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叶蓁便发现,宣帝身患弱症。
“臣妾参见陛下。”
“曦歌见过皇兄。”
见徐映月同姜曦歌皆在行礼,叶蓁也忙垂下眼睛,学着她们行礼。
太后看见宣帝,埋怨道:“皇帝日理万机的,平日哀家都难得见你一面,哀家还以为,你今日也忙的抽不开身呢!”
“今日皇妹回宫,再忙朕都得过来。”宣帝解了氅衣,朝这边走过来,一面冲徐映月和姜曦歌抬手,示意她们免礼,一面亲自将叶蓁扶起来,关切问:“回宫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的。”叶蓁轻轻点头。
他们几人说了会儿话,宣帝还有政事要忙,便先行离开了。徐映月见太后精神不济,便道:“母后,皇妹如今既回来了,以后便能日日陪着您了。她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儿臣先送她回撷芳殿歇一歇?”
太后应允了,又同叶蓁交代几句后,叶蓁行过礼,跟着徐映月退了出去。
走到殿门口时,叶蓁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了下头。
正好看见姜曦歌坐在太后身侧,太后拉着姜曦歌的手,不知在说什么,眉眼里一片慈爱。
徐映月知道,此事瞒不住,在去撷芳殿的路上,还是同叶蓁说了。
“当初那歹人将你遗弃后,怕被母后问罪,便用曦歌替了你。”
叶蓁猛地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徐映月。
这一路上,兰栎说了很多次,太后在盼着她回去,却唯独从没跟她说过,姜曦歌的存在。
金枝玉叶的公主,流落民间十五载,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份被人占了。且生母还有意,让她们二人继续做姐妹,这种事,搁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徐映月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对叶蓁来说很残忍。可她是皇后,这件事,只能她来做。
徐映月拉住叶蓁的手,斟字酌句的劝:“曦歌虽不是皇家血脉,但她自幼承欢于母后膝下,与母后有多年的母女情分,且她素来体弱,母后……”
“皇嫂,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叶蓁抽回手。
徐映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皇妹……”徐映月有心想劝几句,可看着叶蓁一身冷寂时,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徐映月将叶蓁带去了撷芳殿。
这里是拨给叶蓁的宫殿,在叶蓁回来之前,已命人重新修葺过了,如今里面布置的富丽堂皇,宫人们齐齐跪在廊下,向叶蓁行礼。
徐映月陪着叶蓁进去:“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告诉皇嫂,皇嫂让人给你置换。”
叶蓁应了,又同徐映月道了谢。
徐映月知她心里不好受,又见她眉眼疲倦,便道:“那皇妹先歇歇,晚些时候,皇嫂再来看你。”
叶蓁应了,徐映月离开后,有宫人欲上前来侍奉,叶蓁让他们退下了。
外面寒风呼啸,殿内却温暖如春。
叶蓁独坐在华美精致的宫殿中,像只误闯进来的山雀,不觉欣喜只觉十分陌生,她紧紧抱住手中的包袱。
殿角漏壶滴滴答答,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眼看都一个时辰了,叶蓁还是没叫人伺候,底下的宫人不禁有些慌了。他们正在廊下商议时,就见有人撑伞而来。
“是兰栎姑姑。”有人眼尖认出来了,一群人呼啦全迎上去。
兰栎收了伞,问:“公主呢?”
“公主在殿中。”
兰栎点头,便要往殿里走,却又被人叫住。
兰栎回头,先前答话的宫人,又补充了句:“公主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殿里,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
兰栎顿了顿,掀开帘子进去了。
时值日暮,殿里有些暗。靠窗的秀墩上,有一道倩影。
“公主?”兰栎叫了声,无人应答。
兰栎走近了才发现,叶蓁抱着包袱,倚在榻上睡的正沉。
见状,兰栎转身,正要去拿毯子时,身后的人叫了声:“姑姑?”
“是奴婢。”兰栎扶着叶蓁坐起来,然后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叶蓁面前。
正在低头查看包袱的叶蓁,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姑姑,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
兰栎不起,她道:“公主,奴婢并非有意要瞒您。”
叶蓁开朗爱笑又不娇气,兰栎很喜欢这个公主。这一路上,兰栎曾无数次想告诉叶蓁,姜曦歌的存在,可看着叶蓁眼里的憧憬时,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要如何告诉叶蓁,她在外吃苦受罪时,太后却把姜曦歌,养成了姜国最耀眼的明珠。
而且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太后不会舍弃姜曦歌。
叶蓁愣了愣,见兰栎不起,她索性也蹲下来,如实道:“知道她的存在,我确实有点猝不及防,但我没怪你。”
“公主。”兰栎看着叶蓁。
叶蓁伸手来扶她,轻声道:“真的没怪你,起来吧,你知道的,我不习惯别人跪我。”
兰栎这才站起来,叶蓁又问:“母后是要见我么?”
