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爷爷也跟上去问:“人怎么样了?”
护士:“是家属吧?暂时没有大碍,幸亏这姑娘这些年调养的好,也送的及时,一般哮喘病人像这么发作,那可是要命的!”
谢十三皱眉问:“那她怎么还没醒?”
护士被他的语气骇的愣了愣,“吸了药,还在半昏迷状态,但体征已经稳定,睡一觉就会醒了。”
她顿了顿又提醒:“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调养,不能有大刺激。”
谢老爷子揪了一把谢十三的衣领子:“一边去,别影响人家医生。”
季檀星睡在病床上的身子看起来更瘦小了,谢十三一路默默跟着,看着她被推到了加护病房。
谢爷爷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通知了林婆婆,这会老太太正在坐车来的路上,后续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操心的事情了。
谢廷华带着谢十三来到医院花园中。
正值盛夏,有很多病人都在外面活动,爷孙俩找了个安静角落。
谢老爷子面色威严冷肃:“你说一下,怎么回事,警察说还有个胃出血的在躺着,要不是看在你是未成年,又是被动防护,我老爷子这会都得去警局捞人。”
谢十三垂眸,语气又冷又散,“就那么回事。”
谢老爷子忽然抬脚踹了谢十三一下:“你小子就倔的和驴一样!你打架是不是又上头了?啊?我还不知道你,你但凡收收手,那人都不会胃出血!”
他原地踱步转了两圈:“我和你爸这么多年都给你管束着,我看你压根就学不了乖!你要是有劲没处使,就给我上山去割草喂猪!”
安静的花园角落,冷淡垂眸的少年忽然开口道:“我犹豫过一瞬。”
谢廷华皱眉:“什么?”
谢十三:“胃出血那个,我下手的时候,犹豫了一瞬。”
谢廷华气的又ꀭꌗꁅ踹了他一脚:“你犹豫个屁!那人怎么在医院躺着?!你知道你老子又要给你擦屁股了吗!”
谢十三嗓音骤然冰冷:“可是我不后悔,再有机会,我还会给他再来一下,叫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教训。”
“……”
谢廷华猛地扬起了手掌,“谢则!我是教不过来你了是不是!”
却见谢十三抬起下颚,迎着谢廷华:“爷爷。”
谢廷华蓦的一愣。
谢十三很少这么正式。
少年眼眸深黑:“你知道,她在救护车上半昏迷的时候在说什么吗?”
谢廷华沉默。
“她说,‘十三的钱’。”
“都那个时候了,她还在想着我,”谢十三一把举起手中的白色毛茸小包,面无表情道:“你当她是为了什么死死不放手以至于犯病?她以为我就是个穷光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她在保护我的东西,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流氓欺负到进了抢救室——”
“要不是后面急着救人,跑了的我他妈也会追回来抡一顿。”谢十三语气冰冷又诡异的沉静,“假如是我妈被这么欺负,我老子血都能给对方打出来,您还要说我的错处?这都是我老子给我的言传身教!”
谢廷华慢慢放下了巴掌。
半下午的阳光炙辣通透,有蝉在高树上滋滋鸣叫。
老爷子眼神犀利又敏锐:“你爸那么做,那是为了自己媳妇儿,名正言顺,你呢?你这么激动,怎么,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还是说因为人家的行为感动的不行?”
谢十三眼睫垂下一瞬,过了两秒抬起:“我是看她笨。”
笨到为了他的两千块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及。
谢廷华背着手,原地又转了两圈,忽然看谢十三哪哪都不顺眼,尤其是穿着一身显眼白衣服跟个开屏的孔雀一样,老爷子气的直摆手:“滚滚滚,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你。”
-
季檀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阳光从医院的窗户照进来,有鸟儿的影子在白墙上一跳一跳。
她眼眸微睁,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觉,口鼻上依旧有呼吸机,有人正在她的枕边倒水。
季檀星转头,看见是自己的外婆。
老太太像是一夜都没有睡好,时不时默默的擦一把眼泪。
季檀星心里着急,手上却使不上劲儿,她费力的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一条小命回来了半截儿,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外婆。”
林敬芳差点摔了杯子,回头一看,眼泪又滚了下来,“小小!你醒了!”
