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片刻,随后抬眼对傅瑶道:“算了阿姐,我近来有些风寒,身子不适,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去了罢。”
傅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花朝宴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就算是现在有风寒,到那个时候也阖该是好全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今年有些时日没办宫宴了,只除了你认祖归宗那场,但那场毕竟也只是一些亲眷,算得上是家宴吧,也没有什么世家子。”
“咱们这样不受关注的,婚事是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往后的日子都要紧着这一会。现今这场花朝宴是大办,说不得会有赐婚的机会,寻常公主盼都盼不来的机会,你寻常倒是看得清,此次可莫要犯傻,错失良机。”
明楹自然是知晓傅瑶说得很对。
其实也确实,之前在坤仪殿中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她只是看了看画像,还没当面见过,能去看看多个选择也是好事——
明楹思忖了下,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宫中的皇子也会一同去吗?”
“那是自然。”傅瑶应,“不然怎么说会有赐婚的机会呢,往年里不少皇子就是在花朝节上纳了正妃,侧妃也有不少,宫中未有正妻的皇子都会去。”
傅瑶说到这里,想了想,“哦对,太子皇兄自然是不会去的。往年就没听说过他会前去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点儿不沾私欲的模样。”
傅瑶说着说着撑了撑自己的下颔,“也不知晓太子皇兄日后娶妻,会是什么样的姑娘。他这般寡情的模样,恐怕就算是嫁入东宫,也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明楹垂下眼睫想了片刻,随后回道:“今日的事情,多谢阿姐。阿楹素来极少前往这种场合,到时候宴中,还望阿姐多加提点一二。”
傅瑶笑了笑,“机会难得,你能想通就好。日后你若是还在上京,我们一同在宫外,多少也是个照应。”
……
坤仪殿外的女官遥遥地看到有人一身素白襕袍,缓步走近。
恰巧霍都尉从坤仪殿中走出来,他身为武将,有什么情绪都是明摆着落在脸上,说不上是欣喜,倒也说不上是失落,是个正在琢磨的表情。
他琢磨着,连迎面走来的人是傅怀砚都没有察觉,堪堪经过的时候,霍都尉才猛然惊醒,看到面前的人,慌忙行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傅怀砚嗯了声,随后缓声道:“霍都尉免礼。”
他顿了下,“霍都尉出现在母后殿外,倒实在是稀奇。”
霍都尉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素来淡漠的太子殿下今日居然主动与他搭话,顿时有些诚惶诚恐起来,手都在身上狠狠擦了几下,才躬身回道:“哦,回殿下,臣今日冒昧前来叨扰皇后娘娘,是为了小侄的婚事。”
傅怀砚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都尉作为伯父,能为霍小将军劳心至此,实在说得上是伯侄情深。”
霍都尉没想到太子殿下今日这般关心自己家的家事,受宠若惊道:“家中亲弟为这个小侄的婚事颇多上心,此番进京就几次三番让臣代为操办,现在小侄终于有了意中人,臣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多操劳些。”
傅怀砚笑了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夸赞道:“都尉这般劳心劳力,霍小将军想来感念于心。”
霍都尉连着说了几句不敢,随后见傅怀砚并无什么再说下去的意思,转而告退。
霍督尉一直走出许久,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他就从未见到过这位太子殿下对谁假以辞色过。
想来是近来瞧着自己颇为顺眼,又或者是有意提拔自己。
这么想着,就连面上的神色都难免带着些轻快。
坤仪殿中并无什么声响,女官垂首立于一旁,轻轻为皇后按压着肩膀。
静得连焚香声都能听见。
傅怀砚抬步踏入殿中的时候,皇后正以手支额,听到有人进来,连头都没抬。
他倒也没有在意,随意地找了个位于下首的圈椅坐下,手指撑着脸侧,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殿中静寂片刻,皇后抬了抬,默了片刻,才屏退身边的侍女,等到殿中侍女鱼贯而出以后,她才低眼瞧了瞧坐在下首的人,“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傅怀砚倏然挑了下眉,“不是母后派了身边的人前去东宫吗?”
皇后忘了这茬,默了片刻,“那你这么快地就到坤仪殿中,是为兴师问罪而来,还是为了问问我的答复?”
“儿臣自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傅怀砚在坤仪殿,身上有点儿懒散劲,恹恹低眼,“至于答复,儿臣也不是很在意。”
皇后觉得好笑,觑着他问:“当真?”
