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见她忽然翻脸,暗暗心惊。
虽嘴上不敢说怪罪之语,但卫氏和顾时卿都认为世子情深一片,戋戋负心薄幸,就这么干净利索地另嫁他人,甘心与妾为伍,实在……却对她暗地里所受的那些逼迫和委屈全然不知。
卫氏只好放下这话茬儿不提,闲谈起其他。晋惕在边疆英明神武,杀得柔羌三千士兵溃不成军,圣上龙颜大悦,特恩准晋惕回转王畿,封爵授地。
戋戋听说晋惕即将归来,却忧之愈深。
怎么所有棘手的事情都搅和在一起?
卫氏每次来都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防止被沈舟颐发觉。但是这一次卫氏还要将戋戋托她买的避子药交出来,因而多谈了两句,走得晚些。
沈舟颐义诊归来时,恰好睨见卫氏的一个背影。
回屋,倒见戋戋乖乖坐于榻前。
他褪下周身淋湿的斗篷,擦擦发丝上的雨珠,过来将她圈住。那股湿淋淋的雨水儿味将她笼罩,他漫不经意地问:“刚才是谁来找你了?”
戋戋道:“旧时故交。”
那妇人,沈舟颐认得,不是顾时卿的娘子么。
“妹妹什么时候与顾家娘子交好了?”
“之前偶然游园所识。”
“是吗,哪一日游哪一家园子?”
戋戋反感,“你在审犯人?”
沈舟颐滞了滞,眉眼深处的怀疑之色兀自未散。
“这不是怕你不长记性吗,妹妹须得记得,你现在是沈家妇,不敢动的心思别动,不该见的人别见。”
戋戋得他片言提醒,知晓轻重,没敢反驳他的话。
日后姚珠娘定然会不断朝她要钱,她还得讨好沈舟颐,钱财都从他那里来。
戋戋有些不自在,挣脱怀抱帮他除去发冠,脱掉潮湿的鞋袜,又将他随身的几本医术典籍晾在干净处。
她忽然如此贤惠,沈舟颐不太适应。戋戋靠在他肩头,吹息细细,谦卑地说:“哥哥,以前是我犯下错事,现在我真的想通了。”
沈舟颐知她活跳心眼儿多,未置可否。
晚膳蒸煮一尾桃花鳜,两盘花笋干,梅花兔丝,还有糖霜熬成的爽口玫瑰金桔。夫妻二人传杯弄盏,情浓意谐。戋戋殷勤沈舟颐夹菜,婉言求恳他去给吴二夫人治病。
沈舟颐呷口热酒:“伯母哪里不舒服?”
戋戋黯然道:“总是没精神,胸闷气短,还咳嗽不止。”
“仿佛记得,我给伯母写过调养的药方。”
他停顿片刻,凉凉提起。
戋戋尴尬,她当然知道那药方,不过她当时疑心沈舟颐要加害吴暖笙,随手给撕碎丢进渣斗里了。如今吴二夫人越病越重,庸医无救,她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再次求上沈舟颐。
沈舟颐对她这种吃回头草的行径嗤之以鼻,口中啧啧。戋戋理亏,默默承受了。
这场饭用完,沈舟颐也再不提药方的事,自己在那儿闲情逸致地看医术,不时圈圈涂涂。
戋戋暗暗观察了他好几次,安静之中只有沙沙的翻书声,最后她忍不住问道:“刚才说的……你答应吗?”
沈舟颐视线还专注在医术上,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出条件:“得看你今夜表现何如。”
戋戋略恼,不知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等无耻之语的。那月姬已独守空房多日,颇不像他一贯怜香惜玉雨露均沾的作风。
“哥哥今晚还留在我这里呀,”她蹲坐在他脚边的软垫,脑袋任性地仰在他膝盖上,像一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顺手把他的医书抢过来,“姨娘会吃醋不高兴的。”
沈舟颐睽睽注视于她:“好,那我去她房里。”
说走就走,连缱绻的逗弄都没有。
……这更不像他的作风。
戋戋心脏下坠,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拦住他。
“别。”
她两只手臂缠抱住他的小腿,“要不哥哥还是留下吧。”
她乱扭两下,肩头的衣襟松垮了,香肩隐约半露。
沈舟颐一笑,将她拎起来丢在床上,似蜜糖甜地亲吻上来。她既要以此等声色之幻蛊惑他,那他不妨就好好饮馔饮馔。
戋戋的身体香香软软的,碰她犹如碰在棉花堆里,加之她那双无辜又漉湿的眼睛,引人去毁掉。沈舟颐双臂撑在她脑袋两侧,居高临下的阴影将她笼罩住,今夜比平常都更恣睢些,掐着她的脖子,一会儿叫她哭一会儿又叫她笑。
迷迷糊糊折腾到午夜,守夜的涵秋忽然敲门:“公子,姨娘房里的侍女来了,姨娘腹痛难忍,疼得昏过去好几次,叫您过去瞅瞅。”
沈舟颐睡眼惺忪,片刻未应声。戋戋也被这声惊醒,心想那月姬又耍什么花招,竟欺凌到她头上?今日非同小可,她须得留住沈舟颐才行,否则他明日焉肯乖乖给吴暖笙瞧病,她又焉能从他手上套到更多的银两去堵姚珠娘的大窟窿?
