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却已经接了过去,打开一看,是副黑色的羊绒皮手套。
盛筱悄悄看了他一眼,瞳仁里映着炭火盆的光,亮了下。
她起身去收拾房间,给盛怀民丢了句话:“你也别问她干嘛送给你,给你就收着行了,提了难不成又让我去还给她啊,我还要不要念书了。”
盛筱说完,把房门一阖,后背靠在木门上,低头叹了口气,冷空气里漫延起白雾,她吸了吸鼻子,人就趴进了被子里。
手机上的信号源显示无。
盛筱叹了声,跟沈溪珩的聊天停留在最后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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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新年,盛筱跟着长辈去探望亲戚,盛筱的爷爷和奶奶都去世了,老人那一辈只剩下外婆,就住在山腰的平地上,盛筱喜欢去找外婆。
“这决明子跟菊花枸杞泡水喝对眼睛好,剩下的都给你带到连云去。”
盛怀民给老人家的煤油灯调亮了,盛筱在给外婆穿针线,外婆是一个人住个小院子,隔壁就是舅舅家,是座小高楼,但外婆一直没搬过去住,因为舅妈的性子不是个好相处的。
外婆总说最疼的是盛筱,其实她也疼盛怀民。
“以前你爸跟你妈常常喝,你看他们现在眼睛多亮。”
盛筱双手托腮地听外婆说故事,不厌其烦地提外公,他以前是个教书匠,在盛怀民念高中的时候看上了他,那会村里十七八岁的年纪都要开始说媒了,于是盛筱妈妈和爸爸就这么订了亲。
“订亲之后呢,未婚夫有空就要过来给女方家干活的。”
说着,外婆看了眼盛怀民,“你瞧你爸,这么多年了还干得这么利索,不过这些事你不用懂。”
盛筱在一旁抿嘴笑,“外婆,我帮你缝。”
外婆不让盛筱碰针线,总说女孩子结婚前不用干。
“筱筱,你爸爸说你许了沈家的儿子,这男孩勤快吧,干活利索吗?家里几亩地,都种了?”
盛筱神色微僵,嘴唇张了张,“种地,应该还行……”
外婆:“那下次他来,记得带给外婆瞧瞧,别是个假把式。”
盛筱想说这个年代跟他们那个年代不同了,但外婆这个年纪也没啥念的,于是点了下头。
村里的亲戚在院子里交流最新八卦,盛筱百无聊赖,拿手机在院子里拍了几张照片,连了下网络,发现竟然奇迹般有一格信号。
于是点开微信,给老师和同学都发了新年快乐。
班群里有人发红包,但盛筱没敢点,因为不想参与发红包。
指尖滑了下,看到有同学在群里说:【谢谢少爷!】
【还有谁没领红包的,四十四份呢!】
【筱筱没领耶!】
于是有一群人艾特了盛筱。
看了五六分钟她才从海量聊天记录里冒出来,回了句:【谢谢。】
陈晨晨:【你快点领呀,不然过期了!】
小孩子总是能为这点小事在那里着急,好像不领就错过一个亿,盛筱点开红包,发现沈溪珩发的还不小,于是领了钱后就跳到他的聊天框,也给他回了一个红包。
他那里估计在忙,没有马上回复,盛筱于是点开了朋友圈,挑了一张刚拍的照片发上去,配文:【外婆养了只小猫叫花花,我决定要像爱护女朋友一样爱护她。】
照片是她蹲在院子一角拍的白狸猫,小小一只,纯蓝色的眼睛,就像把天盛进去了一样。
“嘟~”
手机震动出声。
沈溪珩:【拿走你的臭钱。】
盛筱:【……】
【我的钱才不臭,血汗钱。】
她的话发出去转了下圈,盛筱一时间有些着急,举起手机接信号,此时盛怀民走出来,见盛筱在那儿网瘾犯了,眉头拧起,忽然似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正踮起脚尖接信号的盛筱拍了张照片。
点开朋友圈发了个动态,配文:【古有求雨,今有求手机信号,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所以请没及时收到祝福的朋友别着急,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盛筱那边的信息终于发出去了,下一秒沈溪珩就回了句:【不是要攒钱吗,给我发什么红包。】
盛筱:【过年亲戚发了不少钱。】
沈溪珩:【发了就着急给我啊?】
盛筱:【……】
【你过年是不是收金子了?】
沈溪珩:【你怎么知道。】
