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说下去,又不敢乱动, 只回头看他。
傅怀砚此时半阖着眼,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稍稍抬眼。
“这也不是孤想的。”
明楹撑着手, 侧身看他, “我才不信。”
她想了想, 告诫他道:“不可骄奢淫逸,凡事要知节制。”
傅怀砚肯定地回她,“孤知节制。”
他低眼看她,“不然皇妹还能这么早醒?”
他昨日扣着她的脚踝将她又拉了回来,就这样,还叫知节制。
明楹都没见过这么能睁着眼说瞎话的人,懒得再理他,只是正巧他这个时候醒了,也不想再动弹了,就很轻地戳了一下他。
“哥哥。”她撑着手,“渴。”
她现在起身都累,使唤他干点活也是理所当然。
傅怀砚此时将人按在怀中,听到这话,挑了下眉。
随后抬眼看着她此时的唇色,不知道为什么,喉间滑动了下。
他目光之中没有了方才的倦色,瞳仁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默不作声地起身下榻,抬步走到小几旁边为她斟茶。
茶盏之中是上好的雪前松,倒茶之声潺潺。
他身上的素色寝衣在此时日晕下显出淡淡的色泽,傅怀砚的仪态一向极好,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抬手将茶盏递到明楹的唇边,待她喝完以后,手指随意地擦拭过她的唇边。
自从先前高阳将信送到上京已经过去了快月余,江南的夏日长,但此时过去,也不如先前那般炎热,只怕上京城此时已经到了秋日。
上京的春秋都很短,如果他们回去的时候,还要再经过一趟颍川的话,那恐怕等他们到上京的时候,已经到了冬日。
明楹从前对上京的冬日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只觉得很冷,虽然殿中会有各宫殿的份例炭火,但是离开了殿中,还是会很冷,宫阙中黄色的琉璃瓦会被雪覆盖,然后映照着红色的宫墙。
明楹想到回到上京以后,必然会要见到皇后,她想到这件事,放下此时手中的茶盏,“皇兄。这件事……皇后娘娘知晓吗?”
纵然他们并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是毕竟曾经的皇室宗谱之上,他们也是名正言顺的兄妹关系,即便未必有人敢当真议论新帝的私事,但是这样有悖人伦的关系,皇后作为傅怀砚的生母,怎么可能希望他被牵扯上这样的声名。
当初的宫闱之中,不少人都与明楹并无什么关系,细细说来,也只有皇后娘娘与傅瑶。
她在宫中的时候一向处处小心,宫中是非多,她不如他人那般有倚仗,为了避免这些,所以寻常也不怎么与他人往来。
“当初皇后娘娘为我处处思虑,分明不必为我做到如此,我很感激她,但是现在……”
“不是皇后娘娘。”傅怀砚纠正她,“是母后。”
他将明楹手中的茶盏放回到小几上,“不必担心。母后很喜欢杳杳。”
“爱屋及乌,现在连孤都看顺眼了。”
他手指轻轻碰着明楹的唇,倒是没有再说起这个话题,只是突然问她:“还渴吗?”
其实也只是一小杯水,明楹因为昨日,声音有点哑,她刚点了点头,傅怀砚却倏而挑了下眉。
他拉着明楹的手,素净的锦衣质地很好,他此时半敞的衣襟映着冷白的肌肤。
明楹有点儿不明白他此时的举动,抬起眼看他,然后小声问道:“皇兄今日不会也需要我帮你吧?”
傅怀砚点了下头,随后又接道:“……换个方式。”
他有点儿像是在哄人,“昨日孤是怎么帮杳杳的?”
