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长身猛然从床上坐起，呼吸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额头渗着汗意，浓眉紧蹙，瞳仁恍惚中，看见歪斜在一角的粉色手帕。
那是他白天从盛筱手里捡来的，她不要的，回来没地方放，他就……放在了枕头底下。
十指穿过碎发，揉按着发麻的头皮，唯一与梦境接壤的现实，是此刻的电闪雷鸣。
少年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往浴室走进去。
夜色模糊，花洒落下的水声与窗外呜鸣的风雨声一道涌进沈溪珩的意识里。
他燥热，口干，四月的水滑过紧实的手臂，依然化不开梦中的旖旎。
他有罪。
筱筱还那么小。
他怎么就成禽兽了。
听这雷声，老天爷都要劈死他了。
-
四月的春雨来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沈家院子的桂花树淋了一夜的雨，此刻碎叶落了一地，但那枝杆吸饱了水，伸展着生命力，准备开个大花结树大果。
坐在餐桌旁的林舒亦抿了口咖啡，见儿子脚步慵懒地从楼梯间下来，脸色就变得严肃了起来：“高二了，现在都几点了，上课的时间是不迟到，但你能不能自觉点，筱筱在家的时候，这个点都起来吃完早餐，浇好树了。”
一提盛筱，沈溪珩眼神就有些回避。
难得没跟父母顶嘴，林舒亦朝沈岩看了眼，轻咳了声：“我不是那种对比式教育的家长，只是跟你提个醒，你别以为自己年纪小没责任，为了你和你老婆的未来，为了你的子子孙孙，你在最关键的阶段就要全力往前冲。”
沈溪珩喝了口咖啡，舌尖苦涩，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苦涩。
子子孙孙……
都被他塞进衣柜里了。
沈岩：“还有啊，说过很多次的，人生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你要懂得，别让将来的自己为现在的自己买单，筱筱现在是你妹妹，你就当个哥哥照顾她，在学校别让人欺负，她年纪小，你也年纪小啊。”
年纪小，年纪小……
沈溪珩深吸了口气，“妈，请问咱家附近有教堂吗？”
林舒亦愣了下，眼神打量他：“没到法定年龄，还不能定婚礼现场。”
沈溪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扯了道笑：“没事，我就是去找个神父忏悔忏悔。”
-
高二的四月还没松快几天，就进入了紧张的月考准备。
连纪凌峰这样的人都要来问沈溪珩数学题，少爷板着一张脸，“你不是要出国吗，在这学什么？”
纪凌峰一脸冤枉：“活到老学到老，我混日子很难过的，再说了，国外的数学能有国内的质量好？我代表国人的颜面，我必然不能输！”
“得了，少烦人。”
沈溪珩让他逼逼得烦躁，这会桌前有道白色身影经过，沈溪珩看了眼，目光有些躲避。
“筱筱，你来得正好，这道数学题，你给我讲讲。”
盛筱扎着丸子头，穿着白色的卫衣，她好像很喜欢穿这种宽松的休闲服，不然那次元旦晚会也不会那么惊艳于她穿礼服的身材。
“你又错啦……”
盛筱说话时声音带着笑意，特别好听，还有她身上的味道，牛奶味的吗，这么甜。
盛筱跟纪凌峰解着数学题，眼角的余光看见沈溪珩手肘撑在桌上，挡着半边脸，头都扭到旁边的墙上了。
盛筱眉头微微蹙起，有那么嫌她吗？
“以此证明两条线相交的角度……”
忽然，坐在一旁的沈溪珩站起身，盛筱让他吓了跳，一脸疑惑地看他，就见他一言不发地出了课室。
“他怎么了？”
纪凌峰看沈溪珩的背影一眼：“谁知道，估计又来大姨夫了吧。”
盛筱抿唇笑：“那他还挺频繁。”
纪凌峰：“那你得提醒我哥，太频繁可对身体不好。”
盛筱也觉得对，沈溪珩的脾气向来都有点奇奇怪怪。
三班最近的课都在为月考做阶段性复习，盛筱的每科成绩都有针对性的练习，走的是循序渐进的路子。
而现在整个三班最大的悬念，就是回来插班的沈溪珩。
