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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长川是半夜醒来的,也不知是因为抱着白素的衣服,还是因为发情期快来了, 梦里全是抱着他的姐姐。
醒来时, 出了一身的汗,身下也有些潮潮的。
腺体又痒又燥。
抱着衣服坐在床头半晌,脑袋依旧有些混沌。
无奈起身, 准备出去沐个浴。
守在外殿的长乐听见动静, 立刻醒过来,担心地问:“陛下, 您怎么丑时就起了?是哪不舒服吗?”
少年揉揉后颈的腺体,打个小小的哈欠:“有些热着了, 备些热水吧, 朕去沐个浴。”
“是, 奴才这便去。陛下若是觉着热,奴才叫人送些冰来,有冰兴许能凉快些。”
少年摆摆手:“去吧,朕去外面走走,待水好了过来找朕。”
“诶,陛下仔细些身子。庄里不比皇宫,夜里路不好走,您当心脚下。”
“嗯,知道了。去吧。”
“是。”
……
长乐走后,段长川自己一个人去了殿外。庄里的晚上很安静,巡逻的侍卫仍旧在,但就是感觉比宫里要静谧一些。
尤其,宫墙之外就是成片的森林,还能听见墙外高高低低的虫鸣。
少年自己一人沿着小路浑然不觉得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殿外的一处人工湖泊。
荷花的香味,伴着水腥味随风飘来。
清清凉凉的,后颈的躁动也按下去不少。
朝着亭子走去,竟然隐约听见说话声。
“怎的又挨了巴掌……疼吗?我问师父要了药油,说我自己伤着了,师父心疼我,给了我好大一瓶。”
“你怎么同你师父说的?你说他就信了吗?”
“嘿嘿,我故意摔了一跤,和师父说我磕到膝上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师父看了我膝盖,才给的伤药。你别动,我给你涂上,有了这瓶伤药,日后你再挨了打也好的快些。”
“你怎么这么傻……”
听起来,是宫里头的一对儿鸳鸯。
跟在身侧的伊满也听见了,立刻上前来问他:“陛下,要处理吗?”
段长川摇摇头,摆手:“不必,先退下吧。朕去看看。”
小太监立刻后退一步,低声道了一声“是”,后躬着身子没再说话。
段长川默不作声地走近了,发现是一位宫女,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太后宫里的,但并不是太后的近身丫头。而另一个,则是个喂马的马夫,也是个段长川认识的。他的小马,岫岫就是这个马夫在喂。是个认真又活泼的小少年,当初还是段长川亲自选的,因为岫岫很喜欢他。
如今,那小少年手里拿着一瓶伤药,正认真地往女孩脸上涂。
女孩就乖乖地坐在他对面,闭着眼任由他动作。
“好了,等明日应该就好了。明日你轮值吗?若是不轮值,要不要过来看我喂马?岫岫很可爱的,不过最近陛下很久没来看它,它有一点伤心,最近吃的草料也有些少了。”
“我不敢过去……前几日才过去过,去的多了怕惹人怀疑……”
“那好吧。没关系,正巧我明日要将岫岫近日的情况通传陛下,或许陛下会过来也不一定。”
“嗯……扶凉。”
“怎么啦?”
