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既然蕾娅是纳瓦尔的姐姐,年龄一定大于二十八岁,看容貌却像是停在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只有灰暗、纯净而绝望的眼神显出些岁月的痕迹。
“安德烈呢?”蕾娅的嗓音有些软细。
“他去市区了,小姐。”
“他今晚回来吗?”
“很可能不会回来,似乎要改行程,忙完就去图卢兹,那样的话,明晚才会返回。”
“他为什么要给我安排医生呢?”蕾娅的泪水毫无预警地流淌下来,弄得管家惊慌失措。然后,她转开轮椅,埋头掩面抽泣,“我不想看见任何人。马修,带我回到书房去。”
·
黄昏时,用过晚餐后,管家带着白绒绕城堡外的花园、绿地走了一圈,了解周边环境。
走着走着,白绒止步,终于忍不住提问道:“她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谁?”
“前边那位。”
她说的是花园里的一个女仆。
管家跟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那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劳拉吗?”
“应该是的。”
脸上长着雀斑的女孩一边拿大剪刀“咔嚓咔嚓”,一边眯紧眼盯着白绒,令人感到背后发寒。
“啊,是这样的,纳瓦尔先生担心您平时会犯病,便吩咐了一位女仆负责您的饮食起居。因此,劳拉会格外留意您的状况。”
白绒:“……”
白绒:“我能拒绝吗?”
管家不说话。
白绒:“好吧,马修,请替我向纳瓦尔先生转达谢意。”
·
夜深人静,白绒刚在卧床上躺下,正要入睡,忽然嗅到空气中漂浮来的甜品香气。
这香气很独特。
以她对葡萄的了解,甜品里的食材一定有葡萄。
但这香气得是从哪里飘来的,才能到达卧室呢?城堡大得可骑自行车逛,肯定不是从一楼的餐厅或厨房传来的。而仆人们的房间都在四楼,大概也不会把食物香气引到这附近。
白绒下床,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长廊宽敞寂静,夜里只亮着少量壁灯。这层楼共有三个楼梯供人上下,白绒住的房间距中间的楼梯近,她垫脚走过去,隐约感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谁?”她猛然回头,却只见墙上那波斯羊毛挂毯。
暗红色灯光下,遍布墙面的挂毯上绘着极尽华丽的贵族生活,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此刻那些人物都显得十分可怖,拿余光瞄着她。
白绒不禁忆起曾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的民间恐怖故事,那些有关百年古堡的种种传说……
恍惚间,有脚步声从她身体斜后方擦过去了。
“谁ᴶˢᴳ*在那里?”
白绒面对着空荡荡的廊道喊出声,退后几步,背靠墙壁。
斜前方角落里有人的影子,幽暗、轻晃,却不回应。
廊道里响彻的是白绒的回声。
她顿感不对劲,匆匆往楼梯下面跑去,“啊!救命——”
闻声赶来的马修管家按亮好几盏明灯,“怎么了,小姐?”
白绒瑟缩着闪到这位中年男士身后,指着前方,“有鬼!”
管家:“……”
“您看错了,小姐。”
“不,刚才真的有影子飘过去了!就在那里……”白绒指着斜前方。
“朱莉?”管家试着唤道。
于是,一个有着爆炸卷发的女人“飘”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她盯着白绒,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拿叉子叉起一块新鲜烘烤的蛋糕往嘴里送,表情阴森森的。
管家扶着额头,叹口气,“她叫朱莉,是糕点师。”
白绒是声音微颤:“是吗?”
“是的,她不负责日常饮食,一般只为客人准备下午茶,纳瓦尔先生在家时,她专为他规划准备营养餐。朱莉的个性有些古怪,工作很闲,又不爱说话,您习惯就好。”
那个女人扭头走了。
白绒抚摸着胸口,艰难地让心跳平复下来。
好的,她搞明白了,这城堡里没几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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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室外上课?”第二天下午上课前,这是欧佩尔在琴房里说的第一句话。
马修管家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小姐,我向您强调过,您应该尊称这位教师为白小姐……”
欧佩尔翘起嘴。
“……”
管家向白绒颔首,走出了琴房。
白绒在桌前坐下,拿过欧佩尔的小提琴来给她调音,“你最近在拉什么曲子?”
