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重要的，期盼了一整年的约定，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到。
周围的黑暗压过来，季檀星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谢则笑意微微收起。
季檀星嘴巴张合，脸色发白，纤长的眼睫不断抖动，她下意识看向谢则，漂亮清澈的眼眸中似乎写满了求救。
谢则笑意全无，他忽然凑近，伸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暗阁，速度极快的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摇了一下，然后极为冷静的递到季檀星唇边：“放松，控制呼吸，张嘴。”
季檀星竭力照做，她知道，没有人比现在的谢则更加专业。
男人手下按压，一股苦涩气雾瞬间充斥了紧张的喉咙。
季檀星抓着胸口喘了两下，谢则扶住她脸颊的手缓缓撤了回去。
车内的灯被谢则按起，暖风吹拂，逐渐冲破冰冷的气氛。
空气安静几秒。
谢则收起药瓶的指节微微缩紧，他语气又恢复成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腔调：“吓成这样？行了，下次不问了可以吧？”
第49章
◎你不知道？她母亲在她七岁就去世了◎
回去的一路上,谢则都没再说话。
他开车的技术很稳，和十七岁的自行车一样让人安心舒服。
季檀星唇瓣嗫嚅，车子快到海渡花园的时候,她还是低声开口道：“……抱歉。”
谢则看了她一眼。
季檀星语气艰难道：“有时候太紧张，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就会像刚才那样。”
谢则哦了一声。
季檀星鼓起勇气转头看他：“是不是很好笑？”
谢则眉头微皱。
季檀星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每一分每一秒呼吸的时候，都像是被捏住了气管的小鱼,费劲吧啦，还经常会呛住自己。”
迈巴赫缓慢的停在七号楼下。
谢则熄灭车子，侧身：“为什么又要说谎。”
季檀星迟疑：“……什么？”
谢则的眸光黑沉：“明明就是不舒服,表现的再不在意,那也是一份痛苦,所以为什么要说谎,去娱乐别人。”
季檀星眼神定住。
她轻轻呼吸两下，谢则只是车里的檀香味,似乎都要比她和她的小房间里面多。
黑暗的车子内，谢则的神色不辨喜怒，语气也平直,但季檀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再说不出轻松而为的话来。
“你不用娱乐我，”他道,“我是一个医生,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会解决掉你的痛苦。”
谢则伸手要去摸烟盒，不知道怎么的半途又转了个弯收了回来。
他转手搭在方向盘上,鼻息缓慢：“微笑面具戴多了,难过反而找不到出口,你的身体状况也会越来越糟糕，这是我作为一个医生给你的建议，听见了吗。”
季檀星怔怔的看着他ꀭꌗꁅ。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连山医院，谢十三找自己说话的时候。
谢则转过头来，重复道：“听见了没有。”
过了两秒。
季檀星才找回了自己嗓音，她微微点头：“知道了。”
谢则解开安全带，下车，季檀星紧随其后。
他的车子底座很高，每次上下的时候，季檀星都要小心踩住底下自然滑出的踏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漆黑的楼道中，季檀星看着前方的谢则，眼神中有点迷茫，又有点不知所措。
不论是谢则，还是谢十三，都是界限感十分分明的人。
当年的谢十三打破那层界线，季檀星就明显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好，那份好已经是十七岁的他能做到的极限。
她本以为，一别经年，该变的都变了。
但似乎。
七年过去。
变成谢则的谢十三，那份本该再次竖起的界线，却好像压根不存在。
……是错觉吗？
季檀星不知道，如果不是错觉，那曾经的谢十三对自己好是因为他们是朋友，现在的谢则还对自己好，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嘱咐自己的语气，完完全全的和七年前重合住。
