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里面传来薄太后的声音,道:“合欢,可是沉鱼回来了?”
合欢赶忙回话,道:“正是呢。”
“让她进来罢。”薄太后道。
合欢道了声“诺”,又朝着沉鱼使了眼色,低声道:“二娘子,请罢。”
沉鱼点点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暖阁的正中间放着只铜炉,里面燃着炭火,偶尔发出“哔啵”的声响,是炭火烧裂了果子壳,而果子的香气也就瞬间溢出,填满了整个屋子。
因为关着门,暖阁中微微有些昏暗,到处都泛着暖暖的橘黄色,让人看不真切,却又无端觉得温暖。这是长辈居所所特有的味道。
薄太后斜靠在罗汉床上,傅婠坐在她身侧,皇后则坐在罗汉床旁边的矮凳上,如百姓家的女眷般闲谈着,全然不似往常庄严端丽的模样。如果不说,几乎没人想得到她们会是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她们正是年华最好的颜色,如花朵般风姿绰约。如果可以,沉鱼真希望她们一直这样美好下去,不必感受命运所带来的痛苦和挣扎。
薄太后朝着沉鱼招了招手,道:“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沉鱼点点头,快步走过来在她们面前站定,又规规矩矩的朝着众人行了礼,方寻了处角落坐下来。
傅婠自她进来,目光便一直跟着她,见她还算懂规矩,心里才略略舒了一口气,假装不在意似的看向别处。
薄太后笑着摇摇头,道:“今日回来的倒早。”
沉鱼道:“是周太傅有事,这才放了我们早回来。”
薄太后微微颔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暖着,道:“往哪儿去了?”
沉鱼一怔,老老实实答道:“从德阳殿回来时,我去了一趟博望苑。”
薄太后“唔”了一声,与傅婠、皇后视线交汇了一瞬,道:“恒之还好吗?”
沉鱼不明就里,只认真答道:“远远瞧着倒还好。”
“他昨日犯了错,你可知道?”薄太后又问。
“知道。”沉鱼答着,见傅婠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忙补充道:“也不全知道。”
“怎么说?”薄太后笑笑。
“我只听说昨日舅父罚了他,旁的便不知道了。”
薄太后点点头,道:“哀家听说,是陈丞相上书历数了他的过错。哀家倒不知道恒之怎么会得罪了陈丞相,沉鱼,你觉得呢?”
沉鱼抬起头来,道:“我觉得,他定是有别的缘由。”
傅婠道:“你又知道了?”
沉鱼看向她,道:“他是储君,行事端正,不会有过错。”
“扑哧”,薄太后轻笑一声,看向傅婠,道:“我们沉鱼心里是有数的。”
皇后笑得温婉,道:“这孩子说的好啊。”
傅婠面上却有些凝重,只微微垂了眸,不发一言。
“你可想进去瞧瞧他?”薄太后问道。
“母后……”傅婠不由开口。
薄太后却不为所动,只含笑望着沉鱼。
沉鱼道:“想,只是皇帝舅父说了,是不许人探望他的。”
傅婠心底一沉,将唇抿得更紧。
薄太后笑笑,道:“你去罢,没人敢拦你了。”
沉鱼一喜,道:“多谢外祖母。”
薄太后道:“去罢,哀家和你母亲、你舅母还有事情说呢。”
沉鱼听了,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第10章 婚约
鸢尾和桔梗见沉鱼出来,忙迎上来,道:“二娘子怎么进去了这么些时候?陈嬷嬷已炖好了鸡汤,正等着二娘子回去起锅呢。”
沉鱼道:“不吃了,我去瞧瞧傅恒之去。”
鸢尾一愣,道:“可陛下不是说……”
桔梗同时道:“那鸡汤怎么办?”
沉鱼头也不回,只道:“鸡汤带着,我有法子进去了。”
鸢尾和桔梗不敢迟疑,忙领了她的吩咐,一个跟着沉鱼,一个忙不迭的去端鸡汤了。
*
“傅恒之,我来看你了!”
沉鱼猛地将寝殿的门推开,冷风“嗖”的灌进来,直吹得傅恒之身上一紧。
他挣扎着爬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沉鱼赶忙关了门走到他近旁来,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当真被打了三十大板?”
她说着,便伸手去试他的额头,他却险险避开,玩笑道:“那还有假?也就是我,若是换了你这个小身板,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沉鱼见他还有心思说大话,也就略略安下心来,道:“得了,你快躺下吧,没得晃得我眼睛疼。”
傅恒之缓缓趴下来,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进来了?”
沉鱼随手拿了桌子上一个苹果削着,道:“我去求了外祖母的恩典,自然没人敢拦我。”
傅恒之点点头,道:“算你有良心。”
“吃吧。”沉鱼没理他,只递了片苹果给他。
见他笑嘻嘻的吃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昨日……是为了我吗?”
“什么?”傅恒之抬起头来。
“没什么。”沉鱼道:“以后别这样了。”
傅恒之一愣,转而笑着道:“你想多了,是我自己得罪了人,我与陈丞相本就政见不合,不关你的事。”
沉鱼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嘴硬。”
“怎么?感动了?”他贴近了她。
沉鱼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道:“呸,少臭美了。”
“那就是还惦记着二弟,贼心不死呗。”
“你可闭嘴吧!”沉鱼恨恨的将一片苹果塞到他嘴里。
傅恒之吃着苹果,不觉唇角勾起,道:“你别说,这苹果真不错。”
“那还堵不住你的嘴。”沉鱼没好气道。
傅恒之突然直直看着她,连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半晌,他开口道:“姜沉鱼,你什么时候会削苹果了?”