季檀星语气低微:“外婆,不要哭。”
林敬芳忙转身擦了一把眼泪,端着水走上前慢慢摇起她的病床:“怎么样小小,舒服一点了吗?”
季檀星缓缓深吸了几口,眼眸弯弯的点了点头。
林敬芳眼泪又忍不住:“我们小小是个坚强孩子,和你妈妈一样坚强。”
季檀星勾起唇角,笑了笑。
老太太惊魂未定,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季檀星的发鬓:“你这次可把外婆给吓坏了,你爸爸给你准备的药,外婆都已经给你带来了,就在桌子上摆着,以后你去哪里都要记得带,知道了吗?”
季檀星乖乖点头。
林敬芳心里酸涩:“要不是淼淼未足月便生下了你,我们姑娘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
“不怪妈妈,”季檀星小声开口,呼出的一团白雾萦绕在呼吸罩上,“妈妈对小小很好很好。”
林敬芳鼻子一酸,知道自己在孩子面前提了不该提的事情,连忙又转移话题给她说后面发生的事。
因为目击者多,社会影响极为恶劣,那群抢劫犯全都被扣押看管了起来,谢爷爷连夜去过一两次,不知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正这会也没给放出来,还说后续不用她们家再操心,谢家会全权负责,保证该受到处罚的一个都跑不了。
季檀星提着精神听了几耳朵,眼光忽然停在病床边的毛茸小包上。
她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问:“外婆,谢十三呢?”那个时候她好像看见他了呀……
林敬芳满脸感激:“你不说我都给忘了,这次多亏了十三!这孩子从昨晚就一直在外面候着,我叫他进来休息一会也不肯。”
季檀星小小的“啊”了一声。
她忙提了一口气倾身往门外看,林敬芳赶紧按下她,又往门外喊了两句:“小谢?小谢?”
季檀星忽然没来由的紧张,她有点担心自己这个乱糟糟的模样被谢十三看见,又想到自己大规模发病被谢十三撞上,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以后再也不找她玩了……
正胡思乱想间,病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谢十三不是正面进来的,他用脚后踢了踢门底,后背靠开门扉,倒退着进来的。
他一进来转身,季檀星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么个搞笑画面。
谢十三左手拎着打来的一大碗粥饭,右手拎着两个厚实的土豆煎饼,拿着煎饼的那一只手,还不知道从哪里顺了几朵粉嫩嫩的小蔷薇花,总之两边都是挂的满满当当的。
恰好有医生来喊林敬芳去缴费,病房里一时间就剩下了季檀星谢十三两个人。
谢十三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将粥饭和煎饼放在床头柜上,又将小蔷薇花别在病床的床头装点生气。
季檀星顺着他的动作,忽然看见少年的掌心包着纱布,她本能反应快过脑子,连忙抬手追逐过去,指尖轻轻抓在谢十三的小指上。
小猫一样。
谢十三的动作几不可查的停了一瞬,他眼眸微微扬起,破天荒没有说话。
季檀星焦急的摇了摇他的小指头。
谢十三:“没事。”
女孩松了一口气,呼吸罩内可爱又凄惨的浮了一层白雾。
她张了张嘴巴,声音小的厉害,谢十三听不清楚,他拉了一把椅子,侧耳凑近,手随意撑在病床边缘一个搭扣上。
季檀星刚要重新开口,被林敬芳摇起的老旧病床就蓦地落了下去,谢十三一时不察,怕压到她连忙用一只手撑在另一侧,整个人也因为惯性往下坠去。
咔哒一声。
床归原位。
有什么忽然痒痒的扫在眼睫,季檀星怔怔的眨了眨眼睛,隔着一层几厘米的呼吸口罩,看见谢十三就近在咫尺。
她能看清楚他的碎发,他的鼻梁,他微微抿起的冷淡的嘴唇。
那么近,甚至还有温热滚烫的呼吸打在脸颊上,羽毛一样。
季檀星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但这一次没有拥挤窒息的人群,她不明白,一动也不敢动,一度紧张到以为自己又要哮喘。
时间恍若无限拉长,她听见谢十三在头顶呼出一道长长的鼻息,季檀星的视线慌忙不自主的下移,又看见少年漂亮淡薄的嘴唇动了动。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和以往一样嘲讽她占他便宜。
只是喉结缓慢又克制,轻微滑动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
哦,吼。
第18章
◎朋友就叫个朋友,她不叫个麻烦◎
墙上的影子鸟飞走了,只留下摇摇晃晃的树枝,透过光影,略过白色的床单和带着露水的蔷薇花。
谢十三慢慢悠悠收回手掌,坐回椅子,嗓音稍微有点熬夜的哑,“刚醒就送我这么大一份礼?”