“贝多芬《F大调第五小提琴奏鸣曲Op.24》。第一乐章。”
“如果是真的,那很不错。”
“当然是真的,只是,我演奏得不太好,你想要听听吗?”
“好的,我很期待。”
等肩托上好、松香擦好,开始拉琴之前,欧佩尔突然提议先别上课了,去镇上逛逛,回来再开始上第一堂课。
白绒:“……?”
这种流程、这种操作好熟悉。
这不就是她自己当学生时经常干的事吗?
白绒立刻摆出严肃脸:“小公主,不要开玩笑,我可不是来白拿薪水的。”
欧佩尔叹口气,只好开始演奏了。
白绒也听完了。
一曲结束,她在巨大的震惊中捂着头,思绪有些混乱,沉默片刻,开始努力回忆喝醉酒那晚跟纳瓦尔是怎样谈这件事的。
最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我们要先去你说的那间冰淇淋店吗?”
欧佩尔立刻放下琴,笑道:“好的!这算逃课吗?”
“不,不算。只是我刚给你上完第一堂测评课,今晚需要调整课程计划,明天再开始正式教你。”
欧佩尔用钦佩的目光仰望她,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样。你做事很有计划性。”
·
欧佩尔一路都在对白绒念叨琐事。
到了小镇上的冷饮店,欧佩尔开始滔滔不绝谈论起一个叔叔莫罗——这是纳瓦尔家族血缘关系隔得很远的亲戚,勉强算得上是纳瓦尔的表哥,年纪较大,四十岁出头,常常来酒庄这边游荡。
“……还有,每次他来我们的家里聚餐,我都宁愿单独躲去地下室与老鼠共进晚餐。他总是能说出那种令一桌人都沉默的话。噢,不会有比那更糟糕的感觉了。”
“啊,他也算是你的叔叔,你这样评价,是否不太礼貌?”
“你会理解我的。”
初夏气温不算热,凉风吹着裙子还有点冷意,但欧佩尔在柜台前眼巴巴望着甜筒小哥,期待极了。
“它们是红酒味的。”欧佩尔告诉白绒,并补充道,“但里面没有酒,放心。大人们不让我喝酒。”
白绒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快了,再等十二年你就可以喝了。”
两人刚拿到冰淇淋,一转身,视线就对上前方一个中年男人——莫罗那张瘦得干瘪的脸,这相貌古怪得实在有些吓人。
欧佩尔“啊”叫了一声,美味的冰淇淋掉在了地上。
·
花园里,一些纳瓦尔家族的亲友围坐在一起品下午茶。
这些人大多是举止大方的太太小姐,谈吐文雅,礼貌客气,加上白绒法语流利沟通毫无障碍,聊起来是比较愉快的。
她们是下午经过酒庄时顺道过来拜访的,谁知纳瓦尔不在,蕾娅又刚服了药在休息,大家只好坐在园子里闲谈片刻。
期间,唯独那位瘦弱的中年男士说话讨人厌:“啊,来自中国的年轻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亚洲人,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您很优秀。”
莫罗端起杯子,轻抿红茶。
他一直拿轻蔑的目光在白绒身上打量,眼神暗含揣测、探究、质疑,看得白绒浑身不适。
女士们的谈笑声静了一秒,接着,大家纷纷装没听见,又恢复说笑起来。
白绒微笑地看着这个男人,“莫罗先生,这样听来,您应当多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莫罗一怔,从鼻间哼出一口气。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白小姐,我很少见到您这样年轻的家庭教师。以前,为欧佩尔教学的教师都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女士。”莫罗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玩毛绒玩具的小女孩,“欧佩尔,你认为假如安德烈知道你逃课会是什么反应?”
小女孩瞧着他,“您不多嘴,安德烈叔叔怎么会知道呢?”