沉鱼一怔,突然忘了这个时候的她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削苹果这种事是上一世她嫁给傅言之之后才学会的。
她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得傅恒之恍然大悟道:“姜沉鱼,你为了傅言之,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道:“没出息。”
沉鱼否认道:“不是他。”
“嗯?”
“我学着削给外祖母吃的。”
傅恒之听着,倏尔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们沉鱼就是孝顺。”
沉鱼推开他的手,道:“你吃吧,我回去了。”
“这么快?”
傅恒之挣扎着就要起身,沉鱼正想伸手扶他,却见他突然面色一白,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沉鱼大惊,赶忙去抱他,却发现他全身滚烫,手脚都微微的颤抖着,面上满是冷汗,连鬓角都湿漉漉的贴在了脸上。
“来人啊!传太医!”沉鱼冲着门外大喊。
鸢尾跑进来一看,吓得愣在了门口,道:“二娘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沉鱼顾不得和她多言,只大声道:“快找人去传太医!”
“已有人去了。”
“你快去打盆热水来,再找些干净帕子来,要快!”
“诺!”鸢尾答应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傅恒之此时微微有了些意识,轻声道:“别怕。”
“嗯”,沉鱼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稍微好看了些,才将怀中的他放下来。她刚要抽身去拿茶水,他却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
沉鱼只当他是想念皇后了,便安慰道:“我这就差人去请皇后娘娘,等你睁开眼就能看到她了。”
“姜沉鱼……别走。”
沉鱼的瞳孔猛地一缩,等她回过身来,他已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沉鱼的心脏剧烈的跳着,半晌,才略略平复下来。
也许是她想多了。
她望着他的脸庞,道:“是我想多了,对不对?”
他当然不会开口,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是身子不适,睡得也不踏实。
*
不知过了多久,沉鱼才微微转醒。
外面传来馥郁的桂花香气,沉鱼皱了皱鼻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如今,她正趴在床沿上,全身酸痛得厉害,几乎动弹不得。
她这才想起来,昨日傅恒之病着,她守了他一夜。
“傅恒之……”
她心里一动,赶忙抬眼去看他,只见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唇角含着笑,见她醒了,便笑得越发肆意。
“笑得和傻子一样。”
沉鱼嫌弃的看着他,艰难的坐直了身子,活动着脖子和筋骨,随口道:“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傅恒之说着,很轻快的坐起身来,道:“你守了我一夜啊。”
“哦。”沉鱼淡淡道。
傅恒之却笑得越发会心,道:“你关心我?”
“哦。”沉鱼答着,突然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嘛。”傅恒之笑着跳下床来,帮着沉鱼舒展筋骨,道:“你别硬来。”
沉鱼推开他,走到一边活动着,道:“我知道。”
傅恒之道:“刚才母后来过了,见你还睡着,我便没叫你。”
沉鱼点点头,全然没在意。
“她说……”傅恒之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忖度着沉鱼的脸色,道:“她说,祖母让我们两个定亲。”
沉鱼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还保持着如常的神色,道:“外祖母不是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老人家也就是随便提提。”
“这次不一样。”傅恒之道,“昨日祖母传了姑母进宫,已商议过此事了。”
“阿娘答应了?”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傅恒之见沉鱼松了一口气似的,忙道:“怎么,你不愿意?”
沉鱼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傅恒之心里一急,赶忙走过来,道:“你若是不愿……”
“傅恒之。”沉鱼突然看向他,道:“你对我如此,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婚约吗?”
傅恒之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沉鱼郑重道:“傅恒之,你不必这么做的。”
傅恒之眸光一寸寸的黯下去,静默许久,反而轻佻一笑,道:“姜沉鱼,你脑袋笨,眼睛也瞎了?”
沉鱼面上染起三分愠怒,正要开口骂他,却听得他认真道:“我待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怎么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第11章 婚约(二)
沉鱼猛地抬头看向他,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告白都如此理直气壮,霸道的让人无奈,却又惊心动魄。
他的眼睛像是被她的目光刺痛,很快垂了下去,道:“算了,你……就当没听过。”
他说着,倒了盏果子茶给她,道:“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我命人去传早膳,你饿了吧?”
他尽量表现得如往常一般,可沉鱼发现他端着茶盏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在她接过茶盏的一瞬间,手指轻轻擦过他的手,他便全身都紧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僵在了原地。
他尽力掩饰着情绪,夺步走了出去。
“傅恒之!”沉鱼赶忙唤他。
他却只是脚下顿了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沉鱼颓然的坐下来,冷风灌进来,总算让她清醒了些。
傅恒之喜欢她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他们虽是青梅竹马,可上一世她的心思却全在傅言之身上,这一世她更是绝了情爱,只想安稳度日。
除此之外,便是想帮傅恒之逆天改命,让他活下来,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她本以为她和傅恒之之间只是兄妹之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没想到,傅恒之竟然喜欢她!
这实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经过上一世,她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他的喜欢,她受不起……
沉鱼想着,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鸢尾见她出来,赶忙为她披上了披风,道:“太子殿下说了,请二娘子用了早膳再回去。”
“不必了。”沉鱼低低叹息了一声,道:“走罢。”
“诺。”鸢尾答着,随她一道走了出去。
*
沉鱼出了博望苑,没走多少时候,便迎面撞上了傅言之和周姒。
两人见她走过来,都停住了脚步。
周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小心翼翼道:“姜二娘子,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何了?”
沉鱼见状,只淡淡道:“我累了,先回宫去了。”
周姒面上有些讪讪,只得让开一条路来。
傅言之没说话,只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要走,才突然开口道:“今日为何不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