明楹脑海之中昏涨了一下,耳后的绯意迅速的往上蔓延,她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因为穿的是傅怀砚的寝衣,所以很大,袖口处耷拉,层层叠叠地落在被衾之上,她抬眼看向傅怀砚,半晌了才道:“我……不会。”
傅怀砚手指顺着她的唇线往下,抵住她的下颔,“孤教你。”
他实在是擅长无师自通,明楹的手指攥着被衾,忍不住呛了一下,眼中一下子就蓄了雾气。
傅怀砚低眼看她,手指放在她的颈后。
其实他也谈不上是好受。
盛夏冰碰杯壁,渐次发出叮咚的声响,寝间窗外的梨树的果子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青青小小,长大了很多,现在掩映在翠绿的叶子之下,一片即将成熟的果香味。
檀香味弥漫到了明楹的唇畔。
傅怀砚抬手拿过巾帕,明楹咳嗽了两声,颈间也带着一点儿汗,她眼中带着方才涌上来的水汽,好像是春涧,潺潺流动。
他抵唇轻咳一声,稍稍别开了一下视线。
明楹实在是累极,膝弯推了一下他,忍着道:“你出去,我要接着歇息一会儿。”
她翻身将被衾盖在自己的脑袋上,闷闷地又道:“真的很累。”
“孤在这里,你也能歇息。”
“你之前也这么说,”明楹膝弯缩着,“我才不信。”
“从前听旁人谈及太子殿下所谓的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当真不过只是诓人的。”
她说的时候,声音就越来越小,大概是当真累着了。
傅怀砚此时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低眼看了看此时的明楹,俯身下去吻了她的眼睫,掖了一下被衾。
随后就抬步走出去,吩咐川柏去坊市买些早点回来。
*
之前上京来信,是从王府之中传过来的密信,高阳得知六皇子殿下要亲自前来芜州,这连着这么多日,心情也好了许多。
府中上下不似之前那般气氛紧张,终于缓和了下来。
只是管事的还是对府中上下严加看管,毕竟再过不久,就是皇子殿下要来芜州,多半是要下榻刺史府,切不可让六皇子殿下觉得他们招待不周。
至于那位谢熔,高阳早就吩咐下去,那处小院被严加看管,谢熔自然是不可能随意地离开芜州的。
高阳既然要稳住谢熔,自然不可能做些什么事情,寻常有什么状况,也都是随着就过去了,只要还在芜州,不会管谢熔的行踪。
只是谢熔身边的那个夫人,高阳确实是有些兴趣。
先前在画中还好,之前当真见了,才觉得画上也未必有其中一二分神韵。
高阳原本想将这件事也写进送往京城的信中,只是转念一想,这件事远远比不上盐场重要,怕皇子殿下觉得自己有些怠慢,便也并没有提及。
况且现今最为重要的,还是稳住那个谢熔,等盐场的事情稳定下来,再去想些其他的就是。
先前千金台的事情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揭过去,谁也不知晓当初在千金台中闹事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是谁,只是看到芜州刺史高阳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的样子,众人心中也有了些底。
那人应当也有些来路。
但要说这个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也没见高阳对他敬若上宾,总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芜州城最近风平浪静,转瞬就到了夏日的尾声。
高阳原本还在刺史府的库房之中清点财物,突然听到管事的在外面传来了声音,在门外对着高阳道:“大人,六皇子殿下今日已经到了金陵,方才才传了信过来,说要明日就下榻刺史府。”
高阳一时连手中的财物都顾不上,听着管事的的话,“当真?”
管事的连连应是,“是的。小的看过的,正是六皇子殿下身边的亲信,方才才传过来的消息,当真是六皇子殿下亲自来了芜州。想来这件事对于皇子殿下极为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个尊贵的人物,千里迢迢也要赶来芜州。”
管事的恭维:“小的琢磨着,若是这件事成了,日后大人您就是皇子殿下的亲信,金陵和姑苏那两位刺史,怎么也压不到您的头上。”
纵然高阳知晓也是恭维话,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多了几丝显而易见的喜色。
新帝即位,原本他以为自己未必能在这芜州继续这样作威作福下去,偏偏瞌睡时来了枕头,让自己碰上这么件事。
他毕竟为官多年,很快就稳下心神,问管事的道:“那谢熔,现在都还在眼皮子底下?”
管事的面上带着喜色,“是的大人,都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哪能逃走。”
高阳面上带着一丝阴鸷,冷声道:“今日让人去知会那个谢熔一声,说明日他要来刺史府见一位大人物,让他最好识相一些,这交易,他是想做也要做,不想做,也得给本官做。”
“本官忍了他这么久,等到他吐出话来,没了用处,也该是要到好好算算账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红包=v=
第82章
越往南走, 傅玮的面色就越难看些。
他自幼就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外祖家权势显赫,是以很少会吃些什么苦头。
此番千里迢迢赶来芜州, 一路上即便是周围人再怎么仔细料理着, 也难免舟车劳顿, 只是为着这唾手可得的滔天财富,他又生生忍耐了下来。
傅玮冷着脸问站在周围的亲信道:“还有多久能到那芜州刺史府上?”