心思流转间,沈舟颐已醒转过来。戋戋佯作熟睡,两只兰花枝似的绵软手臂将他的腰搂住,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本对沈舟颐又恨又惧,巴不得他和别的女人夜夜笙歌,天知道她是怎么克服心理阴影,反过来求恩于他的。
沈舟颐显然打算走,轻轻推她两下,叫道:“戋戋?”
这怜香惜玉的死男人。戋戋越加恼恨,沉睡不答。
沈舟颐欲拿掉她缠在自己腰上的柔臂,她自然而然被惊醒,懵懂问:“怎么了呀?”
沈舟颐低声将涵秋的话重复了遍,戋戋脸呈苦瓜色,“哥哥要半夜转去她那儿吗?”
她睡意未褪,又刚经历过一场云雨,语调又软又嗲,嗲得人想把她揉死。
沈舟颐被这几声哥哥激得血液逆流,不大清晰的神志顿时清醒。但他还是按捺住性子,“只是看看她有什么病,之后还回来。”
男子的嘴就是骗人的鬼,戋戋还不知他是何副德行。那月姬身子只怕比她更娇柔,撒娇比她更勾魂,沈舟颐去了焉还能回得来。万一月姬再在他耳边煽煽风,说两句她的坏话,沈舟颐明日定然不会去医治吴暖笙了。
这对狗男女即便要在一起,也得等吴暖笙痊可了再说。
戋戋纠着他不放,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小腹上,柔情似水:“我也腹痛,哥哥怎么不说给我看看病?”
沈舟颐疑,“你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此刻忽然疼了。”
“别闹。”
他不信,一味穿衣要走。戋戋狠狠心,猛然坐起来扳倒他的肩膀,颠而倒之将他压在凌乱的枕席间。十指纤纤玉笋在他胸膛上抓挠个不停,自额至颈,不成章法的吻次第落下来。
吻罢,她呆呆痴痴地睨向被自己扑倒的男人,这一番疾风暴雨的撩拨下来,沈舟颐竟毫无波澜,除去发丝微微散乱之外,冷静得可怕。
戋戋顿时懊恼,意识到自己的手段太差了。而月姬可是勾栏出来的人,自然比自己更百倍懂得如何勾男人的魂儿。
“下去。”
他说。
戋戋脸色煞白,极为耻辱。
默默从他身上翻下来,觉得丢魂儿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戋戋心意不平,悲愤无两,恨不得掩被大哭以遮掩内心耻辱。可她还不能,偏偏装出一副娇软委屈的样子,轻声问:“怎么啦,哥哥不喜欢嘛?”
手指是冰凉发颤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舟颐翻身下地,随意摆弄衣襟两下。戋戋知道拦不住他了,僵然倒在枕席间。沈舟颐继续摆弄衣袍和鞋袜,发出很大的响声。方要离开床榻,一根玉笋小指勾住他的衣缘,她眸色晶莹含泪欲坠地求道:“你真的要走吗?”
刹那间,沈舟颐感觉自己的世界百花盛开。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很多很多往事,从前她和晋惕关系好时,这样含情脉脉的娇靥向来都是对着晋惕的。如今,她挽留的却是自己。
爽,这种感觉爽死了。
“走呀。”
他故意说道。
衣缘和她的小拇指断开了,她失望哦一声。沈舟颐继续离开,她肩膀颤颤,却没再拦下去。
……舒爽的感觉转瞬即逝。
沈舟颐离开,却又没完全离开。隔片刻,他都快走出卧房了,她还是没出言挽留他。舒爽已经被新涌上来的憋屈取代,他深吸口气,欲言又止地提点道:“……你若再求我一次,我就不走了。”
声音很小很沉,沈舟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舔着脸说出这句话的,他就应该狠心真的走。
戋戋怔怔回头,泛红的眼圈眨了眨。
沈舟颐索性不顾及面子,自己走回来,手平摊在床榻上,盼着她的小拇指像刚才那样再来缠缠他。戋戋却没再这么做,而是重新拽他躺下来,把他推到床榻里面。
“那你睡里面。”
她怕他出尔反尔,半夜再走。
沈舟颐哑然,刚才应该见好就收的。
他被塞到原来她的位置,身下褥子还残存着她身上的暖香。戋戋那么纤瘦的身材,却顽固地堵在外侧。
沈舟颐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幕,神清气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以被掩面,霁然而色喜,露出个适意的笑来,却防备着她瞧见。
她到底还是吃醋嫉妒了,不枉他这么多日来辛辛苦苦地试探,刚才又按捺住被她撩拨得快要绷断的心弦,强行忍到现在。
她心里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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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月姬肚子疼一整宿,喊得嗓子都嘶哑,也没人理。
她不断地问:“告诉夫君我病了么?夫君来了吗?”
