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柏舟调侃她,“还是付费项目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可能需要付一点费。”两指一捏,比了个“一点”。
去的是祁州市美术馆,免门票。柏舟早就去过,但他没说出来,免得扫她的兴。
美术馆共有四层,每层都有两三个展厅,每个展厅主题都不同。
工作日,馆内人不多,都在安静赏画。
一件件作品看过,孟水意小声问:“小舅,这里有你的画吗?”
“有。”
柏舟带她去了三楼。
那是一组图,四幅拼成一整幅。
孟水意凑近看作品简介,这组叫《寒武纪》,作者路舟。
寒武纪是显生宙的开始,分为前中晚三个时期,那期间,绝大多数无脊椎动物已经出现,而许多大陆被浅海覆盖。
柏舟画的就是广阔的海面,底下各种生物,很奇异,与现在所见的大有不同。
柏舟说:“这是我耗费最久的作品,用了近三年。这组画拿了奖,就被买过来了。”
连续画的时候,可以画几天,中间因为种种原因,停过一年多。
孟水意回头,好奇问:“为什么要画寒武纪?”
“那个时候,有点迷茫吧。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令达尔文很困惑,他没办法解释这一现象。根据进化论,进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寒武纪时涌现的生物太多太突然,像凭空出现的。一直到今天,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柏舟手插着口袋,看自己前两年的旧作,竟觉得陌生,“也许我到现在也在想,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是源于自我意识层面的。
人从何处来,为何活着,生命的延续,于个人有何意义。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活明白。
孟水意再看这幅画,感触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多强大,多清醒的人,活着也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
其实小舅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展厅里冷气打得很足,孟水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她一副“好险好险”的语气:“差点玷污了你的画,不然我可赔不起。”
柏舟笑了,“还看吗?”
“小舅,你站远一点,我要和你的画拍张合照。”孟水意离在画前,比了个剪刀手。
柏舟挑了几个角度拍完,孟水意凑过来,说:“小舅,你拍照技术挺不错哎。”
显得她又高又瘦,光影构图也好。
她点了几张,让他发给她。
柏舟捏了下她的脸,“是我在给你过生日吗?”
分明没用力,可她还在嚷“痛”,松开手,一点红印都没有。
“小舅,你不喜欢吗?我每次出来玩都是听苏蓓蓓他们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柏舟说:“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给我过也没事。”
“我爸说,之所以要过生日,是因为对在意他的人来说,这是个宝贵的日子,虽然年年都有,但其实真正能陪他过的,也就那么几个,所以一定要过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揉完,揶揄道:“这回洗了头发?”
孟水意气得跺脚,“小舅你好讨厌!”
多久前的事了还提溜出来。
既然翻旧账,孟水意说:“小舅你之前还避我如蛇蝎呢。”
柏舟说:“没有避你。”
“有,你可生疏冷淡了,动不动就赶我,现在你还揉我头发,是因为你发现我的好了,对吧?”
他乐了:“对,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不知道孟小姐多好。”
孟水意嘻嘻地笑。
出美术馆,孟水意跑去便利店,买了两支雪糕,“巧克力和香草,你要哪个?今天寿星最大,你先选。”
柏舟挑了下眉,不答反问:“这就是你说的‘一点费用’?”
孟水意乐不可支,“对啊,今天热,解解暑嘛。”
“你倒想得周到。”
她跺着脚催促:“小舅,你快选嘛,不然要化了。”
他拿了香草的,两个人坐在阴凉处的长椅吃,冰凉的刺感,激得她缩肩眯眼。
柏舟问她:“水意,你想出国留学吗?”
“出国?”孟水意偏过脑袋看他。
“对,你这几年成绩够好,英语也不错,只是缺个条件。”
昨天听她同学提起这事,他才有了想法,比起帝都,国外一些名校自然更优,考托福雅思,她准备几个月,加上其他材料,来得及申请明年的入学。
前提是,她自己想。
“可是我出不起。”
国外大学一年学费就几万美金,别提其他开销,路漫哪来的钱供她?她连雅思班都报不起。
孟水意想都没想过这件事,天方夜谭一样。
“钱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资助你,申请材料、报班,我都可以找人帮你安排。只是,你自己想吗?”
