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羞月牙【完结】
时间:2023-02-24 12:33:30

  “肯定做过啦!我要是年轻二十几岁,遇见那类英俊迷人又多金的男人,我简直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自己送给对方!再说,你那性格我还不明白嘛,虽然是扭扭捏捏,但根本不擅推拒……”
  “……”
  白绒渐渐平静。
  好吧,早就习惯了。
  这个妈妈平时在学校是端庄优雅的老师,私下可不是那样的。
  比如,今天半夜,就挨到十二点过后才带女儿从迪厅聊笑着回家,一脸浓妆、一头夸张卷发,踩着高跟鞋步入大堂,突然被四处点亮的灯光刺到双眼——
  她们是谈着话进门的:
  “真的好帅啊!可惜我已经结婚了。绒绒,你为什么不给他留联系方式呢?人家都问你了,你当作备用考虑嘛……哦不,我的意思是,可以介绍给你的朋友啊!”
  “卉卉吗?她不是单身了。”
  “啊,那真遗憾……你好像也没必要留着备选,毕竟安德烈那种人已经够……”
  说话间,母女脚步顿住。
  大厅里,ᴶˢᴳ*两个衣着正装的男人,正坐在沙发那边安静地投来注视。
  一个抽烟,一个品酒。
  两人坐姿随意,各不说话,气场都有些微妙。
  气氛陷入一种难言的尴尬中。
  白妈妈咳了咳,慢步走过去,“十二点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白太太不是也没回来吗?”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抖抖烟灰,微笑,上下扫视,“看来是我们回来早了,去玉器店半天就回来。你们两位是去了那间新开的迪斯科舞厅?好玩吗?”
  空气里醋意四溢。
  白绒别开脸,看着墙壁。
  白妈妈则波澜不惊,随手一撩头发,香水味扑鼻而来,“还行,帅哥太多了!看得我眼花缭乱。要不是绒绒非要拉我去玩,我可没那精力待到半夜。真烦,下次再也不去了。”
  白绒:“?”
  老婆都给了台阶,白父本就不敢多管的,这时只好转向女儿道:“真是的,都到凌晨了,女孩子怎么能在外面玩那么久嘛!绒绒,不是我非要管你,我是担心不安全……你在国外也这样吗?”
  白绒埋怨地盯着妈妈。
  片刻,她转过脸来,只好顺着这话嘟囔道:“能有多不安全?年轻人都有夜生活的,您要习惯社会发展啊,别像个古董。”
  白父瞪着眼,转头:“陈姨!烦请你帮我把遗嘱拿过来一下,我需要修正一些内容。”
  白绒笑着耸耸肩,慢条斯理道:“可是,您只有我一个女儿,还能怎么修改呢?”
  “我——”
  老父亲一口气堵在胸口,最后憋出一句:“我做慈善捐出去!”
  “……”
  白绒无话可说,目光移到旁边的年轻男人身上。
  纳瓦尔一直静静注视她,幽深双眸敛着一点难测意味。
  他放下红酒杯,牵她坐下来,朝她露出温柔笑容,眼神却有些危险,不急不缓地淡声问:“绒绒,哪个舞厅?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
  “……”
  ·
  第二天,骤然转阴,近几日的好天气消失不见,鹅毛大雪覆盖了市区所有的低矮建筑。
  这两年,市里只偶尔冒出来一栋高楼,大多数地方还保留着古老建筑群。白绒喜欢这里与巴黎,都是很有人文底蕴的地方,留存许多老房旧屋,生活节奏慢,很宜居。她对黎卉老家可是毫不感兴趣,像香港鳞次栉比的那些高楼大厦,单是在报纸上看看图片就令人喘不过气。
  清晨,她带纳瓦尔去了最喜欢的早餐店吃粥,问他:“里面的莲子心是苦的,你能尝出点苦味吗?”
  对方表示有一点点。
  白绒想,真是难为他了,明明是她自己不愿待在家中,想出来吃小笼包、龙井虾仁、酱鸭、虾爆鳝面……却要他这个味觉失灵的人来陪着她享受美食,似乎是不太好的。
  在对方的注视下,白绒抱歉地继续吃着香喷喷的薄皮小笼包,“等明天除夕一过,我们就去苏州吧,我真的不想见那些亲友。”
  她就是为了不随父母去走访那些亲朋好友才出门来的,说实话,外面天气可真冻人。江南湿冷的寒风比北方更残酷,这是渗骨的冷。
  “为什么不想见他们?你们中国人不是注重家族关系吗?”
  “我姑姑这次过生日,想让我拉一曲《梁祝》。”白绒叹气。
  “梁祝是什么,人?”
