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完之后,姜曦歌便将头转直一旁,再未说过话了。
隔着飞桥流水,叶蓁看见,谢沉霜接了那把梅花,又不知同姜曦歌说了什么,姜曦歌轻轻点头,神色依旧清冷,但身上却没有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折枝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既然谢大人都可以折,那公主您与五公主是姊妹,若您想要,同五公主说一声,五公主应该也会愿意让您折的。”
叶蓁是为梅花而来,但此刻,看着对面梅林的两个人时,她却怎么都迈不开脚。
“公主?”折枝看向叶蓁。
叶蓁摇头,神色一瞬低落下来:“不要了。”
“不要了?怎么突然就不要了?欸,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谢沉霜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时,只看到一个宫娥远去的背影。
叶蓁去了太后宫里,却没想到,竟然又碰见了姜曦歌。
第25章 问题
◎臣有一事想问公主。◎
姜曦歌觉得, 叶蓁今天很奇怪。
从她进来之后,叶蓁便时不时看她。从前叶蓁也会偷偷看她,但目光里更多的是好奇。可今日叶蓁的目光里, 却掺杂着一股别样的情绪,让姜曦歌想忽略都难。
“有事?”在叶蓁再一次看向她时, 姜曦歌直接抓住叶蓁的目光。
“叶蓁下意识想说没, 但低头的那一瞬间, 先前梅园的那一幕,猛地又蹿了上来。顿了顿, 叶蓁迎上姜曦歌的目光:“我听说, 梅园里的梅花,最近开的正好。”
“所以呢?”姜曦歌反问。
我能折几枝么?话已涌至唇畔,但看见姜曦歌衣裙上绣的梅花时,那句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叶蓁摇摇头,改口道:“我能去看看么?”
姜曦歌柳眉轻蹙,盯着叶蓁看了片刻, 旋即移开视线, 冷淡道:“随你。”
太后出来时,就看见她们各坐一处,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面色如常走过来。
叶蓁还要回去做课业,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之后,她便先走了。但回到撷芳殿,叶蓁并未立即抄书,而是径自练起了仪态。
叶蓁从小是被放养长大的, 除了医术之外, 叶老爹从不强迫她学其他的。甚至在四婶好心要教叶蓁学做女红时, 叶老爹一脸嗤之以鼻:“我闺女的手,是拿针治病救人的,不是学绣那些花儿草儿啊的,不学!”
因为叶老爹的放养,别说是礼仪规矩,就连普通女红,叶蓁都不会。
叶蓁自由自在活了十六年,如今突然要仪态端雅,其难度可想而知。兰栎进来时,叶蓁额头上已覆了一层薄汗,兰栎忙快步过去扶叶蓁:“可是今日太后娘娘又说什么了?”
兰栎比任何人都清楚,叶蓁有多不喜欢这些仪态规矩。
却不想,叶蓁摇头笑笑:“母后没说我,是我自己想学的。”
“好端端的,公主怎么突然又想学了?”兰栎十分不解,因为这些仪态规矩,叶蓁才会去勤思殿进学的。可这才去了一日,叶蓁却又突然想学仪态规矩了?
“因为很好看,也很重要。”叶蓁眼睫轻轻一碰,遮住眼中的情绪。
她们正说着话,有宫娥进来禀报:“公主,五公主派人过来了。”
皇姐?!叶蓁目露惊讶。
她回宫这么久,除了必要的场合,姜曦歌私下从不与她往来,更别说派人来她的撷芳殿了。
很快,一个圆脸宫娥,抱着一把梅花,从外面进来。那宫娥先是冲叶蓁行了一礼,旋即笑着说明来意:“梅园的梅花,这两日开的正好,我们公主便吩咐奴婢折些给公主送来。”
叶蓁面露惊诧,姜曦歌从不许人折她的梅花么?
送走那宫娥之后,兰栎也很惊讶:“五公主向来珍爱那些梅花,今日怎么折来送给您了?”