孟水意沉默了,“我……我不知道。”
即使能成功被录取,一走几千上万公里,她一个人身在异国,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巨大的差别,她都只能靠自己慢慢适应。
无论对她,对高宴,对任何一个七中追求上进的学生,出国上名校,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柏舟又说:“在一些承认中国高考成绩的学校,你的高考分应该是够的。你也可以选择录取后,休学一年,这样不会影响你就学。不管是进路,还是退路,我都会替你安排好,你唯一要考虑的,是你想与不想。”
雪糕化的水滴在手上,在沾到裙子前,孟水意急急地掏纸擦掉。
“不用着急,还有一段时间成绩才出来,你可以慢慢考虑。这期间,我不会干扰你的决定。”
她点点头,“好。”
一天的行程结束后,孟水意回家,打了个电话给苏蓓蓓。
听完她说的,苏蓓蓓说:“既然有条件,那就出国啊,你要申上一所藤校,那就牛大发了好吗?”
孟水意说:“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跟前途比起来,这算什么,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知道,现在学历越来越不值钱,本科的想考研,研究生想考博,普通一本的想上985、211,名校的呢,又想出国。”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
只是,如果出国,就离柏舟,离路漫更远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国外,有各种状况,不是钱能解决的,她真的可以吗?
虽然脱离他们独立生活是必然,可难度一下升级,她没做好心理准备。
苏蓓蓓又说:“不过国外太乱了,各种街头枪击案、学校游行什么的,想想就可怕,还是安全第一。”
孟水意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劝我走还是劝我留?”
“哎呀,我又没有这种烦恼,哪有胖子劝瘦子减肥的?你问高宴还差不多,起码他家送得起他出国。”
孟水意又打给高宴。
高宴的主张,和苏蓓蓓差不多:“你小舅肯资助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你有想过学什么专业吗?如果是中文、师范什么的,那就没必要出国了。”
孟水意说:“可能,有点想学设计吧。”
她有美术基础,只是落下几年,要重拾起来比较费功夫。
高宴奇怪道:“你又不是美术生,你怎么想学设计?”
这个想法,好像是那天,在天台上看到柏舟画画,开始起了苗头。
孟水意只说:“我以前就挺喜欢的,只是没学下去。”
“你可以跟你妈妈、小舅再商量商量,我爸前两年也问过我,但我妈舍不得,不然我想去英国的。嗯,你懂的,英国基佬多,而且,从2014年开始,英国就同性婚姻合法了。”
孟水意无语,这什么破理由。
这两个人,没一个能提供有效意见的,问也是白问。
如果问路漫,她肯定也是支持的,她一直希望孟水意往外往高走。
柏舟呢,他要她自己拿决定,还说不会干扰她。
算了,既然柏舟说等成绩出来,她也不用急在一时想清楚。
作者有话说:
寒武纪相关摘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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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酸甜爆珠◎
是日, 孟水意在家耗了一整天,苏蓓蓓连着两天喝醉,她妈不让她出门了。
晚上, 路漫带了一箱葡萄回家,放下包, 进厨房做饭。
孟水意跟过去, 帮她洗菜择菜。
路漫放手让她做, 把买来的花甲倒下锅和姜蒜一起爆炒,吸油烟机“呼呼”运作着。
她说:“水意, 做饭这类的家务, 你也可以慢慢学着独立做了,免得以后在外生活手忙脚乱。”
孟水意愣了愣。
是这个道理,可她说得,就像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
她动了动唇:“妈,你……”
路漫打断她:“水意,当年我嫁给你爸, 是因为他人好, 你也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所以我不介意他带着你。”
手上的四季豆掰断, 清脆的“啵”的一声。
路漫也要这样,跟她一刀两断吗?