盛筱:【某人正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沈溪珩:【呵。】
盛筱保持着接信号的姿势没敢动,下一秒,聊天框里发来一张照片。
盛筱瞳孔一睁,只见他发了一句:【某人为了发信息正在踩高跷啊。】
盛筱立马收了手机,微弱的信号震动了下,她朝手机瞪着眼,是一个红包,配了字:【不领不是中国人。】
盛筱:【……】
发个红包而已,弄得腥风血雨。
盛筱这个年纪,收到厄运传递信都还会犹豫到底要不要抄十份送给别人,非常害怕不这么干就会厄运缠身,更别说沈溪珩这个红包了。
于是她点开了,微信红包最多二百,他发了一百九十九。
盛筱又把红包发了回去,备注文字:【一块钱都不给我。】
这回沈溪珩没有领,说了句:【回程坐飞机。】
盛筱心头蓦地失序跳了下,而后发了句:【二百块不够。】
沈溪珩转了个账,盛筱没收,但嘴角不知怎么的浮起了笑。
这时微信界面的下方冒了几个红点,是她朋友圈的回复:
陈晨晨:【好可爱的小猫咪,想rua!】
侯嫣玉:【花花来姐姐温暖的怀抱!】
柳玫:【所以猫咪是叫女朋友更好?】
夏彦君回复柳玫:【那我养一只就叫男朋友!】
纪凌峰回复夏彦君:【禁止跟盛筱组CP!】
夏彦君回复纪凌峰:【哟,他急了!】
盛筱滑到回复的最后,蓦地视线一顿,看到沈溪珩的回复高冷又出挑地排在队伍中间:【花花。】
盛筱眉头一皱,点开沈溪珩的聊天框:【我给猫咪叫花花,名字很土吗?】
沈溪珩:【还行。】
盛筱:【那你在我朋友圈底下划了重点,看着像在嘲讽。】
沈溪珩这回发了条语音过来:“花花,乖,过来。”
少年嗓音像春日流经山涧的溪泉,清朗干净,沁入心脾,最后撩着似有若无的笑音,还要在人心底盘旋一圈,勾着不散。
盛筱听了两遍,心里叹自己没出息,还想再听第三遍。
盛筱:【我给花花听听,逗逗她。】
沈溪珩:【不是逗它。】
盛筱先是一愣,但下一秒,令人心绪漏了一拍的念头冒起,她打了行字:【不是逗猫那是逗谁。】
沈溪珩发了条语音,少年嗓音含着浅笑:“刚才谁应,就是逗谁。”
盛筱贴着手机的耳尖逐渐发热,紧接着指尖麻了下,受大脑皮层的控制,半边身子也像被蚂蚁啮咬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往上涌动。
盛筱:【你想养猫吗?】
沈溪珩:【在养着了。】
第28章 越轨
◎盛筱,不可以的……◎
寒假前后放了十天, 盛筱在晋乡倒是过得与世隔绝,有时间复盘这一学期的课业,累了就玩玩小猫喂喂小鸡, 给外婆的院子晾菜干。
回程的时候她还是订了绿皮火车,没有告诉沈溪珩。
连云九中的高三在年初五就已经有学生陆续返校了, 盛筱先是拖行李回到宿舍,前后打扫完卫生都花了半天, 最后才跟沈家说回了连云。
因为已经在连云适应了半年生活,盛怀民对女儿的独立能力颇是欣慰, 就更不用叨扰沈家了。
其实盛筱还挺好奇盛怀民当初到底对沈岩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以至于让他记到现在定要报恩。
盛怀民却说得云淡风轻:“那会上高中么, 我跟你沈叔叔念的一个班, 你爸呢是典型的好学生,他就是插科打诨的问题学生, 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一个收作业一个抄作业。后来你爷爷奶奶不是给我订了门亲事么,我有空就得去你外婆家帮忙干活,我看沈岩老抄我作业,我就说你要抄作业也行,但是周末得帮忙搬砖。”
盛筱“啧”了声,还真想不到成功人士沈先生还有段少年不羁的过往:“所以因为抄作业他就对您感恩戴德至今吗?”
“呵。”
盛怀民笑了声:“那抄我作业的人多了, 都上来跟我订娃娃亲啊。”
盛筱琢磨了下:“也不少。”
盛怀民轻咳了声:“那天本来约好要给你外婆家盖房子的, 我还打了包票, 结果去找他, 他就让那些狐朋狗友叫出去, 我看这哪儿成, 立马就去找他了, 半道把人截住拽走, 那几个兄弟还要拦他,我心里只想着盖房子的事,抓着沈岩就跑。”
说到这,盛怀民的神色似乎有些唏嘘:“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们是要去当第三只手。”
盛筱奇怪:“什么是第三只手?”