亲信笑着回道:“先前已经有人前去为殿下探过路了,大抵没有多久就到芜州了,那刺史已经为殿下做了诸多准备, 估计也是在巴结殿下呢,早早就筹备好了下榻所需的事宜, 然后特意让人前来知会一声,殿下此番来了芜州,这整个芜州都是蓬荜生辉。”
高阳能这么多年都任芜州刺史, 自然也是很会溜须拍马, 放低自己的姿态。
新帝御极, 傅玮这么些时日在上京算不上是好过, 不少人都在暗暗看叶家的笑话,毕竟之前废太子的事情, 还有叶家从中推波助澜,为的就是想把傅玮送上皇位,只可惜显帝虽然有意废太子, 但是当时整个朝政都被傅怀砚把持,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从前不少世家贵族都暗暗忌惮叶氏的权势,自然也对这位六皇子殿下笑脸相迎, 现在叶氏都缩起脑袋做人了, 不少人习惯捧高踩低, 自然也对傅玮少了从前的那般热络。
这种差异让一直都在旁人艳羡之中长大的傅玮几近咬牙切齿,却又得记着容妃的关照,不可惹是生非,只能暗自忍下来。
现在知晓这芜州刺史这样识趣,傅玮显然有几分受用,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他问亲信道:“那个发现盐场的人,可查清楚底细了?”
“回殿下,已经查清楚了,是姑苏的一个县里面的没落世家出来的,没什么倚仗,等殿下见了他,尽管拿捏就是,不必顾忌。”
这么多日,难得有这么件喜事,傅玮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哼了声,“不过一个好拿捏的世家子弟,本皇子还以为是什么,能知晓一处盐场,也算是祖上积了福分,现在能成为本皇子的垫脚石,理应觉得荣幸至极才是。”
“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等到事成之后,再处理掉,人不知鬼不觉才好。”
亲信躬身回道:“皇子殿下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芜州今时已经接近了初秋,只是天气之中还是带着热意,平康坊那边早早就亮起来了灯,芜州上下很早就被知会了,上京有一位大人物即将要在这里落脚,是以这里的商户都铆足了劲,只盼着能得到那位大人物的赏识。
傅玮先是在刺史府中暂作歇息了一会儿,高阳为他鞍前马后地张罗着,面上带着恭维的笑。
高阳一边为傅玮奉茶,一边想到了今日的事情,小心谨慎对傅玮道:“劳烦殿下现在在此稍作歇息一会儿,下官已经派人去将那人带过来了,只是……”
高阳迟疑了片刻,“那个谢熔身边还跟着一个妻子,生得也是姿容出挑,下官瞧着,不比从前送到上京城的货色差,下官是想着,要不要也一并让人带过来,给殿下您过目过目。”
傅玮对这些小事上倒是并不在意,随意地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对着高阳道:“既然高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便一同带过来瞧瞧吧。”
高阳得了吩咐,仔细地为傅玮拨去茶盏内的浮沫,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进展得实在顺利,他忍不住恭维道:“那谢熔若是知晓今日得见的是皇子殿下,指不得胆子都吓没了,殿下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为了这么个小喽啰来了芜州,只怕是他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傅玮喝了一口茶,啧了一声,倒没接这个话茬,只问道:“人还有多久到?”
高阳觑了觑外面的天色,“回殿下,估摸着也就是一刻钟的时候,烦请殿下稍等片刻。”
傅玮随意地嗯了下,姿态是十足十的高傲。
……
明楹靠近傅怀砚,走在刺史府中,小声问他道:“今日前来的人,就是傅玮吗?”
傅怀砚嗯了声,手指顺着下去碰到了她的腕,“叶氏上下各个都是识趣的,也只有他能蠢成这样,才能上钩了。”
他随意地笑笑,“看来当初在慎司监,这位皇弟,苦头还没有吃够。”
明楹想到了傅玮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进的慎司监,“之前在宫中,皇兄在路上偶遇我与霍小将军,说是先行离开,但其实并未离开是吗?”
“是啊。”傅怀砚语调有点散漫,“孤就一直看着皇妹与霍离征那时相谈甚欢,小将军一路相送,宫门惜别,啧,还成为了后来宫门守卫中口口相传的佳话。”
明楹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秋后算账的意思。
他这个人当真是很会记仇,昨日晚上抱着她去洗漱的时候,原本说好了要早些歇息,却没想到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又突然提起,之前是不是还欠了一次。
光可鉴人的浴池旁边,蒸腾上来的热气,弥漫在身侧的檀香味,抵住背脊的玉瓷地面。
明楹从来很少半支在这种地方,远比寻常的时候还要紧张,然后就听到傅怀砚靠在她的颈后,缓声让她放松一点。
前车之鉴在这里,明楹想了想,小声解释道:“当时我前去了一次明家,那个时候正巧明启也没有空。其实也没有与霍小将军聊上多久,就只是随意地寒暄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