  “曲名是指两个人,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白绒顿了顿,纠结着怎么比喻,“……大概就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啦。”
  他点头表示懂了。
  其实去姑姑家还好,但要是见母亲那边的亲戚,白绒出事失忆后有近两年时间不见他们,印象都变模糊了,关系有些生疏。她不明白,为什么那边的亲戚总是用刀刃般的目光睨着她。
  她怕那些人的目光。
  ·
  1982年,CD刚面世,还未在市场上普及,人们仍在听黑胶唱片,大街小巷几乎没有盗版存在。
  白绒认为,要让这个外国人了解中国当下的流行文化,听华语音乐是个简单便捷的方式。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人就坐在一间黑胶唱片店内的落地窗一角,试听内地歌手的唱片。粤语歌就算了,纳瓦尔肯定听不懂的。
  唱针划过唱片。
  只属于黑胶时代的温和音质流淌出来,那是将来任何一种音乐载体都比不上的,音色柔暖到会令人忽略雪天的冷。
  女孩坐在木桌对面,戴着毛绒绒手套的双手托着腮,一边听歌一边注视对面的男人。
  纳瓦尔一定很少来这种地方。
  想到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觉得有点甜甜的。
  明明上一个冬季,在巴黎,他看她的眼神还有些莫名的不屑和冷意……
  正想着,左手被他牵了过去,轻揉着已经痊愈的地方。
  “我以为你只听舒曼一类人?”
  “我也听流行歌曲啦。”
  她听歌,只是很少向人推荐,因为在推荐歌曲这件事上总是容易受挫。要知道,当一个人想要认真分享深藏的歌曲,就好比拎着一袋子沉重的金币,磕磕绊绊、踉踉跄跄走向另一个人。但有时候,对方只会把收到的金币随意放到一边,敷衍回答“有空就听”、“听说这张唱片曲风很奇怪哎”、“这歌手没听说过”就结束。
  排得很拥挤的货架上,各类唱片琳琅满目。白绒挑出一张唱片,放到唱盘上,“听听看,这位歌手的嗓音很漂亮!”
  如水般的歌声飘了出来。
  这几年,低音女歌手蔡琴正火,黑胶中温暖而清凉的嗓音如夜色温柔。街上每一间唱片机店几乎都播放着《被遗忘的时光》、翻唱《恰似你的温柔》这些歌曲,唱片店的窗都在发出疑问“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的,低音很动听。”纳瓦尔揽她坐到身旁。
  “不要只听她磁性的低音哦,你仔细听这种咬字,它能让你更深入地理解中文的意境。”她靠在他肩头,望着窗外的雪花与长街。
  此刻就是最宁静的时光了。
  温柔歌声里,女孩的说话声也变得如水般清澈透明,仿佛毫无秘密。
  纳瓦尔低头,抬起她的下巴,在唇上轻印一个吻,“你对我说中文的时候也有这种作用。”
  雪天,生意冷清的店内,唱片店老板孤零零坐在角落,望着这对异国恋人:“……”
  ·
  天黑之前,两人逛到西湖边。
  下雪天人迹稀少。
  这湖泊宽到人若想环行一圈得走几小时,而若是想慢慢逛,几天时间也不够——有着千年人文历史的湖泊,每走几步就有一个经典的故事值得人驻足品味。这其中,有不少是传奇动人的爱情故事,白绒极尽所能发挥法语水平给纳瓦尔讲述,但要法式罗曼蒂克理解东方浪漫,还是有点难的。
  “你为什么总是在讲结局是悲剧的故事?”最终,他发出疑问。
  两人走到湖边古旧的亭下。
  四处寂静无人,只有雪花一片片飘在干枯的荷枝上,同样无声。
  他坐到木椅上,拉着女孩侧坐在他的双腿上。
  “因为很多爱情都是这样的啊!”白绒理所当然道。
  他眯紧眼,想起她上次跟黎卉聊过的话:“走一步算一步——是吗?”
  白绒清清嗓子,“那个,也不是啦……你记错了,我说的其实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是一个形容踏实的成语。看,你又学到了。”
  “六个字?这也是成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成语不只有四个字的,还有五字和七字,甚至更长的呢。让我想想,同样的六字成语还有……长痛不如短痛。”
  对方眸中的意味变得危险起来。
  纳瓦尔冷笑一下,环在纤腰上的手臂往内一掐,温热呼吸贴着那粉嫩脸颊,“是吗?白小姐,你活得很通透。”
  白绒随意摆摆手,“还好啦……唔,唔——”
  对方以吻阻声。
  一如既往地,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这吻,一定要湿过湖面远山间白茫茫的水波雾气,热到任何一点小雪花飘落至女孩脸上都会在刹那间融化。
  漫长一吻结束,她伏在他的肩颈处,不好意思地埋着脸轻喘着。
  雪还在下。
  缩在他宽阔结实的怀中时,她不禁思绪漫漫。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陪她过春节吗?