“噢,小天使,那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莫罗回头,又听到一位夫人在跟白绒聊小提琴相关的事,便怪笑着插嘴感叹一句:“其实很正常,既然是亚洲人,不难理解琴技为什么会这样厉害了。”
白绒一愣,也开始学那些太太小姐装听不见了。
这人说话的腔调,总像是一位知名教授在面对上百个学生授课,他的口头禅是“不,您应该这样想”。
白绒便只跟女士们聊天了。
大家好奇地询问起她音乐相关的经历,了解后都赞不绝口。
莫罗:“小姐,我很好奇,为什么这比赛上你获得的是银奖呢?”
众人:“……”
白绒笑笑,“那或许是我实力不够的原因。不过,那一届MNH也并没有任何金奖获奖人。”
大家又开始赞美起来。
莫罗拿起茶杯,视线漂浮在红茶上,轻飘飘问出一句:“我更好奇了,为什么会没有人获得金奖?”
众人:“……”
白绒生硬地笑一下,“这个比赛十分严格,从上世纪创办以来,并非每一届都有金奖获奖者。尤其最近二十年,第一名的位置常常空缺……”
莫罗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参赛者们的实力越来越不够格。”
坐在白绒身旁那位好心的夫人对白绒附耳道:“小姐,您别把这人的话放在心上。他是个热衷于讽刺、抱怨的人,这里没有人愿意跟他聊天。像他那样刻薄的个性,妻子早年患抑郁症去世或许也跟这个有点关系呢。如今他已经单身多年,脾气越来越古怪,噢,这是很正常的……毕竟根本没有任何人想跟他打交道……”
“好的。”白绒答应下来。
但在莫罗说出下一句话后——
“小姐,听说你们那里还在点着煤气灯生活,这是真的吗?”
白绒停顿片刻,稍坐直,唇角勾起来。
她看着对方,用柔缓的语气轻声回应道:“那么,我还听说四十岁以上的法国男人假如长期处于单身无性生活状态,会出现早泄情况,也是真的?”
——!
画面里,微风和煦的午后,园中花香四溢,温馨而浪漫,除了宠物狗在草坪上欢喜地跳来跳去,其他人的身影都定格住了。
亲友们:“……”
管家:“……”
上甜品的糕点师朱莉:“……”
欧佩尔:“?”
管家的身体抖了抖,神色紧张。至于其他太太小姐,缓过神后都忍不住掩嘴笑了,但还得竭力压抑笑声。
莫罗的脸色顿时变成葡萄紫,身体连着椅子一起退开些,满脸震惊的样子,指尖与嘴唇一起颤抖:“您、您听谁说的?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噢!不,这位小姐,您怎么能在茶桌上说出这种不雅的脏话……”
“抱歉,这不是听别人说的,这是我刚才现编的。”白绒冷笑着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潇洒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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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酒庄
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白绒回头扫一眼。门本身是敞开着的, 男人轻靠在门框边看着她。
纳瓦尔穿着黑色西服,大概刚从外面归来。
白绒撤回目光, 视而不见。
看她故作冷静来来回回地整理物件不说话, 他便先问道:“白小姐,听劳拉说刚才晚餐吃到一半您就离席,您是否有什么不愉快?”
“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白绒不拿正眼看他。
她想,可能会遇上些什么事情, 他早该预料到的, 但他一到波尔多就将她放下车不管了……哼, 虽然ᴶˢᴳ*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好歹也算半个客人, 不至于这样随意对待吧。
纳瓦尔依旧斜靠着门框,“抱歉,我没有料到莫罗会突然过来。”
“是吗?欧佩尔告诉我,这位先生可是每隔两三天就会来转悠一次呢。您甚至都没有提醒过我。”白绒转过身来, 正视纳瓦尔, “他的言辞实在过分, 我很难对他宽容忍让。”
纳瓦尔站直, 点点头,对这话表示赞同, “首先,莫罗以后不会再经常过来了。他原本在酿酒室做一些管理工作, 我已经安排调他去市区办公室——他一向混天度日, 早该被放在适合混薪水的管理岗位上, 白小姐其实给了我的一个契机, 我倒该谢谢您。当然, 他对古堡的客人如此冒犯, 是很不应该的……”
“谢谢?”
白绒的眼珠转了转,“您准备……怎么谢我?”
纳瓦尔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个话题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