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满张罗着上完所有餐品,一边为他添茶一边说。
听说有烧烤吃,少年高兴地咂咂嘴:“知道了, 传朕口谕, 赏巡防统领和御厨各一百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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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说着话,就听见云邪的声音:“老远我就闻见香味了, 原来是咱们陛下在设宴啊,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又是摆盘又是赏赐的。”
一同跟在身后的, 还有风榣。
女子身姿款款地过来, 行了个温雅的屈膝礼:“风榣见过陛下。”
段长川连忙将二人招呼坐下:“此处没有外人,都坐吧。”
两人便一同坐到了八仙桌的一侧。
段长川的舅舅来的要稍晚一些,但因为事关紧急,一路小跑着过来,人到院里的时候,负责请他的张德海被落下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说是舅舅,但其实都不到三十岁。段长川出生那年,舅舅才十来岁模样,如今段长川刚刚年满十八,舅舅也不过二十八岁,正是男儿最好的年纪。
舅侄二人算起来已有近十年未见,乍然看见彼此,眼眶都忍不住一块红了。
“舅舅!”
少年叫他。
男人一直办做乡野猎户埋藏在这山里,如今一身破布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头发里甚至还带着小土块儿。听见这一声“舅舅”,嘴唇颤了许久,才抱拳跪到他面前:“陛下……臣这一别已是十载年岁,陛下过得可好?”
“朕很好,劳舅舅记挂……”
当年先帝离世,幼年的段长川被迫登基,国舅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年少冲动之时。
摄政王把持朝政,几乎将帝王架空,他愤愤不平,与段长川同仇敌忾,故二人时常在书房暗暗谋划。
那时的摄政王在朝中还没有积攒太多权势,也未到一手遮天之时,二人在他手里纵使讨不到好也不至于落太多下风,但太后却过于怯懦,一直对二人行为不满。
终于,在段长川十岁那年,舅舅与太后大吵一架,愤愤请命去了边关。
自此一走就是近十年,连音讯都罕有。
“都是舅舅……少时冲动……”他说着,扶着段长川的胳膊,将他仔仔细细打量:“陛下瘦了……”
段长川原本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听见这一声“瘦了”,一整个愣住。
他这肚子都快变成游泳圈了,竟然……瘦了?
云邪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国舅爷怕不是太久没见着陛下,他啊,这半年可胖了不少。”
说话时更是盯着他的肚子看。
国舅:“陛下这肚子确是……有些夸张。不必担心,我军中男儿也有平日不注意,吃了个大肚的。听闻陛下今日身子不好,平日常常坐躺,待身子好了稍稍动一动,这肚子就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太医看过说没事吧?最近都是黄老在给给调养身子?黄老说没事,那应该是没事的……”
比起提问,他更像是自言自语。
云邪又是噗嗤一声笑。
被段长川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安静吃你的东西。”
舅舅继续:"看云大人如此放松,那应该是没什么事。"
段长川:……
连忙扶着人上桌去坐。
待一番寒暄之后,众人这才收起笑闹地情绪,论起政事来。
段长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摄政王此次在淮南疫区做的事,和此次他勾结外敌企图谋反的事,全部详细讲给他听。
讲到最后,国舅将手里的杯盏都捏到了变形:“岂有此理!这个段靖安,真是越老越不知耻!多少圣贤书,全读进了肚子里吧!他就是死了,去了地底下,也得被先皇先帝按着再死一回!”
少年深深吸下一口气,沉声道:“依他们所谋,朕推测,应当是勾结樟国军士,在南域边境牵制舅舅的兵力,叔王趁此机会造反,让朕孤立无援……届时若朕强行调派舅舅的军队前往盛京救驾,就是不顾整个大桐安危,将边境城池拱手让人……可若是没有舅舅来救驾,朕单靠宫中的御林军和暗卫,根本不足以抵挡他的攻势……退,朕丢的是身家性命,但进一步,朕就是大桐的千古罪人。他段靖安,打的好一手算盘。”
国舅蹙眉,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段靖安勾结外敌,意欲将大桐江山拱手让人,南域百姓必定人人得而诛之。陛下,百姓为水,家国为舟。只有水,才可载舟啊!南域百姓苦樟国久矣,南域边境的存亡,就是南域百姓的存亡。只要军心是定的,民心是稳的,樟国便不会得逞。陛下,臣的意思是,百里加急往南域边境送信,命臣的两位副将主持南域大局,将摄政王所为之事公诸天下!只消调派一千骑兵,臣定能平定叛乱!”