“自然当真,”傅怀砚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颔,“即便是母后当真让她嫁入霍氏,儿臣也自然有的是办法留住她。无非被言官骂上几句而已,儿臣并不在意。”
皇后大概猜到了他的答复,但还是神色一凛,随后轻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你素来知晓分寸,但现在……我是真的不知晓说你什么好了。”
她发边的步摇很细微地晃动,“你就当真这般舍不下?你应该知晓,身后功名纵然只是后人评说,但又与你素来所愿相悖,没有人能做到白璧无瑕,但你也知晓,这将是你被人敬仰的太子殿下,身上怀有的唯一轶事,免不得要被人翻来覆去地拿过来说。”
“这些,儿臣自然知晓。”
傅怀砚轻声,“母后为儿臣与她声名着想,所以母后无论对霍都尉说的什么,儿臣都并不介怀。”
皇后没好气地骂了声,“我就知晓。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性子,我又何必做恶人,今日那霍都尉那般情真意切,我也只是应了句这孩子还小,又是刚刚认回明氏,且让她再缓缓再谈婚事。”
“但这毕竟也只是权宜之计,我这平白无故扰杳杳婚事,实在说不过去,现在还能用用这些理由,等日后入了夏,就实在是有些荒唐了。”
傅怀砚手指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儿臣打算娶她。”
他这一句话无异于石破天惊,皇后原本以手支额,现在听闻傅怀砚的这一番话,手肘险些从椅上滑下来。
“娶?”皇后惊问,“你打算怎么娶?重新给杳杳换个身份?让她用明氏女的身份嫁入东宫?”
“历代借了身份的其实也不在少数,其实你若是做的干净些,倒也是无妨,就是难免还是会有些野史之中记着,但……这种境况,倒是也难免。”
“不。”傅怀砚语气随意,“她是明楹,是从前明氏嫡女,是从前国子监祭酒明峥之女,无需借旁人的身份。”
“儿臣说娶,就是光明正大的娶。”
傅怀砚面色平淡,“不过下手快些罢了。王氏与显帝近来有些动静,等处理干净了,不会影响到什么。只要将从前的明夫人迁出宫闱,去了宫妃这层身份,她作为从前恩师之女,又是遗孤,儿臣娶她,并无什么不妥。”
他说得轻松,但将宫妃迁出宫闱,又哪里是这般轻而易举的事情。
免不得被人说是其心昭昭,由来已久的心思。
后世骂名又如何,他大权在握,从来都没想过让自己不得所求。
总会有她心甘情愿的那日。
他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红包~
第34章
春日融融, 今年上京开春得晚,前些时候还下了场雪,现在入了春, 平添了暖意。
上京街上往来的人也多了些, 人们大多除去身上厚重的外袍, 改穿了轻薄的绢纱裙又或者是单薄的锦袍,比起前些时候,多了些春日的热闹。
春芜殿这段时日也很是平静,明楹出去晒书卷和旧物的时候, 偶尔会遇到楚美人。
她好像自之前的事情以后,对于明楹还是一直心怀忌惮, 看到她就退避一二,原本还在提着水壶浇花,看到明楹后, 连水壶都只是随便搁在一旁, 转身回到了殿中。
这段时间平静无波, 转而就到了花朝节前后。
明楹有想过前去东宫找傅怀砚履行交易, 但是却得知这几日傅怀砚一直都不在宫中。
她想去问那位叫川柏的长随,但这位往日只要她出现在东宫就会立即出现的人, 却也不见了行踪。
想来是随着傅怀砚一同前去了宫外。
她乐得清闲,只是偶尔会想起,为什么霍氏说求娶的事情没了下文。
但是不必她过多细想就知道到底是谁的手笔, 现在这事还得与他之间了结以后再做打算。
先前傅瑶来过一次,神神秘秘地将一个小名册塞在她这里,正是这次花朝宴之中前来赴宴的世家子弟, 有些是明楹曾经在坤仪殿中见过的, 有些是她曾有过耳闻的, 反正大多都是熟悉的名讳。
因为傅怀砚这段时日都不在,所以她更为没什么顾忌,在那个名册之中仔细陈列了一下个人的优缺点,放在了床边。
绿枝和红荔对这件事相当重视,她们作为明楹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希望明楹得以觅得良人,连带着将她们也带出宫外,等到了年岁,找个稳妥,相貌周正的人嫁了,也自是相当不错的归宿。
所以早早就在挑选前去花朝宴的首饰和衣物。
选来选去,绿枝还是觉得那压金绣百褶罗裙最合适,毕竟是御赐的东西,比起那些寻常世家女穿的衣物也丝毫不差在哪里。
绿枝拿着那件罗裙在明楹身上比了比,雀跃出声:“殿下穿着这件裙子必然能艳压群芳,到时候坐在人群里,也是出挑的那个,自然也不愁好姻缘。”
这件罗裙是之前傅瑶换回来的,也是之前从东宫穿回来的。
明楹看了一会儿上面的细金线梨花纹,手指蜷缩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这件太过惹眼,还是算了。选件不出错处的就好。”