叶蓁想到了先前,姜曦歌那句冷淡的‘随你’,突然就明白了,她将那把梅花抱在怀里:“姑姑,你去找个瓶子来,这梅花我亲自插。”
兰栎去了,叶蓁抱着梅花独坐殿中,丝丝缕缕梅香浮动时,叶蓁心底的那抹嫉妒,突然就奇异的消失了。
这一刻,叶蓁突然很庆幸,先前她没说出想折梅花。谁的喜欢都没有错,她与姜曦歌之间,不该也不是敌对关系。
经过这两次的事之后,叶蓁似乎知道,该怎么同姜曦歌相处了。亲自将梅花插好摆到书案上之后,叶蓁想了想,又同兰栎道:“姑姑,我记得,母后前段时间赐了我许多玉料,你明日把它们找出来,让雕师看看,有没有适合雕绿梅的。”
兰栎知道,叶蓁这是要给姜曦歌回礼,便应下了。
夜里临睡前,兰栎同叶蓁道:“明日是上朝的日子,谢太傅要等散朝后,才能去勤思殿,公主明早可以多睡会儿。”
叶蓁应了,但第二天仍早早的去了。
等谢沉霜下朝过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叶蓁原本正和姜毓在说话,说着说着,她似是心有所感,猛地回头,就见谢沉霜过来了。
今日的谢沉霜一身宽袖紫袍,腰系墨色镶玉革带。举手抬足间,自有一股俊雅风流之态。叶蓁见惯了谢沉霜穿玉袍霜衣,这是她第一次见谢沉霜穿紫衣,不免怔愣了下。
“太傅好。”姜毓的问好声,拉回了叶蓁的思绪,她忙收回视线,也跟着问好。
谢沉霜轻轻颔首,从外面进来道:“两位殿下久等了。”
甫一进来,谢沉霜便发现,他的桌案上多了一个碧青色瓷瓶,此时瓶中正插着一捧沾着晨露的桃花。
“是小姑姑带来的。”见谢沉霜的目光落在桃花上,姜毓立刻说道。
叶蓁抠着袖子上绣的桃花,有些心虚解释:“我过来时,看见这桃花开的很好,就折了一把过来。”
谢沉霜不疑有他,他冲叶蓁温雅一笑:“公主有心了。”
在授课之前,谢沉霜先检查了他们昨日的抄写。叶蓁慢吞吞的找,姜毓见状,便先将他的递上去。
叶蓁趁机瞄了一眼,发现姜毓虽然只有六岁,但一手字却写的如锥画沙,叶蓁将抽到一半的纸,默默又塞回去了。
那谢沉霜并未注意到叶蓁的动作,他翻着姜毓的字,点评道:“殿下的字比前几日有所进步,但笔力仍不够匀整,还是需得多加练习才行。”
听谢沉霜这般说,叶蓁更不愿意将她写的拿出来了,可还没等叶蓁想出办法,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过来:“公主的呢?”
“我、我……”叶蓁心一横,正想说自己没写时,就对上了谢沉霜清凌凌的目光。
叶蓁顿时卡壳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日后谢沉霜检查课业时,她总不能每日都说没写吧。
谢沉霜没逼叶蓁,但也没收回手。
叶蓁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写的交上去。
谢沉霜接过翻开,眼底滑过一抹诧然。叶蓁捕捉到了,她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整个人窘迫的不敢抬头。
叶蓁的字是叶老爹教的。用叶老爹的话来说,大夫是靠医术吃饭的,又不是靠字吃饭的,写出来的药方,只要自己认识就行了,不用在乎好不好看。所以他们父女俩写出来的字,是如出一辙的鬼画符,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们写的是什么。
从前叶蓁没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她却窘迫极了,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姜毓还没见过叶蓁的字呢!她十分好奇,便踮脚想去看,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他刚踮起脚,谢沉霜便将纸抬高了。
姜毓:“……”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时发出的窸窣声,这对叶蓁来说,简直像是一道酷刑。在叶蓁脸都快烫的烧着了时,谢沉霜才声色朗润开口:“瞧着颇有风骨,但根基不稳,也需多加练□□若不介意,回头臣拿些帖子给公主临摹?”
“好,有劳太傅了。”叶蓁窘迫的抬不起头,像一朵蔫蔫的春花,就连头上的发带,也失去了昨日的灵动。
下学回到撷芳殿之后,叶蓁看也没看她写的字,直接就将它们塞进书架里了,是以她压根就没发现,她的字少了一张。
第二日散学之后,谢沉霜单独叫住叶蓁,递给她几张帖子:“公主拿回去临摹,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臣。”
“好,多谢太傅。”叶蓁接过字帖,打算回去就临摹。
折枝守在外面,见叶蓁是与谢沉霜一同出来的,便只远远跟着。这是叶蓁回宫后,第二次单独和谢沉霜待在一起,叶蓁既欢喜又紧张,便没话找话问:“太傅这是要去见皇兄么?”
“不是,臣去文渊阁寻几本书。”谢沉霜温和笑笑,又同叶蓁道,“宫里的藏书全在文渊阁,公主若有想看的书,可以去那里找。”
叶蓁点头应了,文渊阁与勤思殿之间并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
之后叶蓁每日往返撷芳殿与勤思殿,闲暇时不是去文渊阁找书,就是临摹谢沉霜给她的帖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字丑到了,自那次之后,谢沉霜便鲜少再布置抄录的课业。
宫中锦衣玉食,叶蓁再也不用每日奔波,走很远的山路为人看诊,但每每抬头,望着朱红宫墙上逼仄的天空时,叶蓁还是会想念春水村。
待春分一过,便传来宣帝要去春猎的消息。
叶蓁眼睛瞬间亮了,她问兰栎:“我也能去么?”
