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不过,您带着您的学生逃课……”
讲到这事,白绒预测这对话会有不妙的发展。也许,搞不好会像上次一样,又要说她没有责任心了?
于是,她在心中准备好反问对方“您怎么不事先告知我欧佩尔的小提琴水平”了。
谁知他却转口道:“课程时间是可以随便调动的,您是教师,一切看您的安排,只要课程顺利进行下去就行。我只是对下午茶的事有些惊讶……”
他的嘴角带着玩味笑意,眼神在她脸上游离审视,“没想到白小姐能说会道,口才这么好。您让我感觉到有一点危险。”
呵,白绒可不认为他会感到“危险”,看他这眼神,怎么竟像是觉得有点新鲜刺激呢……
她走过去,准备绕过他离开,却被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她不得不仰起脸,皱眉道:“放心,纳瓦尔先生,尊重是相互的,我平时不会无缘无故讥讽任何人。”
“好的,白小姐。”他抬手看看腕表,“不愉快的事请先忘记。我打算带您去酿酒室与葡萄园那边看看,有兴趣吗?”
“现在?”白绒怔住。
“五月暴雨返寒,接下来几天冷空气来袭,葡萄园需要做好措施避免植物受冻,所以今晚有特殊景观可观赏。”
“这种季节也怕受冻?”
在女孩茫然的目光中,他点头道:“这是倒春寒。有些年份会早一点,在四月就出现这种情况,但今年照旧发生在寻常的五月。”
“……我不去。”白绒别开脸。
纳瓦尔眯紧眼注视着她,循循善诱道:“那场景很壮观,平原上燃满烛火,如果不是在葡萄产区,根本看不到的。”
·
下楼后,欧佩尔一听说两人要去葡萄园那边,立刻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好的,大家一起去吧!”
“我没有允许你去。”纳瓦尔说。
欧佩尔呆住,“安德烈叔叔,我不喝酒,我只是想跟你们出去玩!”
纳瓦尔在门边止步,语气平静,却显出不容商讨的意思来:“天快黑了,上楼去提醒你的母亲吃药。”
小女孩咬着腮帮子,一跺脚,闷闷地跑上楼去了。
管家上前一步询问道:“先生,是否需要我跟随您……”
“也不用。”
最后纳瓦尔只叫了司机便带上白绒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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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程仅仅几分钟,下车后,黄昏的天还很明亮,白绒远远可见工人们在路边做准备工作,有些喧哗。
气温的确有所下降,本来河边郊区温差就大,昨晚她穿毛衣都感觉冷,幸好刚才出门前临时披了一件开衫毛衣,现在只感觉半身裙下的脚踝有凉意。
进入酿酒室后,空气暖和起来了。
说是酿酒室,这其实是巨大的厂房般的建筑,里面结构复杂,很绕。
入口处摆放有供人参观时阅览的公告栏,上面详细介绍了香颂酒庄的历史、成就、声誉。经过时,白绒简单扫了一眼:酒庄持有者一栏备注着「香颂集团」;年产量标注十万瓶以上;种植园面积达一百公顷……
她正在暗暗感叹规模,有管理者看见了纳瓦尔,准备过来接待,被纳瓦尔打发走了。
白绒只跟着纳瓦尔单独参观了酒窖、发酵室。这是她第一次来酒庄参观,感觉处处都是新奇,脚步放得越来越慢,这里也想研究一下,那里也想了解一下。
在经过一栋办公楼的大厅时,她隐约瞧见内厅那边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便问身旁男人:“他们在做什么?”
纳瓦尔看了一眼,“开会,都是酿酒师和顾问。”
“那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四处走动,还端着红酒杯聊天?啊,看来酒庄就是好,开会都是如此享受。”她的语气充满羡慕,像葡萄酒发酵时冒着醉人的气泡。
纳瓦尔笑了笑,“小姐,品鉴葡萄酒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他们需要讨论出今年新酒的酿造方案,压力可不小。现在,他们正在评判最近一批红酒的质量,今晚是首次试酒。”
白绒一愣,双眼变得亮晶晶:“您不是要雇我为顾问之一?首次试酒,怎么能少得了我的意见?”