绿枝听着有点儿不大乐意,还想着劝,“殿下……惹眼又有什么不好,难得的机会,理应多出出风头,在旁人面前露个脸,说不得就是成了好事,况且这是花朝节,穿得明丽些也是寻常。”
明楹默了片刻,随后看着绿枝颇有些不大乐意的面色,轻声道:“绿枝。”
虽然语调依然温柔,但是却又带着一点儿显而易见的告诫。
绿枝面色有些讪讪,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罗裙收到匣子里去,倒也没有再提。
……
京外。
密林之中除了树叶被风卷动的沙沙作响,其余再无其他任何声响。
箭矢破空声犹如疾风,猛地钉住了疾跑的人影的衣摆。
那是一个道士打扮的人,面上带着惊慌之色,面色怔然地看着自己被钉住的袍角,嘴唇颤抖地看着纵马而来的人。
傅怀砚将自己手中的弓递给一旁的人,慢条斯理地接过川柏递过来的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缓步走到匍匐在地上的道士前。
这个道士身穿道袍,分明原本应当是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人物,因为头发和身上沾了泥泞和草屑,看上去就分外狼狈,毫无仙风可言。
道士看着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面无血色。
他才不过刚刚从宫中逃出来,怎么这个太子殿下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来,他坑蒙拐骗许久,这下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若是有宫中人在旁,就可以认得出来,这个人正是显帝之前颇为信任的国师。
此人颇得显帝信赖,被人尊崇,在宫中也是为人敬仰的存在。
道士被人狠狠地攥着后背的衣裳,哀求道:“殿下……小的也并不是存心想要骗陛下的,就是,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小的现在知道自己做的实在是并非人事,这不就是连忙不敢再欺瞒陛下,就出了宫来了吗?”
道士素来听闻这位太子殿下的贤名,还想着可以有转圜的余地,跪地想着上前哀求:“求求殿下饶了小的这么一会,小的再也不敢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了,又或者,若是殿下有什么事情用得到草民的,草民一定竭力如殿下所愿,不敢推辞半分。”
傅怀砚闻言笑了笑,“国师这般情真意切,倒是让孤有了些恻隐之心。”
道士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面上露出狂喜之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若是此番放过小的,小的愿意当牛做马,必然要报答太子殿下的再造之恩!”
傅怀砚手指拨过一颗檀珠,“是么。”
他说出口的语气淡淡,“孤的确有事相求。”
“孤要国师现在回到宫里去,当做从来都没离开过。国师离开上京不过一日,父皇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孤会帮国师一把,只要找个理由遮掩过去,今夜的事情不会有人察觉到,国师依然是为人尊崇的国师。”
道士面色露出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傅怀砚的手拨弄着檀珠,下颔在月色中流露出如玉一般的色泽,却没有开口给他解惑的意思。
道士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来不及细想,生怕这位太子殿下耐心告罄,当即就恭恭敬敬地朝着傅怀砚叩首道:“小的愚钝,但殿下既然这般说了,小的必然是要为殿下鞍前马后,略尽绵薄之力。”
傅怀砚笑了笑,温声道:“国师果然能伸能缩,胆识过人,是个聪明人。”
道士闻言,讷讷说了几句不敢。
傅怀砚对着站在一旁的侍卫道:“送国师下去歇息吧。”
一旁的侍卫将匍匐在地的道士带走,傅怀砚面上笑意淡去,跟在他身边的川柏道:“殿下,现在北上,应当能将王氏私藏的二十万两黄金悉数缴获,王氏猖獗,与身有钱财脱不了关系,现在缴获这笔钱财,想来也不会再敢屡屡挑衅,显帝失去这一助力,恐怕要比现在更为势单力薄,再不敢做些阴私手段。”
傅怀砚嗯了声,“京中现在可有什么状况?”
川柏自知他现在问的是什么,垂首回道:“回殿下,一切如常。”
川柏话音刚落,夜幕之中突然穿来一声嘹亮的鹰隼的声音,划破漆黑的长夜。
一只看上去分外健壮的鹰隼堪堪落在傅怀砚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