路漫不知她所想, 慢慢地说:“因为你爸一句‘路漫,嫁给我,不说大富大贵,小富即安的日子是有的’, 我就真的相信, 我们的日子能过好, 可才过了几年?他就抛下我们母女俩走了。”
过了这么多年,再提起这些旧事,她已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只犹带伤感。
孟家和刚去世那会儿,她好几次,抱着孟水意哭得眼睛都肿掉。
分不清,到底是孟水意把她当生活倚靠,还是她把孟水意当精神支柱。
孟水意记得,路漫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带了一套128色马克笔,因为听说孟水意喜欢画画。
当时她是七岁,八岁?什么都不懂,老实叫“阿姨”。
她尚不知道,对方将成为她的后妈,也不知道,她们将相依多年。
孟家和在一家国企工作,待遇不错,婚后没两年就买了这套房子,路漫嫁给他,他许诺,要换套大点的小区房。
可意外来得那么快。
路漫不怨他,孟家和话不多,也有些木讷,但他待人和气,从不动怒发火,很体贴女人,家务一概由他做,碰上她加班,还会骑车去给她送饭。
他和她的同事没有不夸他的。
就是命不好,前妻死得早,自己也出事。
“水意,我没本事,这几年我们俩过日子,你吃了不少苦,要是你爸还在,肯定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孟水意声音涩涩的:“妈,你别这么说,是你养大我的,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谢你。”
路漫把切好的辣椒、大葱加进去,再翻炒,出锅。
“老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爸觉得再穷,也不能穷你,所以我没让你干过什么。但你不想给我添麻烦,让我觉得你是累赘,所以一直顺着我来,我知道的,当然,我确实省心。总听同事说,他们的孩子到了叛逆期,多管不住多叫人头疼,我就说啊,我家孟水意从来不惹事,乖乖学习。”
孟水意把四季豆择洗完,路漫又递给她两只蛋,让她涮开。
伴随着打蛋的声音,路漫继续说:“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吧,自己一个人活,和多一个你,没多大区别。”
要说怨,也是怨的。
如若不是他对她太好,她也不会因为不忍心孟水意被送去福利院,或者寄人篱下受委屈,留了下来。
相处了四五年,也有感情了。
孟水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懂事的,她也会调皮捣蛋,惹孟家和生气,又会在他不理她后,腆着脸给他按肩,撒娇求和。
路漫和孟家和结婚第一年,学校开家长会,孟家和没空,是路漫去的,孟水意挽着她,跟同学们炫耀:“这是我妈妈,好漂亮的吧?”
原本,他们还担心她不肯叫“妈妈”,没要求她改口,想让她慢慢适应。
几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眼力见。
“不是的。”孟水意摇头,“我初中三年,你出去旅游,因为担心我,从来不会超过两天,过年也是,你回西潼只待一晚。如果没有我,你就没必要这么赶。”
路漫三两刀切开西红柿,“我生病的时候,你不是还冒着雨出去给我买药?”
“你是我妈,那是我应该做的。”
“水意,我们互相之间,没有义务与责任,牵绊我们的,不过是‘感情’两个字而已。现在你成年了,也毕业了,我就不用再操心你了。”
孟水意看她炒熟四季豆,又热油炒蛋,没有吭声。
路漫抽空睨睨她,“没什么想问的?”
孟水意思索片刻,问:“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对你好吗?”
路漫炒菜的动作一停,“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看到过几次你坐他的车,你还经常跟他在打电话、发短信。”
“也是,你的脑子好使,猜不到才奇怪。”路漫笑笑,“去年在一起的,他比我大两岁,有个女儿跟了前妻。你高三了,不想打扰你学习,就没跟你说。”
去年啊……孟水意第一次看到那辆车,也是去年。
所以一切都有迹象的。
只是她那时没往这方面想。
她又问:“那你们……是要结婚吗?”
两个人年纪不小,假如不是认真地交往,也没必要摊牌,开诚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