季檀星莫名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结结巴巴道:“……也、也还好?啊……我不是又占你便宜,是这个床……”
“你占我便宜我不也没说什么。”谢十三挑着嘴角笑了一下。
晨起的阳光洒在男孩的身上,他还是昨天那件白色的短袖,映着太阳,似在发光。
季檀星逐渐找回语言和声音:“你打人了吗?”
谢十三眉梢一动。
季檀星小声:“衣服上,有灰尘。”
谢十三没和她说那些人的惨状,只无所谓道:“哦。是活动了一下手脚。”
“……严重吗?”
谢十三:“嗯?”
季檀星细眉微蹙,担忧极了:“打了人,要赔钱,你的钱……够不够?”
……
谢十三给她逗笑了,故意使坏:“全赔了,还被警察找,说要送我一对豪华银手镯,和派出所包吃包住七日游。”
季檀星眼神震惊,她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忽然咳了起来。
谢十三稍微坐直身体:“这你都信?”
季檀星:“咳咳咳咳——”
谢十三啧了一声,重新给她摇起床头,又不着痕迹的皱眉道:“骗你的,笨蛋。”
季檀星:“你不要……咳咳,故意吓唬我!”
谢十三看了看她的脸色,微微坐回去:“你要不信,我当你面数钱行不行?”
他说着伸手挑过季檀星的毛茸小包,从里面拿出纸币,速度极快的给季檀星数了一遍:“看,一分钱都没少。”
季檀星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十三笑骂:“小财迷。”
“十三。”
“嗯,饿了?”
“……不饿,就是想和你说,这次吓到你了吧?”季檀星情绪稳定下来,她用视线描摹ꀭꌗꁅ着少年的眉眼,“其实我不是,经常这样的。”
谢十三看着她。
季檀星慢吞吞:“那时候,如果没有那群人,十几分钟我应该能缓过来的……”
“季小小。”
季檀星一愣,她觉得谢十三的语气忽然有点认真,有点冷冽。
她嘴唇动了动。
谢十三眼眸眯起,凑近,季檀星的心脏又开始紧张狂奔了起来。
“再有下次,你别管是两千块,还是两万块,甚至两个亿,丢了就丢了,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回来,但命没了就是没了,再后悔都没用,听见了没有。”
他甚至没有用反问,态度很强横的用了陈述。
季檀星和谢十三认识这么一段时间,第一次看到真正气性上来的他,一时间有点瑟缩和愣怔。
谢十三重复:“听见了没有。”
季檀星呐呐:“你不要钱了吗——”
“我要钱还不至于搭上一个姑娘的小命,”谢十三抱着手臂眯眼看她,“还是说要我再讲清楚一点?我、说。”
“在我这里,多少钱也没有朋友的性命重要,懂了吗?”
季檀星微微睁大眼眸。
朋友。
谢十三第一次当面承认,他们俩是朋友。
“懂了,懂了。”
她晕晕乎乎的点头,心里又是高兴又有点微妙的贪婪。
她想他们是朋友,但又好像不满足于两人的关系被朋友圈死,季檀星懂了少年的话,但却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谢十三得到她的承诺,似乎才卸下了浑身那股子尖锐劲儿,他一边慢慢悠悠的开粥饭塑封盖,一边随口问道:“你这病怎么得的?”
季檀星早已经习惯有人这么问她,只是面对谢十三,她那套搪塞的说辞又着意润色温柔了不少,让聆听的人没那么重的负担感。
“……小时候体质就不是很好。”
谢十三侧眸。
季檀星笑着:“我是个早产儿,刚出生就在婴幼儿重症监护住了两个月,一直到九个月大,才被抱给了父母。”
她眼眸清澈透净,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
“我父母只打算要我一个孩子,所以对我非常保护和溺爱,我三岁之前,除了参加过父亲好友给儿子举办的一个周岁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