丫鬟也跟着哭,消息早就送到夫人房里,但沈舟颐还是没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戋戋把他拦住了。
月姬最初还有几分装腹痛的意思,到后面是真哭得肚子疼。
清晨,月姬还要拖着病体去给贺府列位贵人请安。
戋戋哄得沈舟颐的欢心,第二日偷偷食过卫氏给她的避子药后,便催促沈舟颐往吴暖笙那处看脉。他在吴暖笙头顶以银针扎几下,似乎是什么重要穴位,随即道出一大堆奥涩难懂的医书古语,戋戋听得云里雾里,希望他赶快医治。
沈舟颐依旧像之前那样写下一张药方,只是这回密密麻麻字迹比之前那张多出三倍不止。原来他远在第一次写方之时,就看出吴暖笙血气不足,恐日后生出要命的弱症,可惜戋戋不信。
防微杜渐,若从那时开始医治会容易很多,现在吴暖笙的病势已十分棘手。
戋戋深深自责,暗悔不该丢掉那张药方。
她问沈舟颐,“还来得及吗?”
他模棱两可道:“不晓得,看天命。”
戋戋最怕听他说看天命这话,贺二爷也是看天命,结果死了;贺敏也是看天命,结果半残。她不想看天命,只想靠人力让吴暖笙活着。
沈舟颐宽慰她:“我答应你,会竭尽全力。”
戋戋朝他挤出一个惨淡的笑。
两人相携回到桃夭院,月姬已经候在那里。戋戋大大咧咧坐上主母位,受月姬敬过来的茶。月姬眸中柔波流露,依依望向沈舟颐,眉目写满了哀怨。
沈舟颐抿着茶杯子,幽然逗弄戋戋养在笼子里的白鹦鹉,完全不理她们妻妾间如何相处。
戋戋分别以茶水太烫、太咸、太凉为由,折腾虚弱的月姬倒了三回茶水,以报昨夜沈舟颐对她的羞辱之仇。最后一次,她直接将茶水泼在地上,过分得不像话。
饶是在秦楼楚馆时,月姬也是卖艺不卖身的高等歌姬,没受过这等屈辱。前日她还觉得戋戋好相处好说话,今日斯人就露出高门主母的凶恶模样,她真是瞎了眼。
月姬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都要走不动路了,向沈舟颐发出千次百次无声的求助,沈舟颐却侧头闲闲问向戋戋:“你的鹦鹉为何咬人?”
亮出一根带血点的食指。
戋戋犯嘀咕,他真不打算给他爱妾撑腰吗?
“可能是你招惹它了。”
沈舟颐半信半疑,那不安分的手指像逗弄鹦鹉似地逗弄她的雪腮,“是吗,见她可爱,摸摸她就算招惹她了?”
戋戋闪头避开,却被他掐回下巴。他动作更向下游走,调笑无厌,想要探入她的衣襟之内,多有淫佚之暗示。戋戋愠而张开利齿,咔嚓想直接咬断他的手指。沈舟颐笑叹道:“果真是会咬人的。”也不知说她还是说鹦鹉。
月姬怔怔目睹他们互相咬手指,旁若无人,委实尴尬到了极点。在他们面前,她感觉自己真像个奴婢,平白受到委屈,沈舟颐却连正眼瞧一眼都不。
当下戋戋放月姬离开,不欲在月姬面前丢人。
沈舟颐彻底抛弃那只鹦鹉,将她抱在双膝上,绮念比方才还浓重些,哑声问:“昨晚那样缠绵悱恻地挽留我,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戋戋道:“你也真无耻,当着你爱姬的面也……”
沈舟颐温颜微笑:“我向着她你也要生气,不向着你也要生气,怎么做都是错。”
“你昨夜还死活要去看她,今日碰见,连打声招呼都不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昨夜是昨夜,现在我的兴致在你这儿。”说罢打横抱起她往卧房送,“走,陪我睡个回笼觉。”
第42章 豺狼
戋戋希望沈舟颐再逗一逗鹦鹉儿, 而不跟她来胡乱闹腾。她近来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又很惨,几乎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 着实精疲力尽。况且, 卫氏给她的药并不是很多, 那东西非是糖豆,不能老吃……她也不想自己的身体受到太大的伤害。
她跌跌撞撞地被摔倒,他揉揉她瑟瑟抽搐的嘴角,温柔:“妹妹往哪躲?”实际上并不怎么温柔的, 甚至有点讨人厌的感觉。
戋戋惧怕已极,实在不想大白天再和胡闹。不小心一碰,床头的小柜匣都被撞倒, 从里面哐啷哐啷掉出许多珠花首饰, 玉轮珍珠……最要命的是有一洒金缎面红锦盒。天, 戋戋这惊吓非同小可, 锦盒里装的正是笛身刻有“惕戋”两个古篆的玉笛。
沈舟颐也被这些哗啦啦掉下来的小玩意惹得眉心一皱。其他倒没什么,那个精致的洒金锦盒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好奇拿起来,问:“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