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
少年气鼓鼓的,薅了桌上的铜钱草便往他身上丢。
云邪笑着躲闪:“诶诶,不笑了不笑了,铜钱草很无辜。”
过了一会儿,又:“啧啧啧,皇后可真是个妙人儿。”
段长川作势又要丢他,青年笑着讨饶:“哎,别别,我不说就是了。”
说罢,敛了衣袍为他斟茶:“放心吧,方太医是个稳妥的,这种事断不会出去乱说。倒是你这脖子,最后看出点什么没?这春寒料峭的,是什么虫子如此厉害?”
段长川别扭地抻抻衣服:“什么也没看出来,开了些药膏,说是镇定消肿的,先涂着看看,再观察两日。约莫不是什么毒性大的虫。”
原本云邪的角度是看不到的,他这一动反倒露出来一点点。
一个小红点,这会肿已经消了一点点,但周围依旧泛着暗红的痕迹。
他神色微动,低低地咳了一声。
迟疑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昨天夜里,你和皇后……”
段长川立刻反驳:“什么都没发生!你将朕当什么了!”
偏生云邪觉得有趣,丝毫没得收敛。
目光戏谑地在他颈侧扫过,笑着朝他努嘴:“可臣看着,这很像是被人咬的呢。”
还特意把“人”咬的重重的。
段长川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反问:“人?人为何会咬朕,再说朕一个大活人,被咬了还能不知道?总不能是睡着的时候被……”
说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睡觉的时候被咬?
那不就是……白素吗?
!!!
第5章 暗香浮动(1)
段长川震惊过后,渐渐回过味来。
反问云邪:“白素为何要在朕睡着的时候咬朕?朕若是被人咬了,会自己不知道?云卿也太悖论了些。”
而对面的云邪,已经笑到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是是,陛下教育的是,臣日后定当再谨慎一点儿。”
段长川听出他话里的打趣,无奈嗔他:“行了,別拿大婚的事揶揄朕了,不够堵心的。”
而后环了环四周,压低了声音问:“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动向?”
说到正事,云邪正色了不少,说:
“还是那点事。淮南一带今夏旱热,颗粒无收。到了冬日又极寒,这一个冬天过去,饿死、冻死了不少百姓。物资从皇都一车车地运过去,运去多少就昧了多少。一群群的狗官,平日里吃喝百姓用命呈上来的粮饷,不为人办事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昧下救命用的粮,也不怕下天打雷劈。”
段长川越听,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王叔两个月前就派了大臣过去巡查,查了两个月,情况非但没有半点好转,竟然还能出更多的人命。”
云邪嗤笑一声:“好转?过去帮的什么忙还不一定呢。最近淮南那边有传言出来,说是今上成年,摄政王该还政了,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啊,都是因为老天爷不满。呵,老天爷?放他爷爷的屁。我一个司天监的都不晓得老天爷不满,也不知老百姓是如何知道的。”
流言不会凭空而来。
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谁又回去关心政事?
即便是官逼民反,也只会地图炮整个朝廷,而不是精准到摄政王还政这一件事。
定是有人可以为之。
段长川衣袖下的手不由捏紧了。
“替换后位一事已是削减朕的羽翼,朕以为……他只是想还政之后让朕变得更好拿捏,没想到……”
没想到,这政他压根就不想还。
流言一出,摄政王不主动还政,他若是硬来,岂不是要变成罔顾百姓死活、只顾自己手上权利的昏君?
这一招行的,实在恶心。
“其实,此事要破也好破,只要司天监一句话就能碎了流言。”
云邪说。
而后忽得凑近了,自袖口里掉出一块铜牌,朝他眨眨眼:“就看咱们家陛下愿不愿意了。”
少年长睫低垂,攥着茶盏的手一紧。
静默了片刻后,说:“那样得不了民心。”
云邪习惯地啧了一声,揣回那熠熠生辉的牌子:“行吧,看样子你已经有了想法?”
