿,“他说送给我们。”
白绒一怔,心想:怎么,这人连一首曲子都要抢?他拿去有用吗?
她微笑着把乐谱递过去,“给您吧,我留着没有用。”
“但,这是我们共有的。”纳瓦尔没有伸手来接,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一脸平静,“希望下次见到白小姐时,有机会听到您演奏出来。噢,很遗憾,本来希望跟您多聊几句,但我下午还有事要办。”
白绒明白,这应该是近期最后一次见面了。
纳瓦尔盯着她,眼波稍有流转,清俊的脸上未透露出任何情绪,语气淡淡的:“昨晚,我们谈过酒庄的事,您还有印象吗?那时您还没有喝醉……”
“那个当然记得!”白绒点头。
“好,那么,在您假期第一天我会派人过来接您,到时候会有电话提前联系通知,好吗?”
不远处,俞甄艺能看出白绒眼中的开心与兴奋,但看不出这情绪背后的深层原因。只有白绒自己看见了:浅金色、深琥珀色、深鲑鱼粉色、宝石红色、茶色……各类葡萄美酒在炽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低下头,视线从对方的卡其色风衣上挪到地面,腼腆道:“好的,真是太期待暑期与您(的酒)见面了。”
纳瓦尔稍怔,嘴角缓缓向上弯了弯,“好的,到时候见。”
“六月见,先生!”
这时节,街边树木的枝桠都伸展出了芽,将嫩黄、嫩绿的颜色铺散开来,逐渐蔓延成铺天盖地的春意,映亮少女的曜黑眼瞳。
夏天还早。
但她暂时不急着试探真相了。
白绒双眼明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作停顿,最后,只是鼓起勇气道一句——
“纳瓦尔先生,能结交您这个朋友,我感到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纳瓦尔:。
下一卷波尔多篇要开启了,大家不要跑掉啦!作者会让夏天提早到来!下一章直接跳到暑假,不啰嗦见面!因为!夏天就是要谈恋爱!罗曼蒂克马上到来!
P.S.男主家的酒庄每年请画家设计新酒标这一情节设定,灵感来源于法国五大酒庄之一木桐酒庄,后文相关酒标情节也是如此喔。
第21章 、Golden Days
似乎是过去了很长时间, 却又像只是在黑甜一觉后。
白绒醒来,季节的气温已经到了三十摄氏度。
令人感到疲惫的考试彻底结束, 五月底, 迎来正式暑期的第一天,初夏的阳光强烈到铺了一室暖热。
白绒在公寓里收拾行李。
暑期有四个月那么长时间,她可要好好玩个够。不过用对格鲁伯先生的话来说,还是没办法放松练琴, 为了比赛, 每天仍然需要练上四五小时再去做别的事……
家里人很早就叫她去航空公司购买回国机票, 但白绒对父母坚决表示,今年夏天打算变勤劳一点, 去当家庭教师赚钱。这句话直接把妈妈感动得愣住了,虽然非常想女儿,最后还是决定支持她的「成长」。
谁知道真实原因其实是那葡萄酒庄的吸引力……
“咔!”
白绒关上小箱子,终于将贴身行李准备完毕。大部分衣物早在几天前就已寄到波尔多, 现在她已经没什么需要再整理的东西了。
如杜蒙教授所说, 她确实“又懒又拖延”。那些行李其实是她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整理的, 每晚添一点, 每晚清理一遍……
懒归懒,她的生活并不是毫无秩序或脏乱的, 懒人的最高境界是要躺得舒服——所以,平时打扫自己的房间、整理卧床这一类的事她还是很愿意做的。不过, 她容易犯拖延的毛病, 只好提早半月就开始准备。
俞甄艺认为这太夸张了。
如果是俞甄艺要离开一个地方, 五分钟内就能拎起箱子走人。
*
白绒到客厅去时, 俞甄艺正在那儿对着画架发呆。
由于表情过于阴森冰冷, 令白绒产生了好奇心, 不觉放轻脚步,走过去观望:“在画什么?”
“你不知道吗?”
俞甄艺转头,盯着她,说话声有些颤抖,阴森森的。
白绒怔住,被这目光盯得后背发凉,“知道什么……”
“哦,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俞甄艺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类事?”
