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伤在身,不宜过度劳累,既然这件事很难查,若有个人帮你,你不就能轻松一些了么?”
叶蓁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了谢沉霜的意料,他怔怔看着叶蓁,一时没说话。
“或者你再问问周大哥,他有没有办法能自证清白?”叶蓁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个法子不现实,“若周大哥有办法能自证清白,眼下他也不至于还在狱中了,那你——”
“你很信任周允?”这是叶蓁第二次笃定觉得,周允不会作弊了。
叶蓁纠正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你。”
“信任我?”谢沉霜不解。
“是啊,我信你会将祸乱科举之人绳之于法,也会还士子们一个公道。只是你身上还有伤,你一个人能行么?”叶蓁看着谢沉霜,盈盈双目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那些嫉妒烦闷,在对上这样一双眼时,一瞬便烟消云散了。明明后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谢沉霜却弯了弯唇角,笑着道:“无碍的,此案虽是我主审,但我也不必事事亲为,放心吧,我能应付的来。”
“那好吧。”这种事上,叶蓁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宣帝那边,只怕也是实在无人可用了,否则以宣帝与谢沉霜的交情,也不至于让谢沉霜带病处理此事了。
叶蓁又想起姜毓遇袭一事,似乎许久没有动静了,她不禁问:“上次刺杀的幕后指使之人抓到了么?”
“尚未,那些刺客被抓时,便已悉数自尽了。不过幕后指使之人是谁,陛下早已心中有数了。”
叶蓁听谢沉霜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了。科举舞弊和刺杀姜毓凶手一事,她都帮不上什么忙,叶蓁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谢沉霜来勤思殿讲学时,偷偷给他带些汤水药膳补补。
最开始姜毓看见时,还小声同叶蓁私下抱怨:“小姑姑,我可是你亲侄儿,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连一小碗都不愿意分给我?”
叶蓁哭笑不得:“这药膳是我按照太傅身体调配的,你这么小的年纪补什么补?再说了,你忘了,太傅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姜毓瞬间乖乖闭嘴了,但从那天以后,他也开始偷偷给谢沉霜带吃食以表心意了。
谢沉霜:“……”
后来有一天,宣帝一时兴起,来勤思殿看他们时,正好看见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儿子,分别给谢沉霜带了许多吃食,宣帝才明白,为何谢沉霜明明分身乏术,可为何仍坚持每日要过来授课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天下学之后,叶蓁因事去找徐映月,却不想在徐映月的殿门口碰见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已过不惑之年,一袭官袍加身,因久居高位的缘故,身上自带一股震慑人的气势,他从徐映月殿中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并未看见叶蓁。
但叶蓁脚下一顿,想了想,还是同他打了招呼:“舅舅好。”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后的弟弟,徐映月的父亲,当朝权臣徐相。
徐相这才看见叶蓁,便迅速敛了脸上的神色,慈善冲叶蓁笑笑:“公主好。”
去岁除夕夜宴时,叶蓁与这位舅舅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觉得虽位高权重,但却生的和善平易近人,可后来与谢沉霜重逢之后,叶蓁隐约猜到,当初刺杀谢沉霜,与这位平易近人的舅舅脱不了关系时,叶蓁再面对徐相时,就多了一分小心翼翼和提防。
而徐相似是浑然不知,他道:“娘娘在里面,公主进去吧。”
叶蓁轻轻颔首,与徐相道别之后,便去见徐映月了。
平常叶蓁过来,徐映月立刻就出来了,可今日宫人却道:“皇后娘娘在更衣,请公主稍等片刻。”
没一会儿,徐映月便出来了,她虽然重新施了粉黛,但眼底的红晕却骗不了人——徐映月哭过了。
“蓁蓁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徐映月拉住叶蓁笑着问。
“这不是许久没见到皇嫂了么?”叶蓁没提刚才在殿门口碰见徐相这一事,她同徐映月说了会儿话,恰好有宫人过来问,“皇后娘娘,参汤已经好了,您是要亲自给陛下送,还是奴婢派人给陛下送过去?”
“今日蓁蓁难得来找本宫,这汤你就遣人送过去吧。”
徐映月话音刚落,便被叶蓁接了过去:“正好我也许久没见皇兄了,若皇嫂不介意,我与皇嫂一同过去吧?”
