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旅者的斗篷【完结】
时间:2023-02-24 12:36:50

  沈舟颐冷冷道:“不去。”
  他一个滚字送走了婢女,戋戋怒道:“你生我的气便生我的气,与贺敏何干?”
  “若就是有干呢?你家人死光,仿佛也跟我没什么干系。”
  戋戋眼膜鼓胀充血,一嘴巴扇向沈舟颐。沈舟颐不动如山,未躲未闪,无声地传达了这巴掌扇下去后的可怕后果。戋戋的手在半空中强自停下来,怔怔收回去,泪堕雨下。
  “求你,救救贺敏的命吧。”
  沈舟颐讽刺:“扇人嘴巴,便是贺小姐求人的方式?”
  “我不敢。”
  他耐心耗尽,拂袖欲走,“左右你跟你祖母本事都大得很,有没我无所谓。不如出去再找位更高明的郎中来,贺小姐你也不必如斯委屈。”
  戋戋急忙追上去,涩声道:“不是,你知道我祖母请不到更高明的。求你发发慈悲,人命不是闹着玩的。”
  沈舟颐身形微微一滞,神色冷硬依旧,无施以援手的意思。
  戋戋只得忍耐性子,顺从地跪于他脚下,举右手三根手指道:“今日的事下不为例,我绝不会再犯。若再犯,叫我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沈舟颐闻听此语,眉目终于柔和几分。他俯身捞她起来,怜惜地抱在怀中吻吻,“住口,告诉我你不会再犯就行了,不兴说这些重话来咒自己。”
  戋戋很想哭,但怕耽误了给贺敏拔针的时间,便逼迫自己止住哭声。她不断催促沈舟颐赶紧去救贺敏,沈舟颐见她心虚平复,揉揉她的脑袋姗姗离去。
  戋戋瞪着那抹背影,心中滔天的恨意如毒蛇一般蜿蜒。她恨不得把世间最恶毒的词语都加注在沈舟颐身上,将他挫骨扬灰。但凡让她找到机会翻身,她一定会咬死他。方才发的毒誓,其实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船中那晚之后,兄妹关系俨然裂开一条暗缝,越扯越大,现在俨然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戋戋仍住在贺府的大宅院中,不用伺候沈舟颐的空当,便去讨好贺老太君。她之所以还竭尽全力救贺敏,就是不想和老太君闹得太僵的缘故。
  贺老太君责怪她道:“我知道你想和舟颐退婚,但也不该当着李家人的面说那种话。难道你真想委身一个麻风吗?”
  戋戋没再反驳,乖顺点头,“是孙女失言了。”
  贺老太君精神不济,疲累地叫她退下。戋戋想像从前那般给贺老太君捏捏头,老太君却不用她。
  戋戋咬牙,实不知这祖孙关系该当如何修复。明明前十几年她循规蹈矩步步没错,一朝因为贺敏,心血全毁了。
  老太君既不见她,她闲来给自己找事做,迷上了做木匠活儿,便暗中吩咐清霜去买一把锉刀。贺府的出纳都要经过沈舟颐的眼,她也没打算瞒他,直接告诉他她要用锉刀锉木头。
  沈舟颐近来在大皇子府上述职很忙,并未深究,这种小事不用跟他讲。
  戋戋经他的首肯,如愿得到了一把锉刀。清霜怕她做木匠活儿时伤着手,特意送来了把刃面不锋利的。戋戋便背着清霜暗暗将刃面磨锋利。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贺老太君按惯例往报恩寺烧香,贺若雪等人都在家中静默,唯有戋戋跟影子似地追随左右。
  报恩寺在半山腰,山路并不如何陡峭。马车却蓦地出现意外,一条车辙断裂,将老太君直直摔了出去。
  下人们手忙脚乱,戋戋斥责他们一通,含泪将贺老太君扶起来。好在车辙断裂时候戋戋以身抱住老太君,才免得老太君被晃动的马车磕破脑壳。老太君安然无恙,她自己倒青一块紫一块受不少伤。
  贺老太君坐在地上怜然瞧着戋戋,蓦然想起她幼时也是这般舍身救自己。戋戋就是福星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怎能如此狠心对她?当下心痛如绞,揉着戋戋青肿的脑袋不胜吹凉。
  戋戋哽咽道:“方才马车差点跌下山崖去,孙女都怕死了。要是上天真要再收咱们贺家一人的命,孙女宁愿替祖母死。”
  贺老太君愧疚无两,“什么死不死的,傻孩子,你说这些,叫老身……老身情何以堪……你小时候便是如此的……”
  贺老太君前段时间与戋戋赌气,此番算是彻底放开心结了。不为别的,就凭戋戋两次舍身救她。
  戋戋委屈道:“小时候的那事孙女早就不记得了,祖母居然还念念不忘。”
  老太君本来确实忘了,但被今日的事闹得,不得不又记起来。
  路途遇危,礼佛的事便暂停。家丁换了架新马车送祖孙二人回府。
  沈舟颐听闻此事,辞去大皇子府上的活计早早归家来。
  “这是怎么了?”
