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面,就暗暗钟情的人。
-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周宴深松开她,轻声:“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乔点点头,还不忘记问,“有睡衣吗?”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边第二个柜子,“新买的,都在里面。”
虞乔吸了下鼻子,脑子还懵懵地,没恢复过来:“那你帮我脱一下裙子。”
周宴深顿住。
……
她反应过来,极轻地咬了下舌头:“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链在后面,我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好,而后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坐得太久,虞乔腿有些麻。刚下来时没站稳,虚虚地靠在他胸膛里。
周宴深揽过她,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拢起她头发,一手寻到背后的金属拉链,往下拉开。
淋浴间雾气朦胧,热气盘旋在头顶,空气中湿漉漉的。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若无滑过脊柱肌肤,激起她隐隐的战栗。
虞乔猛然清醒过来,咬着下唇:“好了,谢谢你。”
周宴深没再做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好。”
关上浴室的门,周宴深回到客厅,脸上温柔的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打开冰箱,从果蔬区取出水果,拿到流理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冲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点点流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湿袖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盘里,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将蜜瓜对半切开。
浅绿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果盘中。
手僵硬地像没有知觉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面无表情地在冷水下冲洗手指,看着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气,猝然闭眼。
脑海中回想起虞乔刚才说的话:
——“他把我锁在床边,我没有办法。”
——“周宴深,我爱你是真的。”
他从没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先一步去波士顿,为什么要留她自己在学校。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不能原谅自己。
身后传来开门声,周宴深关掉水龙头,回身看到虞乔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来。
她头发湿哒哒的,一根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看到他脸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周宴深神色缓和,轻声:“你怎么出来了。”
“我……”虞乔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觉得心里不安,想出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手怎么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间的红色,声音陡然变调。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抽一张纸擦干净手:“没事,就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乔着急,把什么都抛之脑后,连忙过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着:“你怎么不小心点啊,还好这次没什么事,你可是医生。”
周宴深静静地看着她。
“有创可贴吗?”虞乔左右环视。
“有。”周宴深说,“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她摁他坐下,倾身去拉开抽屉翻创可贴,浑然不觉自己的浴袍只有一根带子,领口敞开。
虞乔坐回去,刚要撕创可贴的时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着眉眼,将她浴袍的领口往上拉,拢好,不见一丝□□。
虞乔脸腾然发红,轻咳两声,自己低头系紧腰带。
“手拿过来。”她小声说。
周宴深摊开,伸到她面前,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
虞乔撕开创可贴,认真地给他贴上,小小的创可贴在男人指腹环起一圈。
“乔乔。”他突然喊她。
“嗯?”虞乔抬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还记得情人节的时候,在医院车库你问我的问题吗?”
情人节,医生车库。
那时候她自厌的情绪上涌,问的是——
你有没有怪过我。
“记得。”虞乔缓缓点头。
客厅的灯光很亮,片刻后,她眼前覆盖阴影。
周宴深在她唇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从来没有。”
第42章 铜雀台
窗外暴雨如注, 客厅内的灯光明亮,气氛静谧。
虞乔听到这句话,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 随后更紧地抱住周宴深, 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宴深的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抚慰着,忽然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捏捏她的手:“先回去把澡洗完, 头发都不擦干就跑出来。”
虞乔用手背擦了下眼,眼角红红的,从他怀里起来,点点头。
周宴深轻点她鼻尖:“喝酒难受吗, 想吃点什么吗?”
“都可以。”虞乔哭过, 声音有点鼻音,补充, “不要太咸的, 也不要味道太重的,我明天还要去录综艺,会水肿。”
“记住了。”周宴深耐心道, “快去吧。”
虞乔慢吞吞起身往淋浴间走。
浴缸很大, 温度适宜的热水舒缓着每一根神经, 也慢慢缓解了她因为陷入回忆中而隐隐的神经刺痛。
她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白皙得毫无一丝痕迹的手腕,眼神微暗, 转瞬又恢复如常。
女孩子在浴室花费的时间长, 等虞乔洗完澡吹完头发打理好自己出去, 周宴深已经在外面餐桌上等着了。
他也已经洗过澡,换了一声衣服,微湿的黑发垂在额前。
“洗完了。”听见声音,周宴深看向她的方向,说,“刚才你手机响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他就挂掉了,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谁的电话。”虞乔以为是容夏或者Alin打来的,坐下之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时,她神情微妙地僵了一瞬。
是蔺从文的电话。
周宴深在她坐下之后便去后面流理台上端晚餐。西红柿培根意面,蒸南瓜,黄椒玉米沙拉,颜色丰富鲜艳,还冒着热气。
他坐下之后,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你不去回个电话吗?”
“好。”虞乔笑了一下。
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露台后,给蔺从文拨回去。
“喂,虞乔。”
“喂,蔺医生。”虞乔解释,“刚才在洗澡,没听到电话。”
“没事,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回北京,你要不要找个机会来一趟医院。”
虞乔微微沉吟:“虽然我觉得我已经不用去了,但既然您说,我还是去最后一次。”
蔺从文顿了一下,含笑:“哦?”
“您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说,所有的心理疾病成因都在内心,只有学会放过自己才是唯一的路吗?”
“你现在学会放过自己了吗?”
