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之道:“自从父皇允准成立西域都护府之后,西域各国皆归顺于我大汉,来往贸易皆恪守规矩,并无不臣之事。儿臣此次带来的卫家军皆是军中精锐,为了大汉出生入死,儿臣既要大婚,怎好不让他们尝尝喜酒?更何况他们行军劳顿,也该歇息些时日再动身的。”
傅言之冷声道:“大哥说得倒轻巧,若是西域出了事,该当如何?”
傅恒之没理他,只看着皇帝,道:“儿臣在玉门关留足了兵马,又有卫晟带着,即便哪国不开眼来袭,亦可应付。父皇大可安心。”
他说着,又看向傅言之,道:“再者说,二弟从未上过战场,更不知西域形势,在此妄言只怕不合时宜吧。”
傅言之被他说得脸色青白,却又找不到反唇相讥的理由,只得强自道:“大哥倒是体恤属下,只可惜大哥已不是西域都护了,这卫家军的兵权也该交出来了。否则,只怕会让人以为大哥居心叵测……”
傅恒之嗤笑一声,眼眸冷似刀锋,只一眼,便让傅言之不敢再说下去。
傅恒之道:“这兵权,本也不在我这里。”
皇帝眯了眯眼,道:“在哪里?”
傅恒之道:“在人心。卫家军的军士各个忠勇,自然最分得清楚他们该听谁的话。如今,卫家军自有卫不疑统领,他是卫家人,也算是承袭卫伉大将军的遗志。”
皇帝仔细打量着傅恒之,忖度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半晌方道:“此事朕未与群臣商议,已私自定下了。朕以为,该由慕容超担任西域都护一职,他自先帝时归降大汉,将南越治理得极好,也带过兵、打过仗,有才能也有经验。无论从哪方面看,也比卫不疑合适得多。”
卫不疑急道:“陛下!”
皇帝拂了拂袖,道:“爱卿稍安勿躁。朕的意思是这西域都护之职暂且让慕容超任着,等再过几年,你的经验丰富些了,也压得住人了,朕会重新考虑的。”
“那卫家军呢?”卫不疑问道。
皇帝轻笑一声,道:“自然还是你带着,只是你做副将,让慕容超做主将,如何?”
“慕容超是胡人!我大汉的兵马,如何能给胡人?”卫不疑口不择言。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道:“兵权之事,不容臣子置喙!卫家军虽是你卫家带着,可到底是大汉的兵马,你若不明白,便让太子好好教教你。”
傅恒之冷声道:“儿臣亦不明白,只怕教不了旁人,要让父皇失望了。”
“你!”
傅恒之迎上皇帝的眼眸,没有半分退却之意,道:“无论谁做西域都护,卫家军的统帅都只能是卫不疑。”
“好啊!现在连朕的话都不算数了是吗?”皇帝抬手指向傅恒之,道:“你敢谋逆!”
傅恒之躬身道:“儿臣不敢。”
话音未落,贺兰止便站了出来,道:“还请陛下三思!”
“贺兰止!你……”
皇帝话音未落,便有大臣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道:“请陛下三思!”
不多时候,整个大殿便只有傅言之和少数几个臣子还在原地了。
傅言之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明明……明明在傅恒之回来之前,这些朝臣都是向着他的啊!他经营了多年,他们也从未脱离过皇帝的掌控,于立储一事上,也只是碍于形势勉强偏向他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恒之竟如此厉害吗?
难道,上一世他能登基为帝,当真是因为傅恒之已死吗?
难道,他根本争不过他吗!
他痛苦的望向皇帝,而皇帝眼中的震惊之色也不亚于他。皇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也再支撑不住了。
许久,皇帝终于开口,道:“朕有些乏了,退朝吧。”
长荣赶忙道:“退朝!”