说到最后一句,他干脆起身跪到段长川面前:“我们用舆论将西域将士稳住,大局便能稳住。臣愿立下军令状!不斩首他段靖安,便割喉谢罪!”
白素连忙朝段长川使眼色,让他将人扶起来。
说:“陛下接到消息后已经暗中加强了天牢的部署,但摄政王定罪之事还要经过层层审理,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若天牢防得住,只要将摄政王拿捏了,就不怕他会谋反。但若天牢防不住,就只能按国舅所说来行事。”
风榣也若有所思地点头:“天牢之事确实不好防。陛下手下的御林军不可调动,只能靠暗卫与驻守京城的军士们,或是巡防营。但巡防营与军士之中若有摄政王的人,反会助他一臂之力……国舅与部下,此时也不便露面。樟国本就对大桐南域虎视眈眈,若是发现国舅与亲信都来了盛京,势必举兵进宫我南域边境。”
说来说去,仍是一个难解的局。
也是摄政王在朝中权势过于根深蒂固……若要将他连根拔起,绝没有那么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段长川当众揭穿他,将他关入死牢时,他依旧面不改色。
一番议论,到最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夺权,自古就是凶险的。成王败寇,未到最后一切都说不准。
云邪“啪”一声合了扇子,气冲冲:“烦死,我直接进天牢把他砍了得了!有什么骂名,冲我来!”
青年煞有介事、怒发冲冠,反倒让气氛又缓和起来。
段长川朝他翻个白眼:“怎么朝你来?到时朕还未给你沉冤昭雪,你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当摄政王党是吃素的么?”
云邪:“……你好好说话,哪里的坟头草能长三尺?”
“你的坟头草,你若不信,将自己埋了看看。”
云邪:???
转头去揪风榣的袖子:“姑姑,你看他又欺负我!”
脑门上挨了一下:“还不是你胡乱说话。”
于是嘴巴一撇,又自己气闷地坐下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腾,气氛彻底好了起来。白素端起茶盏,莞尔一笑:“就按国舅爷说的来吧,别忘了咱们还有火器呢。”
说到火器,段长川的眼睛都亮起来:“姐姐……咳,皇后还有做更多火器吗?”
少年脱口而出地那声姐姐,除了国舅外,其余几人都听懂了。
白素更是掩着唇笑,说:“臣妾没有再做,但风榣姑娘与云大人应该做了不少,至少咱们几个、暗卫们一人一把是足够的。”
“太好了!”
云邪也是醍醐灌顶:“对,咱们还有火器可以用!不过除了我与姑姑,其余人等应该都未练过准头,也不知打不打的准。但咱们还有威力更大的火炮,可以悄悄运往南域,届时打他樟国一个措手不及!今夜就运过去,最多十五日就能运到。保证让樟国大吃一惊!”
一听有更好的火炮,国舅也兴奋起来:“别说十五日,小小樟国而已!就是三月、六个月,我南域将士都抵得住!就是南域将士最后只剩一人,只要能将他樟国吃上败仗,也值得!”
于是,段长川起身端起杯盏:“那便如此定了,朕敬大家一杯,也敬我大桐疆土。”
所有人立刻也都端起杯盏起来:
“敬陛下!”
“敬我大桐疆土!”
……
第99章 尘埃落定
七月十五的夜里, 果然接到了摄政王越狱的消息。
天牢的暗卫们苦苦守了八日,终是没能把这天牢守住。但拖延的这段时日,已经足够风榣他们把最新研制的火炮运往南域了。
毕竟, 摄政王的消息哪怕百里加急, 递到樟国也得三五日, 樟国统帅再发起进攻,再加三五日。这个时间正正好, 让他们一攻过来, 就尝尝这新式火炮的滋味。
段长川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躺在白素殿里头。
孕期的Omega被吵醒, 脾气格外的大:“知道了,深更半夜作妖。让守牢的人都回来吧, 剩下的明日再议。”
说完就又躺了回去。
白素把人抱到怀里安抚,用气音和长乐说:“按陛下说的办,都已经部署过了,他就是现在打进来, 也不是问题。”
长乐连忙躬身回应:“是。”
正要退出去, 又听见伊满通传:“陛下,大理寺卿蒋大人求见,说是日夜加急, 终于将案子都梳理好了, 过来把案宗呈给陛下。”
少年这次彻底被吵醒。
这时间赶的……
偏偏就在摄政王越狱的当晚,案宗整理出来了。哪怕早一天, 都容不得段靖安造次。
但整个大理寺昼夜加急,很辛苦……
于是, 只能认命地起来, 把衣服穿好, 去前殿觐见。
不能寒了殚精竭虑、一心效力的朝臣的心。
于是,这一肚子的火气就全发在了摄政王身上。
“段靖安简直视国法于无物!今日是越狱,是不是明日就要造反!”