露台上方有遮雨帘,夜幕漆黑低垂,暴雨打着小区内的绿植,丝丝凉意顺着飘进来。
虞乔呼吸着新鲜的凉气,慢慢地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蔺从文一声淡淡的叹息:“虞乔,我当初跟你说,活下来才是一切,总有一天你能和自己和解,学会向前看的。”
虞乔眉头舒展了些:“我明白,谢谢你,蔺医生。”
挂掉电话,虞乔推开露台的门,周宴深没动筷,在等她。
看见她,他笑了笑:“快来吃饭吧,不然要冷了。”
“好。”虞乔坐回餐桌前,先尝了一口南瓜,南瓜蒸得很烂,软软甜甜,带着些板栗的香气。
她克制地吃了几口,先给周宴深打预防针:“我明天要飞湘城录综艺,所以今晚不能吃很多。”
周宴深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你知道你自己多瘦吗?”
“就这几天了。”虞乔在餐桌上伸手去拉拉他的袖子,“之后我会给自己放几天的假养养身体。”
周宴深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皱皱眉,勉强同意。
这间房子一共有三个卧室,吃完饭,虞乔在房内转了一圈,回头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宴深:“你住哪间。”
周宴深低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和你一起。”
虞乔脸慢慢热起来,她站在他面前,真丝睡衣柔软地贴着窈窕身躯,她咬了下唇,轻声说:“我明天要去湘城录综艺,不能……”
周宴深指节抵着眉骨笑了下,搂上她的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虞乔被带着向前一步,腰贴上男人微热的身体,她低敛着睫毛,耳垂红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戳周宴深的睡衣扣子,小声说:“那我也有可能控制不住啊。”
周宴深笑出声,两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着自己,指腹她脸颊的轮廓滑到耳垂,轻轻捏着,嗓音低沉:“那你稍微克制一下?”
二人最终一起睡到了主卧。
主卧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对着墙,拉上帘子也能听见潇潇雨声,是最能助眠的白噪音。
虞乔累了一天,困得不得了,躺在周宴深怀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迷迷糊糊的。
意识模糊之前,周宴深好像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养父对她怎么样。
她打着哈欠,眼睛都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忘记了自己顺口回答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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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天气仍然是阴沉沉的,虞乔出门时多加了一件外套。
周宴深送她去机场,因为起晚了时间赶不及,她只是能车里吃饭,原本只想喝一杯咖啡,在他的目光之下不得不多吃了一半三明治。
“我到了。”虞乔戴着口罩眼镜帽子,长发披在身后,在进机场前人少的通道里依依不舍地拉着周宴深的手,“你开车回去慢点,你还要在北城待几天?”
“明天回陵江,你呢?”
“我大概要录三四天。”
周宴深伸手把她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俯身,捏起虞乔的下巴,隔着口罩吻她。
隔岸看花般的一个吻,虞乔的眼睛很亮,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落地记得给我发信息。”周宴深叮嘱。
“好。”虞乔冲他摆摆手。
机场内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周宴深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他盯着前方,慢慢敛眸,在导航中输入了仁景医院四个字。
北城的道路宽阔,也堵,周宴深开到一半,下起濛濛细雨。
车停在仁景医院前,他撑起一把伞下车,径直坐电梯上到五楼。
“蔺医生还在看诊。”护士边引路边说,为周宴深推开蔺从文看诊室旁边的一扇门,“主任打过招呼说周教授要来,您在这里稍等,我给您倒杯水。”
“不用麻烦。”周宴深停在门外,目光环视走路,指指看诊室门口的椅子,“我在这里等就好。”
护士有点儿犹豫:“蔺医生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
周宴深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擦干衣角的水渍,掸平褶皱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仁景是私立医院,隔音做得很好,他听不到门内的任何动静,思绪完全由自己支配。
他想起刚回国时在这里见到虞乔,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周宴深等了一个半小时。
患者离开之后,他才起身,叩了两下门。
“请进。”门内传来温润的男声。
周宴深走进去,里面很大,环境和色调布置偏淡黄,让人心生舒缓。桌子后面的男人盖上钢笔,清脆一声,放到桌面。
蔺从文起身,微笑,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去那边沙发坐。”
周宴深微微颔首:“蔺医生,打扰你了。”
“不打扰。”蔺从文从打开桌上的茶叶,“周先生对吗,我们见过。”
周宴深的笑很淡,“不止一次。”
热水徐徐浇入紫陶茶壶,激出龙井的阵阵香气,蔺从文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
他将一杯茶推到周宴深面前:“这是病人的隐私,作为医生,我要有职业道德。”
袅袅茶香在周宴深面前升腾,他的眉眼平静:“我不会让蔺医生难做的,具体的病情我不问,我只想知道,您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蔺从文沉吟片刻:“大约是五年前,她的经纪人带她过来的。”
周宴深端起那杯茶,放在唇边,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他起身:“今日叨扰,多谢蔺医生。”
“不客气。”蔺从文也起身,“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您说。”
“虞乔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地在治疗,直到今年才有明显的好转,而最近,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不用再来了。”
周宴深一怔。
蔺从文微笑:“放下过去吧,向前看。”
走出医院,外面的雨仍然在下,车水马龙沐浴在雨帘当中,城市显得模糊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