  老太君载愁载叹,泪涔涔道:“今日不是戋戋,老身险些回不来。这孩子若出什么事,老身死也对不住她。”
  沈舟颐长眸微微一眯,遂来到侧室看望戋戋。她罗裙破损,白皙的额头上块块青紫,清霜正在给她上药。戋戋轻轻嘶了一声,似上药太疼了。
  沈舟颐从清霜手中接过膏药,放在鼻下嗅嗅,道:“这是什么劣等药,别用了。”随手将其丢入渣斗中,叫手下伙计去沈家的永仁堂取祖传配方的跌打损伤散来,仔仔细细与戋戋揉敷上。
  戋戋被他揉得发丝凌乱下来,更添一种脆弱而凌乱的美感。她仰头,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沈舟颐,“多谢舟颐哥哥给我上神药,欠你的更多了。”
  沈舟颐被她气笑了,“什么神药,普通的膏药罢了,好好的别乱动。”又把她的脑袋按下去,继续揉搓她额头的伤患。
  姑娘本是完美无瑕的,蓦然受伤,很难不令人怜惜。他窃窃问她一句:“今日为何要如此舍身,你真不怕死吗?”
  戋戋道:“祖母养我一场,我心甘情愿。”
  沈舟颐又问:“马车好端端的,今日又没下雨,怎会出事?”
  戋戋废然疲倦,没有力气与他多话。沈舟颐只得不再多问,体贴地帮她掖好被角,哄她睡着才离去。
  他唤了那几个犯事的车夫来问责,车夫也很委屈:“小人每日都有检查马车的,实不知车辙为何会忽然断裂。”
  沈舟颐忖度半晌,浮起疑虑,俯身下来查看坏旧马车的断口。只见那断口断得齐齐整整,不是因老旧而自然断裂的犬牙形……倒像被人蓄意割开的。
  他问车夫:“有人接近过马车吗?”
  车夫道:“小人白日都守着马车,夜晚却不知,料来也无人接近。”
  沈舟颐沉默半晌,忽然想起有个人最近刚得了把锉刀。
  他暗笑,不知她又打算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是有红包,下章还是在零点更新
 
 
第29章 狐狸
  报恩寺以身相护之事只是一个契机, 为了完全修复祖孙关系,戋戋花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她饮下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 白日尽孝在老太君膝前, 晚上强颜欢笑伺候在沈舟颐榻上, 殚精竭虑,活得委实劳累不堪。
  晋惕持续在找沈舟颐的麻烦。沈舟颐曾被传唤到临稽府数次,回回都是为着德贵之死。然德贵溺死得实在蹊跷,空有死尸一具, 并无铁证可以将沈舟颐收押。
  沈舟颐现如今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商人了,他头上还有大皇子罩着,晋惕越盼置沈舟颐于死地, 越被对方反咬。
  与此同时, 世子妃赵鸣琴显怀起来, 已孕有四月余。晋惕假借她有孕的由头, 推诿着住在书房,半点也不给她温存。赵鸣琴亦不在乎, 左右世子妃的尊位在她手中,她日常陪着魏王妃管家,把魏王府管得井井有条,自得其乐。
  哄老太君的两月中, 戋戋不知说了多少虚情假意的软话, 又卑躬屈膝地在老太君面前讨怜多少次。她明白能在贺家罩着自己的唯有老太君, 也唯有凭老太君的怜爱, 她才能脱出沈舟颐的囹圄。
  贺二爷溘逝后, 戋戋的热孝期大抵有半年。待孝期一过, 沈舟颐必定逼着她成婚, 而她再无借口拖延。所以现在她得抓紧把自己嫁出去。
  也真是命运弄人,当初她心比天高,非三品官以上不嫁,挑来挑去把眼挑花,现在却放低标准至此,连大她十岁的麻风病都肯嫁了。
  李家后来又登贺门两次。不是他们非要蹚戋戋与沈舟颐的这趟浑水,只因李大郎患过麻风病,实在找不到心悦的妙龄姑娘。若真配些农女屠户女之流,李大郎又不甘心,他家到底是几分家底、讲求门当户对的。来年李家搬到金陵城,偌大的家业,岂能让不识字的乡下蠢妇操持?
  李大郎对戋戋见之难忘,思之如狂,只觉得戋戋的家世、人品、相貌样样都好,简直是照着他妻子的模样长的。若有万中之一的可能娶她到手,他都想试试。
  戋戋对李大郎的态度亦不清不楚。
  贺老太君发愁道:“你这傻孩子如何与那麻风病看对眼了?这桩婚事实在不妥,即便没有舟颐,祖母也万难答应。”
  戋戋对老太君道:“舟颐哥哥虽长得好也有本事,但真不是孙女喜爱的。缘分这种事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哪有半分道理可讲。祖母若真感念孙女舍身救您,就疼疼孙女,恩准孙女嫁到金陵去。”
  贺老太君苦叹:“把你许给李大郎哪里是疼你,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戋戋落寞道:“孙女如今就在火坑中呀。”
  贺老太君蓦地凛然,她因贺敏之病而委身给沈舟颐,受了极大极大的委屈。
  老太君无语,戋戋默默扒开自己肩头的衣襟,将肌肤上的淤血和吻痕给老太君看。
  “祖母,那人把我当妓子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打骂随性,我半点违拗不得,祖母觉得我日后落在他手中会好过么?”