但怎么可能？谢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穷小子，他的世界是肉眼可见的繁华绚烂，在那样肆意自在的天空中，他怎么可能不会飞的更高更远——变的，更多呢？
亦或者，七年时间，她停在原地不断徘徊，而谢则，难道也一直在原地徘徊。
季檀星被这个推测激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她曾经在神明面前许了四个愿望，前三个一个都没有实现，而最后加许的一个谢十三永远自由，难道也没有实现吗？
谢则怎么可能和她困在同一个地方整整七年——怎么可能。
身后，谢则已经打开了门，正要进去，却察觉身后的季檀星一直保持着开门的姿势，钥匙却半晌都没插.进孔洞。
谢则啧了一声，转过身，从季檀星的身后捏住她的钥匙，帮她把门打开，又按开了玄关的灯。
门口的圣诞树已经被季檀星换成了兔年的小挂画，她恍然回身，就见谢则捏着她的钥匙冲她道：“我除夕晚上要回京北，估计会在家里待到大年初三，你呢？什么时候回家？”
季檀星眨了眨眼睛，回道：“我也是，除夕回家，在家里待到……待到大年初二吧。”
谢则道了句行。
“那年后见？”
季檀星正要点头，却忽然道：“你等一下。”
谢则站在402的门口，看着她鞋都没换就急匆匆的走进去，在客厅茶几底下摸出颜色熟悉的便利贴，又拿出手机，不断地抄写着什么。
过了几分钟，她折返回来，将手中几张叠成一起的便利贴拿给他。
“这些，你拿好，这是气象台内部网络上的天气预报，更精准一些，明天阴天，后天除夕预计有局部大降雪，你记得多加衣服，去机场的时候注意航班情况，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京北都是雪后的好天气，你今年回家，一定会过一个好年。”
季檀星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她气息不规律道：“等你回来，我再每天都给你的门上贴天气提示。”
谢则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季檀星后知后觉这样的举动充满了越界，她低声找补：“就当你搬家前就送我柠檬塔，逛超市给我买檀木花瓶，还有给我留过一顿海鲜夜宵的回报……不做点什么，我会很不舒服睡不着觉。”
谢则看着她忽然笑了声。
“尽管你这么努力的想要偿还我，但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还是没还清楚。”
季檀星温墩道：“啊？”
谢则拿过便利贴，看了两眼塞进了衣兜里，他道：“我呢，就喜欢别人欠我点什么，这样我也好拿捏，是不是？”
季檀星吸了一口气。
这人。
谢则简直就是混不吝的典范，他恶劣完打了个哈欠，转身摇手道：“行了，回家睡觉。”
季檀星看着他，突然道：“谢则——”
谢则侧身。
“大年初三，你会准时回来吗？”
季檀星已经做好了谢则会借此再刺她一次的准备，没想到他勾起嘴角冲她点了点头。
“当然，我从不失约。”
401的门在眼前关合，季檀星呆呆站在稍显冰冷的房间内，半晌，也关上了大门。
圣诞节的装饰已经全然都被年节的饰品所取代，尽管是一个人居住，季檀星也极尽所能的想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家的感觉。
她需要十分努力的生活，才能达到一分谢则那样优秀闲适的标准。
但她不能轻言放弃，一旦松手，只会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她不但要活的自在，还要活的舒舒服服，她要让肖萍霜一年更胜一年的知道，她竭力拉拢的季新川，倾注了最多情感、最疼爱的女儿永远都只是季檀星。
主卧阳台，季檀星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户，羽毛风铃拂过额头，她看着远处的黑暗发了会呆，想着谢则的举动，想着今年这个年又要怎么过。
几米之隔的401，卧室的灯忽然被打开，两边居室是连墙，光的余亮映照了季檀星的半边窗，她手忙脚乱的关掉窗缝，阳台的窗帘也唰的一声拉上。
几秒过后，窗帘又被胆小的主人伸手拽开了一点。
401的光缝斜斜坠落，季檀星关紧了窗户和门，看着那道光，却没再和以往一样挣扎起来打开一条出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床上的人翻转了两下，彻底陷入了沉睡当中。
-
气象台的放假公告彻底出来了。
季檀星在年底收获了一大笔奖金，除夕当天，她特意出门买了烫金的一副对联。
裹得厚厚的从楼上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谢则准备丢垃圾。