“太后命奴婢来请公主过去用晚膳。”
“那走吧。”叶蓁放下包袱,理了理睡皱的衣襟,正打算就这么去时,兰栎在一旁道,“赶了许久的路,公主可要沐浴更衣?”
叶蓁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等叶蓁沐浴更衣过后,宫中四处已上了灯。
叶蓁到寿安宫时,刚进庭院,太后便迎了出来,握住她的手,满脸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凉?来,快进殿暖暖。”
甫一进殿,太后又是命人上热茶,又是将手炉递给叶蓁,还温柔替叶蓁拂去鬓发,关切问:“去撷芳殿看过了?觉得怎么样?缺什么,想要什么,就告诉母后。”
听着太后谆谆的关切,手炉上的暖意,一直暖进了叶蓁心里。她们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有宫人过来说,晚膳摆好了。
“饿了吧?走,母后带你用膳去。”太后牵着叶蓁落座,指着一桌的饕餮盛宴,“母后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他们都准备了一些,你尝尝看。”
叶蓁正要去拿筷子时,突然又想起来一事,她转头问,“母后,皇兄他们,不跟我们一起用饭么?”
“你皇兄政事繁忙,平日里得空了才会过来。”
叶蓁点点头,又问:“那皇姐呢?她也不和我们一起用饭么?”
太后正在为叶蓁夹菜,听到这话,她不自在攥了攥筷子:“你皇姐身子不适,今晚就不过来了。”
叶蓁哦了声,便没再说什么了。
但姜曦歌的存在,是她们母女之间绕不开的话题。
今夜叶蓁既主动提了此事,太后想了想,放下筷子,握住叶蓁的手,自责愧疚道:“孩子,母后对不起你。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曦歌又是母后亲自养大的,你们都是母后的女儿,母后实在没办法舍弃谁。”
说着,太后又落了泪。
叶蓁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太后误会了。
“母后,我没有让您舍弃皇姐的意思。”叶蓁一面安慰太后,一面解释,“皇姐虽然顶替了我的身份,但此事错不在她。况且在我看来,生恩养恩一样重,反之亦然。”
太后眼含热泪望着叶蓁:“你不生母后的气?”
“不生气呀。从前我总羡慕别人有兄弟姊妹,如今我也有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生气?”叶蓁坐在那里,眉眼纯澈,一脸娇憨之态。
太后顿时感动不已,将叶蓁搂进怀里喜极而泣。
宫人们上来劝了一回,太后方才止住,与叶蓁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后,母女俩又坐在一起说体己话。太后道:“你初回宫,诸事尚不熟悉,母后给你拨个女官过去,让她照顾你,顺带替你处理殿中琐事吧?”
叶蓁应了,太后点了兰栎:“蓁蓁既是你寻回来的,哀家便将你拨过去,替哀家好好照顾她,你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了,别让哀家失望。”
兰栎当即领职谢恩。
天色渐晚后,兰栎陪着叶蓁回撷芳殿。
叶蓁不愿坐轿辇,执意要走回去,兰栎提灯走在她身侧,就听叶蓁道:“姑姑,你本是母后殿里的女官,如今却来跟我,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能服侍公主,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兰栎说着要行礼,叶蓁已先一步挽住她的胳膊,亲昵靠过来:“姑姑,我下午那会儿,梦见我阿爹了。”
叶蓁这么一靠,兰栎就没办法行礼了。
“之前在听到皇嫂说,母后依旧要将皇姐养在膝下时,我心里其实有点酸涩的,但自从梦见阿爹之后,我就想通啦。”叶蓁一扫之前的落寞,眼睛亮晶晶的,“若是阿爹还在,母后让我放弃阿爹,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我都做不到的事,为何要强迫母后做到呢?再说了,在这件事里,她与我都是无辜的。所以,姑姑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兰栎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个小公主,看着娇憨天真,实则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回到撷芳殿之后,叶蓁躺到床上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包袱里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白玉簪,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里。
玉簪触手温润,叶蓁望着簪子,小声道:“霜霜,我来上京了,今日还看到了你说的永安坊。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叶蓁期待再次见到谢沉霜,又害怕再次见到谢沉霜。
第21章 灯会
◎谢沉霜似有所感,转头朝城楼上望了过来。◎
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
自从叶老爹走了之后,除了今年的端午之外,其余逢年过节,叶蓁都是一个人过的,而今年她也有了亲人。
除夕这一夜,宣帝会在宫中设宴以示恩泽,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的京官,皆会携家眷前来赴宴。
叶蓁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即跑去问兰栎:“姑姑,刺史是几品?”