  怎么说得准呢。
  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事了,她暂时没办法思索。
  但无论如何,此刻,她就在他怀里,被完全地、安心地抱着。
  雪天静谧,气氛如此温馨,她不懂,为什么对方要在这时候突然说:“我们去昨晚那间舞厅看看?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帅哥让你想当备用考虑。”
  白绒:“。”
 
 
第69章 、新年
  除夕过去后, 新年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发酵。
  姑苏区的一条老巷中,白日里时常响起鞭炮声, 乍惊路过行人。
  河流在这城中碎成丝带般的脉络, 绕着一户户粉墙黛瓦的人家而过。这里跟白绒外祖父的老家绍兴一样,是由水街桥巷组成的水乡,温柔到雨落在这里都会失去声音。
  白家老宅ᴶˢᴳ*就位于某巷子深处,人由一条冗长、狭窄、昏暗的岔道深入, 视野豁然一亮, 可见高大的木建筑矗立在绿树掩映的院墙后。
  这里已请人提前来打扫过, 空置许久的房屋二楼敞开着一扇扇木窗,干净而敞亮。
  白绒念高中时, 父亲在杭州教书,她就与妈妈、外祖父住在这里。
  这时节,园中柳树只剩干枯枝条,在冬雪过后凄败地垂在那里。
  树下曾是白绒常练琴的地方之一, 在父母都未接触过音乐教育的家庭里, 外祖父是她唯一的音乐引路人。她在这里与外祖父度过了幼年与高中的练琴时光。
  ·
  打开衣柜门, 将衣服通通挂进去以后, 白绒走到木板长廊上,往下看临街的大门, 见纳瓦尔正在门外与一个戴黑色帽子和墨镜的矮个子男人谈话。
  那人向他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又听他吩咐了什么, 连连点头, 开车离去了。
  白绒见过那人不止一次, 在杭州就瞥到过几眼。
  纳瓦尔这次来中国, 身边没有跟随任何助理或下属, 于是, 不知他从哪里雇了一个“跑腿的”,说是翻译员——他虽然能用中文进行普通沟通,但不识几个汉字,在国内生活总有不便,而白绒又不是每天都在他身边……这是合理的,但那“翻译员”成天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暗中在搞些什么。
  黄昏时,两人去外面吃了晚餐回来。屋内静悄悄的,斜阳余晖透过窗纱洒一点进屋,光线昏暗,一派幽静。
  明明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却像是早已被尘封的地方。
  最近除了一个每天早晨会过来清扫做家务的阿姨,只有她和纳瓦尔了。傍晚时间,院内能听清电线杆上每一只鸟雀的叫声,偌大宅子寂静得叫人有些惘然。
  白绒在楼上找出一个旧铁盒,打开,坐在地毯上开始翻东西。
  纳瓦尔开了一瓶红酒,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翻出数不清的信封、记事本。
  “这些信是你跟谁寄的?”
  “同学、朋友啊。我妈妈早就清理掉一部分了,现在剩下的都是我失忆后还有印象的东西。”
  她随手抽出一页乐谱来,有些惊喜,晃了晃,“看,我跟很多人一样,学乐器之前,最初接触音乐听到的曲子就是《D大调卡农》。学琴刚满一个月,我就急着要老师教我拉这首曲子,但他不愿意,这不在他的课程进度内,而且他也没有这曲子的乐谱,当天我闹着要,他就凭记忆亲手写下来给我了……”
  白绒担心纳瓦尔会在听她讲琐碎往事时睡着,但没想到他听得还挺认真,于是她就继续讲了下去。
  她一边翻以前的东西,一边时不时喝上几口红酒,倍感恣意,渐渐地,微醺爬上额头。
  她缓慢地眨眨眼,见身旁男人挑出了一些颜色很特别的信。
  他随手打开一封,很多汉字不认识,让她读来听听。
  白绒瞧一眼:“!”
  哎呀,情书。
  她迅速夺过来,把那些蓝色信封放到底部去,“没什么,只是一些笔友的旧信,等我找时间烧了。”
  ——以前一直没扔。
  她喜欢堆东西,跟母亲一样,阁楼里堆着各种各样的私人杂物,舍不得扔掉——哪怕是再奇怪的旧物。而这些信,好歹是别人认真写的,拒绝就算了,没必要给人家扔垃圾桶……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留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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