“气煞朕了!”
“蒋卿,去传朕旨意!全力缉拿摄政王,民间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金万两!”
说着还想摔东西,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宫里头名贵的东西……蠢蠢欲动的小手,又收了回来。
继续骂。
等到骂累了,这才将人挥退了,自己坐在桌边生闷气。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接着便是长乐很轻的声音,说:“娘娘当心脚底下。”
“嗯,把灯给我,下去把。”
“诶。”
转头才看见,只穿了一身绸衣的女人,手上正拖着一盏灯。
灯影随她步履,一下下地晃。
“看也看过了,问也问完了,怎么还不回去睡?”
女人把灯放到桌上,欺身坐到他旁侧来。
“朕一想到段靖安就很生气,困劲儿都给气没了。”
少年气鼓鼓地说。
白素先是一愣,后倾身凑到他面前,托起Omega的下颌,狭长的美眸静静地望着他:“哦,你在气段靖安啊?怎么我觉得……陛下是被吵醒了,在闹起床气啊?”
话音落下,少年身子果然一僵。
漂亮的眸子,下意识地闪躲:“哪……哪有。朕才没有那么孩子气。”
Alpha忍笑摸摸他头顶的发穴:“没有吗?那陛下消消气,陪臣妾去睡觉可好?臣妾困了。”
下一刻,一身栀子花味儿的Omega就缩进了她怀里。
双臂紧紧环在她身后,鼻尖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宝贝?”
白素拍拍他的背。
听见少年一声闷闷地回应:“姐姐……”
“嗯?”
“朕……想吃辣条。”
???
也是哭笑不得。
当即拍在某人的小屁股:“我看你就是有一点欠收拾。”
说完,直接把人横抱起来,一路抱回寝殿,丢回了床上。
“睡觉。现在,立刻!”
“惯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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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攻势是在三日后发起的,七月一十三日,寅时刚过一刻,就听见外面想起喧天的鼓声。
长乐急匆匆地过来,说:“陛下,摄政王领兵把咱们庄子给围起来了。”
有一次被吵醒的段长川:……
转头望向白素:“他为什么每次夜里都不睡觉?留着白天补吗?白天那么热,朕怀着身子在山上都睡不着,朕不信他白日能睡得着。”
白素被他逗笑:“他可能时时刻刻都睡不着。”
少年起身穿衣:“干了亏心的事,当然睡不着。”
白素直接把他按了回去:“你猜,要是你迟迟不起床,整个山庄也没动静,他会怎么样?”
段长川眨眨眼,瞬间又将衣服脱了,乖乖躺好:“有道理。”
摄政王生性多疑,这一出他极有可能以为是空城计,但还要在心里仔细掂量:这一出,究竟是不是真的空城计。
等到他全都掂量好,估摸着得到午时了。到时,他那一群身穿厚重铠甲的兵,单是耗都要耗走半条命。而国舅前来援助的军队,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驻扎在山庄后头的山谷里了,空气凉爽、粮水不缺。养足了兵马,就等着一场仗了。
到时候彼竭我盈,谁有优势,一看便知。
所以段长川安安心心地睡了,不只自己睡,还让长乐叮嘱这庄子里头其他人,也睡足、睡饱,千万别给他任何眼神。
结果就是,庄子里的生活按部就班,甚至在卯时还传出了御膳房的饭香。
而段靖安黑着脸,领着一群从夜里就匆匆赶路,几乎通了一整个宵,整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还饥肠辘辘的兵士,站在越来越烈的日头底下,肚子咕噜咕噜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