“上州的刺史为三品,中州的刺史为四品,下州的刺史为五品。”兰栎答完,就见叶蓁眼睛猛地亮了。
云州地处偏僻,那个金元宝刺史,不是四品就是五品,若按四品算,瞧他对谢沉霜毕恭毕敬的模样,那谢沉霜必定是在三品的京官里。
那除夕夜宴,她是不是就能看见他啦?
这下叶蓁不仅眼睛亮了,就连唇角也抑制不住弯了起来。
宫娥们捧着漆红雕花的托盘,鱼贯从外面进来,叶蓁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下意识问:“这又是母后赐给我的?”
自从叶蓁回宫后,太后像是要把前十五年的亏欠都补给叶蓁,东西流水似的往撷芳殿送。
“是织造司那边送来的,是您除夕夜宴要穿戴的衣裙首饰。”兰栎一面答话,一面让宫娥们将衣裙展开,“公主您看看,喜欢哪件。”
叶蓁选了那套白袄山茶红织金罗裙。
之后,叶蓁时而高兴,时而紧张,到了除夕夜宴前,宫人服侍叶蓁穿戴整齐后,叶蓁还在盯着镜子出神。
太后和宣帝打算,在今晚的除夕夜宴上,向众臣介绍叶蓁,兰栎以为,叶蓁在紧张这个。
兰栎安抚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即便您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单单站着,也无人敢置喙您什么,所以您不用紧张的。”
叶蓁懵懂茫然回头,对上了兰栎关切的目光。
“哦,好。”叶蓁心虚应了。
兰栎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过去吧。”
叶蓁点点头,跟着兰栎出门。但她们并未直接去夜宴的殿宇,而是先去了寿安宫。
叶蓁到时,姜曦歌已经在了,她正依偎在太后身侧说话。
“母后,皇姐。”叶蓁从外面进来,梨涡带笑。
太后冲她招手:“蓁蓁来了,到母后这里来。”
看见叶蓁,姜曦歌面色淡淡站起来,正要给叶蓁挪地方时,叶蓁已自然而然走到了另外一侧。
太后一手牵一个,带着她们去赴除夕夜宴。
今夜是除夕,宫里锦灯高燃,红红的灯笼点缀在夜色里,一派暖融喜庆之景。
叶蓁他们甫一走近,便有内侍扯着嗓子喊:“太后驾到。”
原本坐在席间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宣帝夫妇也携子站起来迎太后。
“都起来吧,今儿是除夕宴,都放自在些才好。”太后声音慈祥但不失威严。
众人谢恩后,起身各归其位。
叶蓁甫一落座,目光便在人群里巡逡起来。
今夜来的人很多,朝臣们穿红着紫,家眷们则衣香鬓影,叶蓁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谢沉霜。
金元宝刺史见谢沉霜那般恭敬,谢沉霜又说,他是上京人,不可能没有他啊!叶蓁不死心,又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公主!公主!”有人急切扯了扯叶蓁的袖角。
叶蓁回过神来,就听太后道:“蓁蓁,来母后这里。”
叶蓁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过去了。
太后握住叶蓁的手,冲众人道:“幸得上天垂怜,数日前,哀家终于找到,哀家流落在外多年的骨肉。从今以后,哀家便有两个女儿了。”
“臣等恭贺太后。”朝臣们纷纷行礼恭贺的同时,都偷偷去瞧叶蓁与姜曦歌。
她们站在太后身侧,一个一袭绿色宫装,气质清冷出尘。另外一个,白袄石榴红织锦罗裙,明艳娇俏动人。
叶蓁不在意别人的打量,只是没找到谢沉霜,她心里有些失落,一顿饭也吃的食不知味。
宴散回撷芳殿后,叶蓁还是有些不死心,她小声问兰栎:“姑姑,今日有资格入宫赴宴的人,都来了么?”
“应该是都来了。”兰栎是后宫女官,并不清楚前朝的事,但见叶蓁问起,她便道,“公主若想知道,奴婢这便遣人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