男人稍怔,俯看着她,眉眼舒展开一点笑意。
“没错,我正要跟您详细地谈谈这件事。”
说完,他侧身,手臂横过她面前去推开了玻璃门,“进来吧,酒鬼女孩。”
·
在白绒的视界里,满是各种各样的玻璃杯,形状不一,西拉杯、赤霞珠杯、郁金香杯、马德拉杯……玻璃全都在黄色灯光下亮闪闪地发着光。
纳瓦尔带她取了酒,两人单独到外面阳台上的僻静一角去了。
在那里,可眺望下面广袤的葡萄种植园。
白绒举杯摇晃,轻抿红酒。
乌黑发丝在微风中轻扬,缠绕着纤细的脖颈。
这瓶酒原材采用马尔贝克葡萄,附带有黑莓、雪松、黑醋栗、黑樱桃等味道,经由橡木桶酝酿出咖啡、橡胶木、可可的口味来,风味十分迷人……
她闭眼,等待酒液落下喉咙。
全程陷入美妙的享受,真好啊,这才是人生。
在男人视野中央,黄昏盛大的彩色天幕背景中,女孩开衫毛衣下的V领长袖连衣裙显得尤其红,很衬葡萄酒的色泽,暗沉、莹润。
红唇也是如此,饱满水润,有着甜型红酒般甜美的魅力。
只是表情过于沉浸而有些古怪……
“……”
思绪在酒香中徜徉许久,白绒睁眼时,见男人似笑非笑打量她这副模样。
她清清嗓子,恢复正常。在品完两种葡萄酒后,她挨个发表了意见,顺口问道:“您感觉呢?不知道您更喜欢这种细腻优雅的口感,还是刚才那种单宁厚重的口感?”
纳瓦尔瞧着她,指尖夹着杯柄,没有出声。
白绒这才惊觉,对方没有味觉,只是在这里陪她随意喝两杯。她赶紧摆摆手解释:“噢不,我的意思是……”
他打断她的话:“没关系。”
接着,他抿一口酒,“幼年的味觉记忆还不至于完全丧失。我现在只是比较难在酒庄酿新酒的事情上做决策,所以,您看到了,我雇了不少葡萄酒顾问。”
他背靠栏杆,眼神落向里面的人群,将话题引开:“每一位顾问都是要参与投票做决策方案的,最终参与销量分红。如果今年夏季酒卖得不好,薪资就不那么理想。这工作风险比较大,同理,薪资上限也高……”
说完,他又补充道:“当然,您的情况另说,毕竟那晚在派对上我对您承诺过薪酬。”
白绒心中盘算的是,薪酬多少不是问题,重点在能白蹭多少美酒啊。
要知道,如果能在酒庄以工作身份品酒,那可比直接赚薪资划算太多了——对白绒这个人来说。
毕竟,她的钱最后总归是都要花在葡萄酒上的,而高端红酒价格昂贵,再高薪酬也不够花,所以,最好是能借工作把好酒尝个遍……
她在心里喜滋滋地算计着这些,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客气话:“我很高兴参与这份工作,希望您不在意我并非学葡萄酒相关专业出身。”
他放下酒杯,“这没什么,并非所有人都足够专业,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是做广告的,对品酒都不太了解。商业决策往往需要综合各个方面来判断、选择……”
“那么,您打算怎么安排我的工作内容呢?”白绒对这工作还一无所知。
“改天会有生产部门的经理来联系您,他会对您介绍交代清楚。”
正事谈完后,白绒放下酒杯,站到他面前正对他,“纳瓦尔先生,我想跟您说说欧佩尔的事。首先,我没有贬低谁的意思,但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家族,欧佩尔至少早就受过两年音乐教育,然而,看她水平……”
“她的确已经学过两年小提琴,只是由于更换教师频繁,受到了耽误。蕾娅希望她能接受优质的音乐教育,因此也对教师十分挑剔。所以白小姐,以您的资质才能完全符合大家的期待,您要明白,薪资ᴶˢᴳ*不是问题……”
这也不是薪资的问题啊。
这基础也太难教了啊。
白绒思索片刻,在心里抓紧时间规划条件。
“其实,薪资不那么重要。”
她咳了咳,竖起四指,望着那双褐色的眼眸,用公式化语气认真道:“你们家酒庄去年酿的收藏级精品赤霞珠葡萄酒——四瓶——我这个暑期保证能安分留下来教学,不会被吓跑。”
说完这话,她在心里预备好跟“抠门”的富商展开讲价战了,并且,为避免对方采用“对半砍”技巧,她还抢在了他开口之前补充道:“先说好,两瓶办不成。”
空气寂静了几秒——
纳瓦尔笑了:“八瓶。”
“……?”