“能的,不但公主能去,朝臣们的家眷也能去。到时候男子们围猎,姑娘小姐们则会结伴踏春出游。”还有后半句兰栎没说,叶蓁是在民间长大的,在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趁着这次春猎,多与同龄的姑娘小姐们接触接触,便也能得几个玩伴了。
叶蓁倒没想那么多,对她来说,只要能出宫就是好事。
如今春闱刚过,学子们都在京中等着放榜。听闻天子要携百官去春猎,便都早早在酒楼上包了雅间,都挤在窗边,想一睹公主贵女们的面容。
众多学子中,唯独一个青衫男子,与他们格格不入。
在学子们都挤在窗边时,唯他一人坐在桌边,捧着一盏茶,专心致志看着手中的书。有人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抽了他手中的书:“周兄,这春闱都考完了,你还看什么书呀!你别忘了,我们今天可是来看公主贵女的。”
“魏兄你们看便好了。”那人坐着没动。
“哎,周兄,我说你……”
被称作魏兄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学子打断了:“哎呦魏兄,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周兄已心有所属了,就等高中后去提亲了。现在别说是看公主贵女,就怕是公主贵女想嫁他,周兄都不愿意的。”
而被称作周兄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曾许诺,待他高中后再来听叶蓁答案的周允。
“哎,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声,学子们立刻伸长脖子,往街上看。
皇家仪仗浩荡而过,后面缀着长长的车队,两侧禁军林立,众位学子脖子伸得老长,但路过的轿辇马车,无一不是帘子紧闭,他们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见,只得悻悻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在城中时,叶蓁一直克制着不掀帘子,等出了城之后,她便偷偷将帘子掀开一角,朝外望外。
春分已过,山上渐染新绿繁花盛绽,若还在春水村,这个时节,山上除了春笋辛夷花正当时,还有许多草药正是采摘的好时节,有时候她一天还会上山两次。
叶蓁此举其实很不合规矩,但兰栎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才到敬春山的行宫。
叶蓁甫一下马车,便有行宫的宫人过来行礼:“奴婢带公主去春和苑。”
春和苑布置的很雅致,庭院里栽了许多玉兰树,此时正值花期,粉白的花瓣缀在枝头,瞧着十分热闹。
叶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想窝在殿里,便趁着兰栎她们收拾的时候,带了折枝在附近转转时,在经过一处水榭时,竟然意外看见了谢沉霜。
叶蓁脚步轻快过去:“太傅,好巧啊。”
谢沉霜转过身,看着叶蓁:“不巧,臣在此就是为了等公主。”
“等我?”叶蓁杏眸里满是疑惑,见谢沉霜神色不对,她问,“怎么了?”
谢沉霜犹豫片刻,开口道:“臣有一事想问公主。”
第26章 相配
◎一个贵妃的弟弟,一个公主,倒是般配的紧呢!◎
因为从前的事, 叶蓁在谢沉霜面前,总带着一分心虚。眼下突然听谢沉霜说有事要问她,叶蓁几乎是下意识攥紧袖子。
正惴惴不安时, 谢沉霜将一张纸递过来。
叶蓁狐疑接过,看清上面的字时, 她惊诧道:“这是我阿爹的字迹。”
“这是我从太医院叶院判手中得来的。”谢沉霜解释, “之前检查公主课业时, 臣便觉得,公主的字迹有些眼熟。后来去求证了一番, 发现公主的字迹, 与叶家离家多年,至今音讯全无的大公子颇有几分相似。”
叶蓁倏忽攥紧手中的纸,语气发颤问:“叶家大公子?他,他叫什么?”
“叶慈。”
叶蓁眼眶骤然湿热,可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失态,便背过身飞快抹了下眼角, 继而问:“你刚才说, 这是从叶院判手中所得,那他与我阿爹……”
“他们是亲兄弟。”说到这里时, 谢沉霜又向叶蓁请罪,“请公主恕臣唐突之罪。”
叶蓁摇摇头, 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爹养了她十三年,又对她倾囊相授,然他猝然离世,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关于他过往, 叶蓁更是无从得知, 如今知道他是叶家大公子,于叶蓁而言是意外之喜。
“公主客气了。”顿了顿,谢沉霜又加了句,“叶院判如今也在行宫,公主可要见他?”
叶蓁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见了。”
谢沉霜眼底滑过一抹诧然,但见叶蓁神色怅然,便没再说什么。
折枝远远站着,看见谢沉霜离开之后,她走进水榭里,就见叶蓁坐在廊椅上,垂眸盯着手中的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遂问道:“公主,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