自科举舞弊案刚发生时,宣帝召叶蓁出宫去探望谢沉霜之后,叶蓁就再未见过宣帝了。叶蓁记挂着宣帝的身体,但宣帝最近很忙,连太后宫里都鲜少去了,叶蓁虽心里有些担心,但见不到宣帝也没办法。
今日她与徐映月一同过去时,又听太监说,宣帝在召人议事。
宣帝一忙起来就是这样,徐映月早已习以为常,徐映月道:“既然陛下在忙,那本宫就不进去了,你替本宫将这参汤给陛下送进去,记得让陛下喝。”
徐映月身后的宫人立刻将食盒递上去。
徐映月冲叶蓁歉然道:“蓁蓁,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叶蓁看得出来,没能见到宣帝,徐映月也很失落,所以叶蓁挽住徐映月的胳膊,笑道:“皇兄再忙,也总要歇息片刻的吧,咱们在这里等等,等皇兄歇息时,咱们再进去。”
“还能这样?”徐映月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旋即又道,“这很不妥的。”
“哪里不妥了?”叶蓁不明白。
徐映月正要答话时,蓦的听到环佩叮当声,徐映月顿时止了话。
叶蓁循声望去,就见一行宫人抬着一个轿辇朝这边过来,轿辇上坐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姿色平平,但打扮的却十分艳丽。
来人是贺潇的亲姐姐,如今的贵妃贺氏。
贺贵妃下了轿辇,见皇后和叶蓁也在,便过来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贵妃不必多礼。”
贺贵妃站起来又同叶蓁打了招呼。贺贵妃与贺潇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两人长得却一点都不像。贺贵妃扶了扶鬓边的金簪,道:“后宫琐事繁多,桩桩件件都要皇后娘娘亲自料理,不如皇后娘娘先回去,臣妾等在这里伺候陛下便好了。”
贺贵妃这话一落,叶蓁便下意识蹙眉。
贺贵妃虽然受宠,但徐映月是皇后,她怎么能这般对徐映月说话呢?叶蓁微微转头看向徐映月,她以为徐映月会发作,却不想徐映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瞧,陛下要召臣妾进去了。”贺贵妃挑衅看了徐映月一眼,“皇后娘娘若无事,就先回去吧。”
说完,便扶着宫人的手,趾高气昂迎向那出来传话的内监。
“哎,你……”
叶蓁正要说话时,却被徐映月反手握住手腕,徐映月冲叶蓁摇摇头:“我没事,走吧。”
她是皇后,无论何时,都需要端庄得体,且贺贵妃那张脸,是她穷极一生都比不上的。徐映月垂下眼睫,带着叶蓁转身要走时,身后蓦的传来贺贵妃拔高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遍!”
“陛下召皇后娘娘和公主进去。”那内侍又重复了一遍。
徐映月脚下一顿,眼底滑过一抹惊诧。叶蓁却挽紧她的胳膊,促狭眨了眨眼睛:“皇嫂,你还愣着做什么?皇兄让我们进去呢!”
说着,叶蓁立刻转身,带着徐映月往殿里走,贺贵妃还在殿外纠缠不休:“你确定,陛下召的是她们?”
“确定。”
“陛下没召本宫?”
“没有,所以贵妃娘娘,您看,要不您先回去?”
叶蓁和徐映月已经进殿去了,贺贵妃美眸瞪了徐映月一眼,恨恨转身走了。
叶蓁进去之后,发现所谓的议事,只有宣帝和谢沉霜两个人。
宣帝的气色,比叶蓁上次见的时候好了许多,他看见叶蓁来,便含笑同她道:“蓁蓁今日怎么有空来寻皇兄了?”
“不是我没空来寻皇后,而是皇兄您不得空啊!”叶蓁眨了眨眼睛,“皇嫂来了好几次,都见不到人,更别说我了。”
叶蓁有意为徐映月说话,却被徐映月嗔怒瞪了一眼,徐映月将自己做的参汤端给了宣帝:“这是臣妾宫中小厨房炖的,陛下尝尝看。”
“才不是小厨房炖的,明明是皇嫂亲自炖的。”叶蓁迅速戳穿徐映月的‘谎言’,然后一把扯住谢沉霜的袖子,同宣帝与徐映月道,“皇兄,我有事找太傅,你把他借我一会儿哈。”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谢沉霜拉出去了。
回宫的日子久了之后,叶蓁性子里的活泼劲儿又冒了出来,再加上谢沉霜如今是叶蓁的太傅,宣帝和徐映月便也没多想,他们两人只无奈笑笑,任叶蓁亲昵拉着谢沉霜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宣帝:他们是师徒情
后来知道真相的宣帝眼泪掉下来。
第45章 逗弄
◎太傅,你管管她!◎
科举舞弊一案, 在五月初一那日终于尘埃落定了。
当天早朝时,谢沉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详细奏禀了此事。宣帝看完人证物证之后, 当即下旨将泄题的张茂斩立决,其家产没收, 其族人流放岭南。而参与舞弊的学子, 高中者一律斩首示众, 未能高中者,则剥夺所有功名, 此生不得再参试。
除此之外, 宣帝还宣布,此番会试成绩作废,未曾舞弊的士子择日重考。
这话一出,满庭议论纷纷,有不少朝臣顿时急了。原因无他,张茂可是徐相的得意门生, 宣帝这么做, 与直接打徐相的脸有何区别。
徐相党有人按捺不住要出头为张茂求情,站在首位的徐相却先一步抱着笏板道:“陛下圣明。”
这便是彻底放弃张茂的意思了?