盛筱想到纪凌峰说的话，还真想跟他提考试心态，但不是自己忙就是他看不见人影，只有下午放学后的跑操才能见他站在身边。
盛筱一边转着脚腕热身一边说：“明天就月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今晚自习老师都在，你不要拉不下脸去问。”
沈溪珩垂着眼睑，“你上次排名班级第五，对吗？”
盛筱点头。
他还记得，看来三班格局摸得很清楚啊。
沈溪珩仰头看了眼天色，“我之前在美院上课，周末都要去上文化课补习班，跟现在周末去上美术补习班一样。”
盛筱点头。
“所以，”
少年微侧了下眼眸，朝她挑了道笑：“希望我的名次下面，是你。”
盛筱怔愣了下，这时，身后的哨声响起，跑操开始。
四月的风掠过耳稍，世界开始变得轻晃，但他们的目标却越来越明晰了，做对一道题，做对一个科目，然后，比昨天的自己变得更好。
两天高强度的月考结束，九中高二的老师改卷速度都是从高三练过来的，几乎两天内就出了全科成绩和排名。
大家关注最多的就是沈溪珩的名次。
等拿到分数的时候，三班班主任徐平感慨道，“有的人啊，真是因为能保证学习之外拓展所强，人生不受限啊，人家学一门，他能学两门，这什么经历，这根本就是开窍了啊。”
成绩榜一贴到公示栏上，盛筱这次比之前都紧张，往围观的人群里探头探脑。
这时，有道高个子身影站到身后，问她：“想看谁的？”
盛筱低声道：“沈溪珩。”
少年笑了声，“第一。”
盛筱心头一跳，“那盛筱呢？”
少年轻轻“哦”了声，“还真是，被我压在下面啊。”
第44章 翻身
◎“来，哥哥给你举高高。”◎
盛筱看完排名榜回到座位, 侯嫣玉正跟柳玫在翻小说。
“筱筱，好不容易考完试了，我们来放松放松, 快活呀！”
盛筱抽出单词本，正色道：“不了, 距离下一次月考只剩二十八天，距离明年的高考还有四百二十五天。”
柳玫被盛筱说得都焦虑了：“筱筱, 你这次考了全班第二，怎么做到的啊。”
这会有道长影从身旁经过, 盛筱忽然念了个单词：“turn over, 翻身。人不能长久被压迫, 要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决心。”
此时, 柳玫和侯嫣玉给她竖了个拇指。
身旁的少年轻轻落了声笑。
这节是英语课，老师姓许, 年轻靓丽，班里的同学曾经数过，Miss许一个学期没有重复过一件衣服。
但她这个人性情有些随性，跟语文课的老黄完全相反，后者脾气全挂在脸上，前者, 笑的时候都觉得隔了层镜片, 捉摸不定。
柳玫是英语课代表, 这会被她叫去教研组分试卷, 班上很安静, 盛筱知道自己的分数, 英语是主科里的洼地, 等着宣判的时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砰。”
忽然, Miss许经过时，碰掉了盛筱放出书架上的单词本，盛筱忙低头去捡——
“等等。”
头顶落来一道冷肃的声音，盛筱瞳孔一怔，看到地上的两本书，一本是单词本，另一本——《一见倾心》。
封面是霸总按着小白兔女主，画风粉红泡，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拿过来。”
盛筱心跳突突地发紧，糟，这本书估计是课间时候室友几个聊天无意放上来的，她缓缓抬起头，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书，“老师……”
“我说呢，其他科的成绩都比我的英语好，原来是上课给我看这些！”
盛筱猛地摇头，“不是的老师，没有……”
“没有？那这书是谁的？”
她看着盛筱的脸，盛筱视线往第一组靠窗的位置上瞟，就看到侯嫣玉和陈晨晨涨红的脸，柳玫又是英语课代表，她到底要不要如实说……
“是，是租书屋的……”
“那就是你借的咯。”
Miss许脸色冷沉：“你给我——”
“老师！”
忽然，后排有道长手举了起来，“书是我的。”
少年嗓音慵懒，话一出口众人一阵起哄。
Miss许：“吵什么吵，你们考得很好吗！”
盛筱低声说了句：“他英语单科年级第一。”