众人听着,都退了下去。
*
朝堂之外,长荣追了上去,走到傅言之面前,道:“二殿下,陛下请您留步。”
“可是父皇……”
傅言之话还没说完,长荣便打断了他,道:“您请随奴才来吧。这里说话多有不便。”
傅言之会意,便道:“还请公公带路。”
长荣躬身引着他一路朝着兴庆宫去了。
卫不疑走到傅恒之身边,道:“殿下,这……”
“兵权说什么也不能交,旁的事我会想办法。”
卫不疑道:“殿下放心,这兵权就算我交出去,将士们也不认。”
傅恒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些日子军士们还操练着吗?”
卫不疑道:“殿下放心,大家都准备着呢,表面上喝酒吃肉,私下里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傅恒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准备着,那一天不远了。”
卫不疑答应着去了。
傅恒之正要出宫,便见锦荣急急走了过来,道:“殿下,您快回去吧。”
“怎么了?”
“姜二娘子在博望苑等了您许久了。”
“我这就来。”傅恒之答应着,连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
第75章 猎杀(三)
“沉鱼!”傅恒之轻声唤着, 急急走了进来。
沉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着迎了出去,道:“这么急做什么?左右我就在这里。”
傅恒之走到她身侧, 略微有些气喘吁吁的,含笑望着她。
沉鱼抬起头来,踮起脚尖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道:“瞧你,出了一头的汗。”
傅恒之攥紧了她的手,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沉鱼道:“是有些事, 不过最重要的, 还是我想你了。”
傅恒之陪着她走入博望苑中,又命锦荣添了些茶水,方道:“我也正有些话想和你说。”
沉鱼道:“可是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
傅恒之点点头, 道:“父皇越发的忌惮起卫家军的兵权了, 我虽不捏着这兵权,可卫不疑到底是我的人,父皇不放心。”
沉鱼道:“昨日维昭来找过我, 说舅父有意要她嫁给慕容超。”
“慕容超?就是父皇新定下的西域都护?”
“是。”沉鱼抿唇道:“若当真只是为了笼络慕容超,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我瞧着, 此事并不只是笼络个大臣这么简单。慕容超手里……有南越的兵权。”
她说着,垂下眸去, 道:“父皇借此机会命慕容超入长安,也许是想用他手中的兵马与城郊驻扎的卫家军抗衡。”
“慕容超是胡人!父皇难道要引狼入室吗?当真是糊涂!”傅恒之恨道。
“他不是糊涂, 他是顾不得了。”沉鱼说着, 缓缓抬起头来, 一双冷厉的眸子映入傅恒之的眼帘, 她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着事实,道:“他宁愿生灵涂炭,也不愿失去他的江山。”
她接着道:“无论你有没有谋反之意,在舅父眼中,你都是他最大的威胁。你的强势,你的据理力争,在他看来,都是僭越。”
她说着,攥紧了他的手,道:“恒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傅恒之叹了口气,道:“慕容超什么时候入长安?”
沉鱼道:“最快下个月。”
傅恒之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说着,神色都有些讪讪。他们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想过,“谋反”这个词会和他们挂在一处。
傅恒之轻轻将沉鱼揽入怀中,道:“等此事一过,我便娶你。我们从此之后,再不分开了。”
沉鱼仰起头来,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怕会连累我吗?”