  沈舟颐倒也没像她说得那样恶劣,这些添油加醋的话不过是她说服贺老太君的手段。若不把自己描述得可怜至极,老太君焉能准她离开沈舟颐另许他人。
  她自幼巧言令色,心思玲珑,长大以后还是没改这圆滑骗人的毛病。贺老太君果然怜心大盛,悔恨与悲愤的泪水齐齐落下,“他真如此待你?我还道……还道你与他真是相爱……”
  戋戋帮老太君揾泪,把自己想远嫁金陵的心愿重申了遍。
  老太君终于被她说服,蓦然悔婚怕沈舟颐不会答应,此事还得等贺敏身体完全痊愈后再说。忽又想起重要的一事,叮嘱戋戋道:“切不可对李家透露沈舟颐与你有染。否则,他们定然不干的。”
  当世虽开放,但论起本土的男婚女嫁来,婆家对女方贞洁还是极为看重的。一般的婆母都会赐喜帕给新妇,洞房之夜叫新妇的元血滴于其上,次日以验证新妇的清白。
  戋戋应道:“自不会。”
  于是在戋戋的催促下,贺老太君与李家暗暗通了消息,透露戋戋对李大郎的情意。
  李大郎大喜过望,询问她是否已和表哥退婚了?瞧那表哥不太好惹的样子。戋戋回信说:他温和得很,如小猫咪一般,而且他要娶外室上位,已和我退婚了。
  李家遂欢欢喜喜地准备聘礼。
  李家有个给魏王府供应绸缎的表嫂子,颇是个碎嘴,与人嚼舌时不小心把李大郎喜得佳人之事说了出去。罗呈密切监控府中一切动静,立即把此消息禀告给了晋惕。
  晋惕登时气得差点没把书案用剑砍断。
  “她宁愿嫁麻风病也不肯与我在一起是吧?”
  罗呈道:“您虽没得到贺小姐,那沈舟颐却也没得到。您可以安心了。”
  晋惕能安心才怪。
  “想办法叫我与她见一面。”
  罗呈甚是为难,有过上次强掳之事后,贺小姐再不肯上当了。
  晋惕废然落座,也知戋戋决计不肯再见自己。
  他派人去调查绸缎李家的底细,发现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捏死李家,简直比捏死沈舟颐还要容易。
  他正在酝酿一场大的,拟将沈舟颐彻底打入谷底。只要干掉沈舟颐,李家不足为虑。沈舟颐毕竟年轻英俊,戋戋春心萌动也情有可原……但她怎么可能真与一个麻风病有感情?只要没了沈舟颐,戋戋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再等几个月,等赵鸣琴临盆。
  ·
  贺敏身体转好,贺老太君高兴,亲自伺候亲孙儿的汤药。戋戋便在旁边服侍老太君。祖孙俩常常在贺敏处待到很晚很晚,有时候戋戋干脆不回自己的桃夭院。
  清霜被派去见沈舟颐:“今日我家小姐要宿在老太君处,特来告知公子您一声。”
  沈舟颐淡淡哦,知她疼弟弟孝祖母。
  可第二日,清霜仍然跟他说:“小姐今日宿在老太君处。”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如此。
  沈舟颐难免不怿。
  这是特意躲他呢?
  第五日清霜还没开口,他便先对清霜说:“今日她若再不回来,我就去寿康堂揪她。”
  清霜语塞,“可小姐真的有事……”
  沈舟颐挥挥手:“叫她自己掂量。”
  因着他的这一句恐吓,暮色时分戋戋不得不回到了桃夭院。小别不见,她桃腮杏面比前几日更红润了数分,丝毫没见思念他。沈舟颐晦气之色愈重。
  “戋戋妹妹这几日过得很快.活嘛。”
  戋戋无波澜:“侍奉兄弟照料祖母,有何快.活。”
  她偷偷瞥他一眼,走过去拿茶壶给他斟热茶,嘴上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显得镇定而冷静。
  沈舟颐呷着茶,就静静看她装。
  茶很香,清芬扑鼻,他小口小口地啜饮。两人玩了几日的猫鼠游戏,乍然相逢,和谐中透着诡异。
  僵持了半晌,空气都变得尴尬。往常都是沈舟颐主导他们的话头的,今日他话却格外的少。
  戋戋为缓解这种氛围,提议道:“近日新学会了笛子,我给舟颐哥哥奏一曲吧。”
  她叫清霜找来玉笛,笛声呜呜咽咽,是古时的曲子。冗长的笛音无形间增重了烦躁,沈舟颐眼前浮现一幕幕幻象,仿佛看见了他们的前世。
  他打断道:“别吹了。”
  “舟颐哥哥不喜欢吗?”
  他生硬地说:“不喜欢。”
  戋戋道:“好。那我以后不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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