“我有一点难过……咱们在这宫里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日日身不由己的。”
“那要不你等我求求师父,看能不能找到门路,把你调来马场?脏活累活不用你干,你只要喂喂马就行,剩下的我帮你做。”
“不用了……人情打点什么的,得花多少银子,咱们再攒一攒,反正我不是太后近前的人,也没那么难熬。等银子攒够了,咱们再打点打点,看能不能一块出宫。”
“……好。”
热恋中的小情侣,坐在湖边说着悄悄话。
讲着讲着就亲到了一处。
段长川无意再听,也无意打扰,默不作声地转了身。
一路踏着月色回去,总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熟悉。就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也经历过似的……可是又什么也记不起。
是错觉……吗?可又总觉得不像。
那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是错觉吧……经历过的事总不至于不记得。
这句话才刚响在脑海里,段长川脚下步子忽得顿住:不对,经历过的事当然不至于记不得,可他本就失忆过啊。
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和摄政王斗,肚子里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又睡不好、又孕吐的,他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一段记忆至今没记起来。
想到此处,少年心念一转,转而朝着长乐和伊满平日住的耳房去。
伊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你可还记得,朕先前有次同你说,你师父有些不对劲,特意让你盯着些?将你师父藏的东西拿出来吧,朕今日想看看。”
伊满不知道段长川先前已将此事和长乐说开,以为段长川要追他和长乐欺瞒的罪责,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
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啊,奴才不知道啊陛下。那几日您说师父不对劲,让奴才看这些,师父他说是平日里太忧心陛下,后来奴才开导过后师父就好了的……您说师父藏的东西,奴才不知道啊……”
在帝王面前几乎不撒谎的小太监,一句谎话说的,就差在脑门上写“我在说谎”了。
段长川无奈叹气。
先前因为那包丢失的砒|霜,长乐到处翻找,找到了一封他当初留下的信,或者说……是一封遗书吧。
长乐怕他见了那封遗书,记起先前发生的事又钻了牛角尖,便将那封遗书私藏了。
也就是那日之后,段长川发现长乐不大对劲,才让伊满去盯着。
结果伊满没几日便回了他,说:师父今日忧心事情有些多,奴才已经开导过他了,陛下放心。
那时段长川就已经知道了,他们都在撒谎瞒他。
现在,望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小太监,段长川也是无言:“你去……算了,朕自己找。”
他说着,便挺着个孕肚自己在房里翻找起来。
上面的柜子他伸手够不到,干脆搬了椅子过来,踩到上面翻。
伊满:!!!
吓得两只手都虚虚扶在他腰上,跪也不敢跪,不跪又不和规矩,最后哭着求饶:“陛下,您下来吧……奴才求您了!出了事可怎么好……奴才,奴才知道在哪,奴才去给您拿,您快下来吧,奴才求您了……”
少年这才拍拍都没来得及染脏的手,从椅子上下来。
没一会儿,伊满就从其中一个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箱子。
打开,就看见里面枕着的信封,信封上写着:长乐亲启。
这自己,段长川一眼便认出:是他写的。
展信,第一行便是:长乐,见字如面。
[若见此信,朕已不在。
朕来到这世间一十八载,得你相伴十余年,是朕之幸。而今撒手人寰,莫哀、莫念。]
信中的字迹熟悉,只读了几句,段长川就像是被人忽然往脑海里注了一段画面似的……
他看见了大婚前夜,坐在明圣殿里写这封信的自己。
那一日,天好冷。
盛京的梅花才开,又下一场新雪……
母后叫了许多人去赏梅,问他去不去……他拒绝了,又遣走了长乐和暗卫,独自一人在书房写了这封信。
可是,为什么会写这封信呢?
少年握着信地手,紧紧地蜷起……
因为,在那日的下午,他禁不住好奇,偷偷出宫去看了那位“相府的长女”。
【听闻那位名叫白素的姑娘,自小在相府受正房的欺辱,也是个可怜人……唔,若是……若是她心性纯良,朕将来便对她好些。朕是真龙天子,便是做一辈子叔王的傀儡,有朕庇护,她过得定然也比相府好。】
当日他在心里这样想。
可到了相府附近,还在思索如何悄默声地见到她,就听到了女子声声的哭泣。
循着声音转入一条小巷,看见一俊俏的公子,正与一位年轻的姑娘交谈。
那姑娘掩着面哭,上气不接下气。
“素素……你若是愿意,蔺某今日便可带你走。盛京没有容身之地,你我便去江浙,江浙不行就去西北,再不行还可以出大桐,他便是丞相又如何?还能将手伸到别国去抓你吗?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素素……”
“别说了……木之,别说了……父亲是丞相,或许不足为据,可宫里头的可是当今的皇上,我若今日一周了之,不就是辱没了整个天家……木之,我们逃不掉的,那可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谁人不知,如今这大桐的天下是哪个做主。他连一个小小的摄政王都无可奈何,还能管得了这天下吗?素素,你信不信我?我说能逃,咱们就能逃的。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带你做到,素素!你不信我吗?”