段长川点点头:“嗯。摄政王眼线众多,朕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许久才得了空子,只是苦了淮南的百姓太久……”
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分在无力。
一想起那么多的百姓因皇家这一场权利的更迭而死,段长川就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若非他从两月前的深冬一直拖到冬末,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
云邪想了想,干脆提了酒壶给他满了一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帝王自古就是如此,不然哪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刮骨疗毒,才有盛世。来吧,男子汉大丈夫,难受就喝一杯。”
少年看着斟满的酒盏,面露迟疑。
想了想,还是端起来一口干了。
喝完,立刻掩着唇咳起来:“咳咳咳……你这酒……咳咳……”
想说你这酒也太烈了点,但又呛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云邪强忍着笑,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推到他面前。
少年好不容易止住咳,问:“什么东西……咳……”
“让人探查的白家女的消息。你啊,枕边人都换了,怎么一点也不在意?不过……这消息里有些东西同你说的有一点出入,我瞧着皇后的性格变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进宫前受了太大刺激的缘故。”
段长川准备打开信封的动作一顿,立刻又给放了回去。
云邪被他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怎么,还生皇后的气呢?你若是不想看,那便还我,正巧这边也有火炉,直接烧了就是。”
说完,作势就要抢。
少年连忙“啪”一声按住,声音大的,连树上的飞鸟都扑棱棱跑了好几只。
按了好半天也没见对面有什么动作,反倒桌子都开始打起颤来。
后知后觉,自己被戏弄了。
连忙红着脸找补:
“查出来也不容易,若是烧了岂不辜负了手底下一群人耗费的气力。”
“伤了底下人的心,往后还如何尽心尽力地为朕做事。”
“呃……朕会看的。”
……
-
两人在小院里聊了这许久,直到巳时过了段长川才离开。
内衬的兜里还揣着云邪给他的信封。
路上,长乐躬着身子说:“陛下,太后娘娘方才派人过来,请您去西边的暖阁用膳呢。您大婚三日,娘娘宴请了许多女眷,还在院子里搭了戏台子,说是下午要听戏。”
段长川脚下步子一顿。
早知自己大婚,一顿宴席是免不了的,没想到母后竟然连同白家的女眷也一起请了。
“她倒是大方,莫不是连白家二小姐也一起请过来了?”
白家的二小姐,就是白氏嫡女白锦芝。现在白素一跃成了“嫡小姐”,白锦芝自然就成了次女。
“奴才打听过了,白二小姐没来,白夫人自己来的。皇后娘娘的生母去世许久,此次白夫人是以娘娘母亲的身份来的。”
说起当今的皇后娘娘,少年下意识地捏了捏怀里的信封。
【白家女自小便失了生母,被正房欺辱。性格挺怯懦的,但有个私定终身的郎君,就在这盛京城内,名叫蔺青。入宫前她曾抵死不从,在相府很是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是被送进了宫。总之,是个可怜的人吧。】
这是临走前,云邪同他说的。
云邪收集消息的能力段长川知道,但凡他说出口的,就一定都是真的。
说实话,要把自家宫里住着的白素,和云邪口中的白家女联系到一起,段长川实在有些困难。
可听闻了她的种种遭遇,而今实在对白夫人“以皇后母亲的身份过来”这件事膈应。
她知道吗?
会不会生气难过?
“皇后还在殿里?”段长川问。
“是,太后派人过去请来着,方才着人过来带了句话,说是太后做了主,直接将人接过去。”
“走,过去看看。”
“是。”
-
太后居住的暖阁在皇城的西南,同司天监正巧吊脚。
段长川乘着步辇走了许久,才在午正之时到了凤玺宫外。
进门,都还没来得及通传,先听见里面好一串清脆的笑声。
“里面在做什么?”他一面探头往里看着,一面问门口的侍卫。
“回陛下,是段姑娘从西关梁城回来了,带来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很得太后喜欢。”
段姑娘……?