Miss许脸色一变：“第一怎么了，第一就能在我课上看闲书！沈溪珩，你别在这骄傲自满，以为成绩好我就偏袒谁了！”
盛筱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老师！”
Miss许让盛筱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跳：“声音比我都大，你上去讲啊！”
盛筱：“不敢，就是，那书您不能拿走，不然要交三倍罚金。”
她话音一落，课室里的其他同学都笑了，除了盛筱的两个室友，害怕得在发抖。
Miss许双手环胸：“奇了怪了，你说是租的，沈溪珩说是他的，那这书到底怎么回事？”
盛筱头大，整个人在义气和自保之间拉扯，这时侯嫣玉颤颤巍巍地起身，刚要举手——
沈溪珩气定神闲道：“她租的就是我的书。”
众人：！！！
这踏马都行！
最后的结果，盛筱和沈溪珩被叫出去站走廊。
Miss许的理由是：“都是第一第二名了，卷子讲解也不用听了。”
光荣榜还没骄傲半天，盛筱已经被挫磨了顿。
盛筱头顶举着的书让沈溪珩拿了过去，她整个人恨不得找个洞藏进去，丢脸死了。
“这书好看？”
他问。
盛筱急躁地想抢回来，就见他抬起了手，“来，哥哥给你举高高。”
盛筱：“……”
沈溪珩见她没吭声，轻笑了声：“还蛮讲义气的嘛。”
盛筱抬眸看他，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沈溪珩：“我没见你看过这本小说。”
盛筱靠在墙边，嘴巴里鼓了鼓气：“你为什么帮我认。”
沈溪珩：“那你还帮别人认？”
盛筱心跳鼓了下，闷声道：“好不容易澄清的……”
“什么？”
盛筱怂眉，还能是什么，你帮我认了书，明眼人都看出来我们有什么啊！
算了，反正她跟室友都说过，她跟沈溪珩在一个族谱上的，村谱也是谱。
“你觉得我不该帮她认是吗？”
沈溪珩：“那如果这本小说是你的，换做是她，会帮你认吗？”
盛筱想了想，“应该会吧……”
她不确定。
沈溪珩看着她这张干净洁白的脸，思索时透着一股惆怅，心里轻叹了声，怎么这么可爱啊。
“那如果是纪凌峰，你会帮他认吗？”
沈溪珩：“我现在是帮你，关他屁事。”
盛筱：“……”
沈溪珩：“没必要因为一点强权就失去几个朋友，你看，你现在帮她们顶包了，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就像我现在陪你罚站时，你心里怎么想一样。问题在于，那个人值得就行。”
说着，发现盛筱那双圆亮的眼睛盯着他，嗷，有些顶不住，但是要顶住，于是望着她笑：“发什么呆？”
盛筱下意识低下头，指尖去抻衣角，那个人值得，那你帮我，是不是说明我值得呢。
“我在想……想朋友……”
她忽然发现，沈溪珩好像跟认识里的有些不一样，他也会帮别人吗，会觉得不论对错，就看值不值得吗？
“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沈溪珩看着她的脸，“她们都沉默了，没有站出来。”
盛筱低头抿了抿唇。
沈溪珩：“那怎么办呢，要不我们现在进去指认她？”
盛筱：“柳玫去拿卷子了，她在的话会主动承认的。”
沈溪珩：“噢，所以你还是愿意帮她隐瞒的是吗？”
盛筱有些不确定地看他，像是想从他身上找到答案，如果他说对就是对，他说错，那就是错……
盛筱：“我是包子吗？”
沈溪珩甩了甩手里的书：“包子会从老师手里抢书？”
盛筱：“……”
“那不是贵嘛。”
沈溪珩侧眸看她一眼，“筱筱。”
“嗯？”
“你挺有安全感的。”
盛筱：？？？
“为朋友两肋插刀？”
沈溪珩抿唇笑了声，“我舍不得。”
盛筱觉得走廊有点热，她的脸有点烫，低下头。
沈溪珩靠在墙上看她：“你怎么帮朋友是你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委屈吗？”
盛筱心跳鼓了鼓，低声道：“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