白绒也紧张了,低头凑过去,“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社会边缘的那一群人,他们掌控着黑暗中的权势与力量,让人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为他们做事。像这类可怕的帮派,如果有新成员加入,往往会烧掉一幅高仿的名画来纪念——这类画可卖几千欧元。”
白绒的视线转到她的画笔上,呼吸不太平稳:“你、你现在正在为他们作那样的画?”
俞甄艺垂下头,神色黯然,“我是为了钱才接这样的交易。你要知道,这很危险,假如画得令对方不满……”说着,她凑近白绒耳边,“他们,就会,这样——”
她拿手背在脖子上迅速一划。
白绒:“啊!”
白绒差点受惊仰倒,与此同时,俞甄艺“扑哧”笑出声来。
反应过来后,白绒埋怨地瞪着对方,“你竟然会开玩笑?太难得了。”
说完白绒便愤愤走开了,到阳台上去修剪盆栽植物。
她可是很清楚,等她走后,这个室友绝不会管这些花草的。
俞甄艺看了看墙上的钟,“你要走了?”
没等白绒应声,她又疑惑道:“教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学琴?你似乎真的很有耐心。如果是我,永远无法想象每天跟小孩打交道是什么样。”
“还好吧,欧佩尔一看就很机灵,教起来一定很轻松,不会花太多时间。她又不是要成为职业小提琴手。”
打理完花花草草,白绒回房换了衣服出来,被俞甄艺叫住:“你听过什么好听的作品名?”
“作品名?”
俞甄艺窝在沙发上咬笔杆,冷笑道:“我正在给这幅画取名,需要学习参考一下。取名这种事,我实在不懂。我讨厌为作品取名,作品本应该都是没有名字的,最好像古典乐曲那样以序号标注。但画廊说,每幅画都需要一个名字。有名字的东西才能卖钱。”
白绒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让我想想,这世上好听的作品名可太多了,比如……爱尔兰民歌《The Last Rose of Summer(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奥地利作曲家恩斯特还根据这首老歌改编了一首小提琴变奏曲,很好听。”
俞甄艺看着在落地镜前转身的女孩,“有点像你。”
“是吗?”白绒低头看看,一件法兰西式清新风格的连衣裙,并不是什么红裙子。
俞甄艺收回目光,语气黯淡:“不过,你的夏天好像才刚刚开始,应该不是最后的玫瑰。”
白绒顿了顿,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看着画思索了片刻,“《Golden Days》怎么样?听起来感觉金光闪闪的,很符合你这幅画的色调。你是画画的人,一定很懂ᴶˢᴳ*金色的美感……”
“不,对于画画的人来说金色其实并不是一种颜色,yellow才是。没有金色这种颜色。”
白绒愣住,“啊?我很喜欢的一种颜色,你竟然说它并不存在……”
“这是事实,你说的只是金属表面的一种质感。”
好吧,白绒还是很信俞甄艺的。这位室友的眼睛可是厉害得很,天生能辨认上千种颜色,飞速扫一眼,就能区分开任何两种极其相近的色度。
白绒把视线从华丽的黄色系油画上移开,“风格好奇怪,为什么想到画这样一幅画?”
“有一天夜里,我忘了吃晚餐,睡着后感觉很饿,梦见天空在下金子般的雨。”
“……”
白绒想起什么,突然狐疑地问:“你今天吃饭了吗?”
俞甄艺没有回答。
白绒摇摇头,叹口气,嘱咐道:“冰箱里我给你留存了很多即食食物,你平时随时可以拿来吃……”
“这么年轻怎么像在当我妈?”
白绒:“……”
“因为你太让人操心了,饮食不规律,作息不规律……这要是在我家,我妈早就崩溃了。”
“你是在炫耀吗?”
“啊?”
“炫耀你有母亲。”
“你不是也有吗?”
俞甄艺冷笑,仰头靠在抱枕上,盯着天花板,“她根本不管我。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妓.女一样,化着浓妆在北京华丽的大马路上扭臀走来走去,夏天穿暴露的吊带裙,她都完全不在意。那时候,她还没有嫁给一个富有的中年男人,只带着我每天在贫穷中挣扎。当我的身体发育起来,她就开始介绍我跟一些有钱的男人往来,希望我立刻嫁出去,给她带来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