傅恒之神色黯了黯,道:“此事成败未定,就算我准备得再充分,也总有失败的可能。”
沉鱼笑笑,靠在他的臂弯中,道:“是成是败,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傅恒之吻了吻她的眉心,道:“好。”
沉鱼反过身来,环着他的脖颈,深深的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鲜红欲滴,像是一颗小小的樱桃,诱着他犯错。
她的脸色绯红,睫羽微微翕动着,像是颤抖,又像是魅惑。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喉咙一片哑然。
不过瞬间,沉鱼几乎还未来得及喘息,他便将她抵在了墙边,霸道的封住了她的唇。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将她无限贴近自己。
他手掌温热,宛如一块烙铁,一举一动都搅动着她的心绪。而那份温热便随着她的肌肤绵延而上,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全身像是绸缎一般柔软,不自觉地缠绕着他的脖颈。
她的水域中缓缓的沉下去,而他亦入是。
可这溺水般的感觉并不痛苦,反而使人迷醉。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娇声喘息起来。灼烫和缺氧使她有些迷蒙,连眼底都带了一抹氤氲之色。
“等新婚之夜……我再要你。”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沉鱼浅浅一笑,道:“现在……也可以。”
“不行。”他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发丝,道:“我舍不得。也怕唐突了你。”
沉鱼靠在他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道:“那我就等着……新婚之夜。”
*
自博望苑中出来,已是晌午时候了。
沉鱼路过兴庆宫,正看见傅言之从里面走出来,他神情冷峻,侧脸的轮廓清晰好看,却清冷寂寥得不像话。
他抬眸看见沉鱼走过,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出言唤住她。
两人四目相对,却像是隔着整整一世似的,他看不穿她,她亦心如死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们上一世是夫妻,这一世却注定只能陌路。
“沉鱼。”他终是按捺不住,唤住了她。
沉鱼脚下一顿,道:“我早说过,殿下还是唤我姜二娘子比较好。”
“你什么都记得,是不是?”他突然道。
沉鱼猛地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他。
“上一世的事,你同我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对不对?”他急急走到她面前,道:“否则,你为何总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分明已经改过了,我改过了啊!”
他攥紧她的衣袖,眼神几乎是带着哀求之意,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还记得那场大火吗?”沉鱼一把甩开了他。
“什么?”
“上一世的姜沉鱼,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她淡淡说着,脸上没有半点惋惜之色。
“我……”傅言之痛苦的俯下身去,道:“沉鱼,我知道你恨我。可不管你信不信,哪怕是上一世,我心里的人一直就是你。”
“我很庆幸……”他接着道:“庆幸你还活着,庆幸我还有机会,好好和你在一起。”
沉鱼冷声道:“不必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沉鱼……”
“破镜不能重圆,我没想过再回头了。”
“你以为傅恒之能给你幸福吗?”他突然厉声道:“他根本没有长进,还是一样狂妄骄傲,他斗不过父皇的!就算他现在爬上了太子之位,总有一天,他还是会被拉下来,践踏成泥。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呢?我又如何保得住你?”
沉鱼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我庆幸什么吗?”
“什么?”
“我庆幸,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是生是死,我都认了。”
她言罢,便拂袖离开了。
傅言之望着她离开的放下,缓缓闭了闭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眼眸便宛如鹰隼般锐利可怖。
*
十日后,兴庆宫。
“怎么?傅灵那里有消息了吗?”
皇帝头痛得厉害,他躺在罗汉床上,强自提着一口气,沉沉的看着傅言之。
“有了。”傅言之有些有气无力。
“她说什么?”皇帝问道。
傅言之摇了摇头,道:“傅灵说……”
“说!”
“她说,父皇送她和亲之日便该想到,她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皇帝冷声道:“朕拿捏她?她难道忘了,她父王还得仰朕的鼻息过活吗?”
“傅灵说,若父皇因此而伤害她的家人,那她便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将父皇的旨意昭告天下。”
傅言之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不觉降低了声调。
“好啊!好……”皇帝面色铁青,道:“真是好样的!”
傅言之思忖道:“如今咱们想靠着匈奴起兵引得卫家军回援的法子只怕是不能了。”
皇帝揉着太阳穴,道:“难不成朕就看着卫家军压在长安边上?”
傅言之道:“为今之计,也只能等慕容超驰援了。等大哥与姜二娘子大婚之日,便是慕容超奇袭之时。那时卫家军防范最松懈,也许还能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下个月慕容超进长安,正好可借机摸摸卫家军的底细虚实,父皇也可借此施压,命卫家军随慕容超赶往玉门关。若是卫不疑执意不肯,父皇也不必动怒,只由着他们去,待大哥成婚之日自见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