徐相党有人不解, 张茂明明是徐相的门生,徐相怎么能这般就舍弃他了呢?而且当初徐相的意思, 明明是若陛下执意要动张茂,那就要让陛下看重的士子人选,也跟着折大半的。可不知怎么的,前几日徐相突然又改了主意, 竟然不阻拦了。而且今日竟就这般任由宣帝处置张茂了?
徐相党疑惑不解, 但徐相既已表了态, 便说明徐相自有决断,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改口称赞道:“陛下圣明。”
“诸位爱卿莫要再说这种话羞煞朕了!若朕当真圣明,何以会出现科举舞弊一案?”宣帝坐在龙椅上,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徐相身上。
徐相闻言,抱着笏板跪下道:“张茂是由臣举荐为礼部尚书的,此番他犯下如此大罪,臣难辞其咎,臣请陛下严惩。”
有徐相党立刻跳出来,为徐相开脱,“张茂是由您举荐为礼部尚书不假,可此番科举舞弊是他一人所为,与您并无干系的。”
“是啊是啊!当初张茂也是一身请正,谁能想到,继任礼部尚书之后,他竟会这般贪婪成性。”
“况且陛下常说要唯才是用,丞相大人看中了徐相的才能,才会为其举荐。如今他没能守住本心犯了大错,若陛下要一并牵连丞相大人,那日后谁还敢再举荐嘛?”
“就是就是。”
“李大人此言差矣!”一身紫袍的谢沉霜立在那里,眉眼冷然看向说话之人,“陛下求贤若渴,希望我等举荐之人,是有真才实学之辈,若不加以束缚,只怕陛下想的任人唯贤,最后会变成任人唯亲了。”
“谢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徐相党顿时转过头,又开始与谢沉霜据理力争。
宣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台阶下的吵嚷,谢沉霜眉眼淡然,即便是被群起攻之,他依旧能有理有据反驳回去,而徐相对他党羽的言论不置一词,只抱着笏板静默跪着。
宣帝眼底滑过一抹深色,旋即出声道:“够了!”
这一声中气不足,但因说话的人是宣帝,原本吵嚷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宣帝从龙椅上起身,亲自下来扶徐相:“丞相言重了,张茂是张茂,你是你,张茂虽是由你举荐任了礼部尚书一职,但你也是想为朕分忧,且科举舞弊一事也与你无关,不必这般,快起来吧。”
徐相却执意不起:“科举舞弊一事,虽与臣无关,但张茂是由臣举荐的,此番他既犯了错,臣该负连带之责,请陛下惩处。”
最后宣帝拗不过徐相,只得将他罚俸三月,小小惩戒一番便将此事掀过去了。
自从那日在徐映月殿外看见徐相时,叶蓁就隐约察觉到,科举舞弊一事应当快有结果了。果不其然,这日谢沉霜姗姗来迟时,就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叶蓁双眼亮晶晶的问:“那周大哥这就可以出狱了?”
谢沉霜颔首。
叶蓁很为他们开心:“太好了,周大哥洗脱冤屈之后,周伯母的身子,估计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说完之后,见谢沉霜眸色沉沉望着自己,叶蓁顿时便又解释:“我应当没同你说过吧,上次我去探望你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周伯母。周伯母因为周大哥入狱的事受了刺激,神志有些紊乱,如今周大哥既然被洗清冤屈了,那周伯母的身体估计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谢沉霜轻轻嗯了声,将从叶家带来的医书递给叶蓁,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回头,我请叶院判再为周夫人瞧瞧吧。”这样,叶蓁也不必日日记挂周母的病情了。
“好啊!”叶蓁也没多想,她只当谢沉霜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了周允的才华,便笑着同谢沉霜道,“周大哥与周伯母相依为命,若叶院判将周伯母医治好了,那周大哥以后就能毫无后顾之忧为你和皇兄分忧解难了。”
经过科举舞弊一事,叶蓁算是看出来了。宣帝虽贵为皇帝,但手上能为他所用之人不多,若周允入仕了,宣帝和谢沉霜也都能轻松一些。
而好巧不巧的是,当天下学回到撷芳殿时,叶蓁收到了一张帖子。
是祁明乐生辰宴的帖子。
如今已是五月了,这个月叶蓁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但叶蓁想留着这次的机会做更重要的事。如今既得了祁明乐生辰宴的帖子,便意味着,叶蓁多了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