段长川咀嚼着这个名号,在侍卫的通传声里往院子里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人在西关梁城、姓段的,整个盛京也只有摄政王的女儿,段沁雪了。
听闻那她九岁便随她舅舅去了西关,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陛下万安。”
段长川进了院子,听见此起彼伏的相迎声,这才发觉:院子里站满了人。
一月春风寒,众人都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太后手上还抱着暖手炉。
唯有人群的正中,有位衣着轻便的姑娘。
女孩一身利落的蓝绸衣,长发似马尾般高束着。
手上抱着一把琵琶,脸上红扑扑的,额前的汗珠都黏湿了刘海。
“皇儿快过来,沁雪正在给大家跳琵琶舞,还会反弹琵琶呢,哀家很喜欢。”
太后见段长川过来,立刻同他招手。
少年迈步过去,恭敬道了声:“母后。”
小姑娘立刻将琵琶丢给旁侧的婢女,小跑着过来。
后如男儿般行了个抱拳礼:“段沁雪见过陛下,陛下哥哥万安!”
衣袖起落间,腰间的小铃铛清清脆脆。
段长川还没见过女儿行如此豪放的礼,愣怔许久才憋出一句:“免礼。”
小姑娘立刻笑嘻嘻地站直身姿:“谢陛下哥哥!今日临来前父亲还同我说,进了皇宫要行屈膝礼,不然陛下哥哥和太后娘娘都会生气。我说,军中男儿礼也是礼,陛下哥哥若是明君,当然不会同我计较。也只有父亲顽固,一把年纪了,墨守陈规的。”
说罢,上前一步,一下便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哥哥真好看!在西关呆久了,我还以为男人都似舅舅军中似的,又臭又糙呐!”
而后鼻尖动动,闻闻空气,又抬起衣袖闻闻她自己,小声地自言自语:“唔,好香啊,和您一比我都臭了……”
小姑娘讲话过于直白,段长川整个愣住。
连忙小心地抠着腰上香囊,悄悄往身后拨了拨。
内心惊涛骇浪:【汉语】,是可以这样直接说出来的吗?
不知所措间,恰好门外响起一声通传:“皇后娘娘到!”
才发现,相隔半日不见的人,正站在门口的位置。
女人身披绣金大氅,顶上带着凤冠。一双狭长美目流连在两人相隔不过半臂的空隙。
四目相对之时,看见她微微挑起的唇角。
段长川刚才几乎被小丫头怼脸打量的时候,没想过要后退。
被说“你好香”的时候,也没想过后退。
可就这一下,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往后撤出去半步。
段长川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暗香浮动(2)
段长川一只脚都落下去了,再站回去显得更奇怪,只得不情不愿地顺势后退。
白素看着少年明显避嫌地后退半步,之后又整个僵在原地,不由得在心里发笑:小朋友该不会又在心里同他自己较劲吧?
少年眉眼精致又矜贵,哪怕站在一片姹紫嫣红的女眷里,依旧耀人眼。
好看……
但不能吃。
长得还和自家那只一模一样。
白素内心:……
默默给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泪,而后十分克制地移了目光。
当然,本是个无意的动作,放到段长川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朕见她过来,刻意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她!却把头转开了!#
#朕都没嫌弃她是个庶女冒牌货,她竟敢嫌弃朕!#
少年心底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所谓“保持距离”,在当时根本就是个不由自主的动作。
也丝毫没记起来,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不留情面,把人赶到侧榻上的。
于是,白素朝少年和太后行礼过后,在两人例常的“免礼”回应后,收到了少年从鼻尖儿里挤出来的一声“哼”。
那声音小小的,大约是怕被人发现,只在两人一同转身时,响在她的右耳朵。
她下意识地往身侧看去,少年目不斜视,唇角绷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还默默把背又挺了挺。
白素:……???
-
段长川和白素进屋之后,一群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了一阵就到了正午。
众人依着位置坐好:
首位正中央的位置,是段长川;两侧分别是太后和白素。
两侧、右一的方桌,坐了白氏夫妇。
所有人都坐满了,唯有左一的方桌,迟迟空着。
一直到午时将尽,摄政王段靖安才卡着开宴的当口闲庭信步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