女孩却哭着把他向狠狠推开。
“可我不想逃!蔺木之,我不想逃……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要和你过一辈子东躲西藏的日子,不愿意进宫当个一辈子荣华富贵地皇后呢?蔺木之,你算什么东西……你还看不出来吗?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白素,已经死了。待我入宫嫁给陛下,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看得上你?”
女孩是哭着喊出来的,将青年推开的瞬间,手腕上都露出缠着的白布。
血从布里渗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红的刺眼。
可被推开的青年却是受到重创一般,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在她的脸上愣愣地望着。
就是那一日,大婚之前。
两人在无人的小巷里,拉扯许久。
女子攥紧了袖口,不让血再往下流哪怕一滴,一句句骂走了她最爱的情郎……
白雪一片片地落下,遮住了地上掉落的血珠。
……
那一日,衣衫破旧的姑娘,跪倒在地,哭到撕心裂肺……
从相府出来的家仆匆匆将人架走……
谩骂声、训斥声,随着姑娘渐渐远去。
一切又都万籁俱寂。
只有段长川步履沉重地出来,指尖轻轻拨过地上新覆的雪……望着下面刺眼的殷红,失魂落魄。
作者有话说:
稍稍解释一下,素素之所以这样骂蔺青,是因为……
如果他们逃走了,蔺青的仕途就毁了。
在素素眼里,蔺青是要中状元的,而他上次就因故没能进殿试,为此已经等了四年,素素舍不得他就这么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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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自泥泞,便让我自沉于这污泥之中。
而你是山风、是白雪,是该立在山间里、空谷里,干干净净的竹与松。
——素素小传。
第91章 栀子花香。
段长川记起来了。
他……记起来了。
汹涌而来的记忆, 就像是海潮一般,将他裹挟着,卷入大婚前夜的那一晚。
那天的夜里, 宫里内外都挂了大红灯笼。
可是屋里却格外冷。
前几日长乐听了吩咐, 为他寻了一包砒|霜, 他原是赌气,想着实在不行便将叔王直接毒死算了, 大不了便是背上一个千古的暴君骂名。
可如今, 他望着那包砒|霜, 却突然觉得无聊极了。
他与叔王争夺皇权这么久, 可将这皇权夺过来如何,夺不过来又如何呢……这个国家, 是段长川执掌又或是段靖安执掌,于百姓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那些因皇权而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那位白家的长女,又何其无辜……
而造成这一切的, 都是他段长川。
母亲说的对: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份皇权呢?
扪心自问:你斗的过你叔王吗?既是斗不过, 那为什么要斗?
到底为什么呢。
无聊透了。
活着,无聊透了。
想到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要这样过下去……就觉得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那一夜, 他支开了所有暗卫和伺候的人。临别前, 也不知自己还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如果自己死了,母后再也不必担心他惹怒叔王, 她会很开心吧。
只是苦了云邪于风榣姑姑,日日为他经营……
可他知道, 风榣向来不爱这宫里的种种束缚, 云邪更是一早便想虽风榣隐居深山。
没了段长川这个累赘, 他们固然伤心、所有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可总归可以过上一直都想要的生活,也算是好事。
谁会难过呢?
这世上,谁会因为段长川的死去,活不下去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长乐一人。
只有长乐一人,一心为他、祸福也依附于他。
就是他手上如今正捧着的,这一封。
[朕撒手离去,只有你一人放心不下。你将此信拿给母后或是看,求他们一个恩典。
朕在时未能为你做什么……只望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出宫去吧,长乐。
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若是银子不够便去问云邪要,寻一人白首不离也好,独自一人游于天地山水间也罢,或是寻一隅清静地,安安静静地活。]
去替朕看看这广阔的天地,也替朕看看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