盛怀民摊开双手:“人靠两只手赚钱,多出来的第三只手,就是’偷’。”
盛筱心头猛地一跳,“那沈叔叔……”
盛怀民摇了摇头:“有时候人生的契机就是这样,如果那天我没有刚好去找他,他没有刚好跟我走,警察没有刚好把他们那帮人抓了,可能他的命运也跟我没有关系了。”
盛筱依然心头震震:“那沈叔叔知道他们是去干坏事吗?”
盛怀民笑了声:“有时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而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出于义气,让人一喊就上了。就好像我让他帮忙干活一样,他也不会拒绝的。只是连我们都没想到,那次被抓的几个学生都失去了高考的资格。”
盛筱听得瞳孔睁睁。
盛怀民语气平静道:“从此以后他就跟着我混了,后来他考上大学,沈家把我当恩人拜。其实考上大学是他自己的努力,命运只是借我的手给他一次机会罢了。”
盛筱却是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人生看似按部就班地走在大多数人都走过的既定轨道上,但其实,在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幸运地规避了许多可能走岔路的风险,最终才能在世俗眼中成为一个普通人。
而沈岩大概也是因为那一次的幸运,才会执着地要给盛筱一个更好的前程。
盛筱觉得沈岩把对盛怀民的信任都延续到自己身上了,正如盛怀所说那样:“现在是高中时期,沈溪珩什么都好,但就是自己主意很大,不让他走艺术路他非要走,在学校也招摇,女生围着转,这个娃娃亲就是让他定定性子,你的重心一定在学习上,溪珩成绩好,我想你也能学到他的优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其中道理你是懂的。”
盛筱点了点头,就是不要把娃娃亲当回事,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考。
其实盛怀民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跟沈溪珩越轨,因为在他们相遇之前,少年心里已经有青梅了。
回到连云第二日清早,盛筱带着特产去沈家。
“许姨,之前答应给您的枕头和眼罩,你试试看。”
客厅里,盛筱把东西都分得好好的,”这个是给沈叔的茶叶,自己炒的,您别嫌弃,还有这个。”
坐在沙发边的林舒亦往桌上张望着,就见盛筱拿了个小盒过来:“绒花,村里一个老奶奶做的,她说衬旗袍,希望您喜欢。”
林舒亦眼睛亮了亮,“诶真的好!这种手艺现在难找了。”
沈岩笑容和蔼:“我就喜欢晋乡的茶,有大自然的味道。”
站在一边的许姨笑眼眯眯:“那我得好好用着,对了,给阿珩的呢?”
许姨说着,众人也朝桌子上看,却见她把东西都分完了……
盛筱轻声说了句:“他也不缺什么。”
林舒亦皱眉笑她:“那我跟沈叔叔也不缺什么,你不也送了。”
许姨忽然有些犹豫:“那许姨也不敢收了。”
几个大人忽然来了兴致,围着小孩打趣,盛筱忙道:“他不是去画室了吗,等他回来再给他。”
“那是送他什么?”
林舒亦指尖摸着绒花簪笑她。
盛筱哪里知道送他什么,沈溪珩初四那天就回了画室,她还是从朋友圈里看到的,一张画室的图,配文:【起得比鸡还早。】
盛筱:“给他做顿饭吧,白切鸡。”
众人:“……”
林舒亦清了下嗓子,“刚巧,我们这周末要去画室给阿珩送点生活用品,筱筱就一起去吧。”
沈岩应和了句:“对,筱筱还没去过美院附近的画室吧,那儿就是个艺术村,你放假可以去玩玩,不然等上高三就没空了。”
盛筱倒是从没去过艺术村,此刻让沈岩勾起了些好奇,开学那一周都在想去艺术村的事,另外,还有给沈溪珩准备的白斩鸡。
连云偏南,过了年便是二月时节,春风似剪刀,湖边两岸的柳树裁成了绿丝。
沈岩和林舒亦带着盛筱一块到画室,车程大约两个小时,给沈溪珩备了便当和春衣薄被,宛若去探监。
等盛筱看到了艺术村,发现说是村确实如此,巷道狭窄,密密麻麻遍布画室,因为还被打造成了旅游景点,所以一楼的门店都在卖画,沈岩见状笑嘲一句:“我看阿珩要是混不出名堂,就只能在这卖画了。”
林舒亦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说是损儿子还是损这儿的艺术家,画画也是一门手艺,没天赋的还吃不了这碗饭呢。”
“得,沈太太,您看,哪副画中意的咱们搬回家去行么。”
林舒亦懒得理他,朝盛筱道:“阿珩的画室在三楼,你先上去把饭给他,我跟你叔叔去他宿舍放东西。”
盛筱道:“我去帮忙搬东西。”
林舒亦忙摆手:“呵,他那狗窝,狗都嫌。”
盛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