这法国的讲价流程,怎么好像跟中国不太一样呢……
第25章 、红葡萄蛋糕
下了车, 一路沿葡萄园边缘步行,可见那绿色藤蔓茫茫延绵到了钴蓝色的地平线上。
天已黑得彻底了。路灯整齐亮着, 照亮道路两边的房屋、工人宿舍以及奢华富丽的度假酒店。
白绒随纳瓦尔在这条路上前行。以他的身高看远处景观毫不费力, 白绒就不一样了,一行行的葡萄架刚好将视野遮挡完,她只能欣赏无聊的葡萄藤,或是转移目光去看身旁男人。
看, 纳瓦尔一家人都相貌出众、气质脱俗就算了, 可是, 竟然连他们家的葡萄也跟着长得漂亮润泽,甚至, 就连那葡萄树缠结的身姿,也比别人家的藤蔓更优雅几分。
——白绒这么想。
在她今晚蹭够了好酒之后。
她的心情好极了,遐想间,周围变得嘈杂起来, 人们的脚步声也愈显急促。
来来去去的工人和管理者十分匆忙, 赶着将几千支大型专用霜冻蜡插到铁桶中, 然后将几千只燃着烛火的油桶放置在葡萄园里, 各桶保持一定距离排列整齐。
假如人站在高处看去,可见黑夜中的大地尽是璀璨灯火。
不过, 气氛倒没有景观那么美妙,白绒看大家面色严肃, 便知道今夜这场冷空气有点麻烦。
此前她在新闻报道上见过这类事件。之所以要给葡萄园做防霜冻措施, 是因气候冷凉, 骤降的气温将损伤水果作物, 损失会很惨重。这样大规模地燃火, 则可以提升局部温度。
不只纳瓦尔家的葡萄园, 似乎整个地区的果园今夜都处在紧张的筹备中。
湿冷的狂风呼呼吹起来。
白绒的身体不禁瑟缩了一下,这时,身旁的人站定,试问是否能将自己的大衣外套给她披上。
她点点头,同意了。当然,她怎么会拒绝一位绅士的关心呢。
白绒刚收紧衣襟,感受到大衣上的温暖,迎面奔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大胡子男人,停在他们面前,粗喘着气大声道:“先生,蜡烛不够用了!大约还差八百根蜡烛!”
纳瓦尔抬眸,扫一眼夜幕下的星星火光,再看看手表时间。
他轻声反问:“还剩三小时到十二点,现在才发现,你们是在表演喜剧吗?”
“抱歉,这、这是事先准备上的操作失误,筹备蜡烛时统计数目与采购数目对不上……”
“负责这个环节的人是谁?”
“托马。”
纳瓦尔招手,将不远处一个的男士叫来,“先让人驾驶货车去供应商那里取货。他们有额外库存。如果供应商否认,就直接表示价格可以商量。”
“但是,纳瓦尔先生,这样来回要花上几个小时,或许来不及……”
“在取回专用蜡烛前,先改铁桶间距,间隔远一点。至于时间,现在出发,最迟凌晨一点可以赶回来——最冷气温是在黎明时分,不要慌张。”
人走后,纳瓦尔对刚才过来汇报事情的大胡子男人道:“请在明早转告托马,以后他不用再来酒庄工作了。”
人都散去了,白绒与纳瓦尔留在原地。
白绒窥探着他那平静的神色,试问道:“听起来情况不太妙。您为什么不叫人去向附近的酒庄借些工具?”
“白小姐,您想得很单纯。”
他嗤笑一下,拿看待年轻女学生的目光打量她——
“酒庄存在竞争关系,怎么会帮对方?何况,这样的天气接下来不知要持续几天,所有物资都很紧张。”
他稍停顿,目光又投放到夜幕中,“再说,这件事正是某间酒庄搞的把戏。”
白绒若有所悟,“啊,原来你们这一行是这样勾心斗角的……噢我的意思是,商业圈大概都是如此?”
“是的,这是正常现象。”
纳瓦尔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语调轻松:“白小姐,还有更糟糕的事。比如,酒庄新酒标即将对市场公布却发现已遭到盗用,或是别的酒庄派人混入对方酒窖破坏红酒品质……这类麻烦总是层出不穷,损失常常以千万作底计算。”
白绒听他讲这些话,语气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太好”之类的寻常琐事。
“那您的心态真平稳。换作我,可没办法平静面对这些事情。”
白绒隐约记得自己前几年曾在一场重要的赛事上失利,回家哭鼻子昏睡了好多天,啊,天塌了,不能再挽回了,生活不可能再好了……最后,花上一整个漫长的冬季才走出阴影。
纳瓦尔笑了笑,“您年纪太轻,没有多少处理麻烦事的经验,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