两人撞了个正面，谢则看着她手里红彤彤的对联道：“这里也要贴？家里没有吗？”
季檀星微微笑着点头：“要的，就是要给这里贴。”
谢则哦了一声：“小矮子，你够的着吗？”
季檀星瞪圆眼睛：“……你不要给我起乱七八糟的外号。”
谢则抱着手臂嗤笑：“毕竟在187的世界中，空气都格外新鲜呢，不知道168左右的世界是什么感觉。”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绕过他，开门搬出板凳，春联背后自带了胶水，她正拆开横批，身后就传来了很近的一道声音：“平安喜乐？”
谢则道：“难道不应该贴大富大贵吗？”
季檀星吓的回头，发现就算垫了一个板凳，她依旧得微微抬头看谢则。
他好玩道：“我爸每年都给家里贴大富大贵，每年都要被我妈嫌弃。”
季檀星开口：“还是平安喜乐好一点。”
谢则挑眉。
季檀星不着痕迹后退：“你不是说过？钱没了还能赚，人的平安健康才最重要。”
谢则状似回忆了一下，才慢慢悠悠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季檀星正要抬手，平安喜乐的横批就被谢则抢了去。
她不得不回头道：“你不要闹我。”
谢则：“下来。”
季檀星下意识又退了一点：“什——”
小板凳失去平衡猛地翻倒，季檀星还没扒住一旁的门框，就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力气拎了起来。
谢则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季檀星的腰腹，一浓重一清淡的檀香味忽然撞了个满怀，似是无声的交换拉扯。
季檀星吓得转头，谢则正眼眸黑漆漆的看她，嗓音慢道：“都说了小矮子不要逞强。”
距离有点太近，季檀星的脸颊不断升温，像只兔子一样扑腾了两下，被占尽了优势的谢则拎着放在一边。
他抬手，轻轻松松的将平安喜乐贴在了门头上。
“高处的活就要交给个高的人来干，懂？”谢则捻了捻手，似是对方才的意外浑不在意，转身把剩下的对联又给她贴完。
受过训练的医生做事情就是不一样，谢则又快又准，一副对联只用了一分钟不到，就贴的像是网络上标准的买家秀。
季檀星在一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悄悄揉了揉腰。
谢则余光看到，不动声色道：“怎么？”
季檀星痛苦面具道：“我总算是明白，上次那个小偷为什么会被你一脚踹断两根肋骨了。”
谢则：“……”
季檀星老实巴交：“你是天生就这么怪力吗？”
谢则：“…………”
他给气笑了，“季檀星，你知不知道，外面想让我抱的姑娘都在排队。”
季檀星诚实道：“……找我相亲的也在排队。”
季檀星难得呛人，让谢则瞧起来有点新鲜，他眼神上下转了瞬，“倒是有点十七岁的模样了。”
季檀星疑惑：“什么？”
谢则：“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高兴了就撒欢，不爽了就呛人，人不就活个自在劲儿？你这些年倒像是压抑了许多。”
季檀星看着他拎起垃圾，傲慢道：“当然，我你肯定是呛不过的，除非主动退却，否则我无往不胜。”
-
除夕当天，老社区里面的年味已经非常浓郁，很多在外面打工的ꀭꌗꁅ年轻人都回来了，而租住在这里的年轻人也都要陆续回家去。
谢则是下午五点打包好行礼的，从青江到京北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航程，今天预报有雪，下雪前的空气已经分外寒冷了。
季檀星刚背着背包出门，就见谢则穿着一件长大衣，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打算敲402的门。
她歪头：“要走啦？”
谢则的行李箱依旧只有小小一个，他淡淡的哦了一声：“和你打个招呼，免得你看不见我这张高水平的脸，年节的时候被其他普信的相亲对象诓骗。”
季檀星笑了声，“你怎么和阿殷一样会开玩笑了。”
谢则挑眉：“你当我很好说话？”
季檀星语音上扬的嗯了一声。
谢则收回手指，半真半假道：“那你又看错我了，我难说话的要死，认识我的人一听见谢则这两个字，眉毛就得先皱起来，我可不是对谁都是好人。”
季檀星微微一愣，是，她非常清楚生来傲慢的谢十三不会对谁都这么好。
只是越清楚，心中对他这七年恐慌的情绪就越胜。
那个少年有一身傲骨，但凡折损一丝一毫，季檀星都不愿意看到。
她回身关好门，“那，一起下楼？”
谢则看她僵硬的转移话题，没戳穿顺着道：“你家住哪？”
季檀星随口：“玉阳区吉山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