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拾好工具,季夜鸣回消息了,仍旧是一张照片,他拍的大海。国内是晴天,金色的冬日暖阳洒进无垠大海,波光粼粼,海浪平静中,透出一种柔和的孤寂。
沈别枝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圣诞节,她饮酒后给季夜鸣打电话,他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我在想念大海那边的女孩,如果你遇见她,请帮我转告,我在等她回家。”
沈别枝不知道,每次季夜鸣给她发这样的照片时,是不是很想来到伦敦,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回去。
照片发过来,季夜鸣紧接着问她:[今天起床这样早,有约会?]
尽管他克制住前往伦敦的冲动,但每次与小姑娘聊天或者打电话时,他仍旧控制不住地想要掌握她的行程信息,或者与什么人在一起。
所以,沈别枝久不回他消息时,也是他最冲动的时刻,有一次,都已经吩咐徐岩州准备好了航线。
沈别枝明白这是他的本能,无法彻底改变,只能用意志力去克制。不过这点小问题无伤大雅,毕竟过于吹毛求疵,反倒不容易取得好的成果。
她左手拿着没戴上的手套,右手拿着手机快速打字,甜言蜜语不打草稿:[没有呀,只是因为想念季叔叔,睡不着而已。]
小茉莉:[昨晚还梦见季叔叔了呢。]
小茉莉:[是床上的季叔叔。]
此时,季夜鸣靠在后座,正在去公司的路上。
瞧着沈别枝接连发过来的三条消息,以他对小姑娘的了解程度,自然知道她在胡言乱语。
但季夜鸣依旧忍不住弯唇,虽然他恨不得即刻飞去伦敦,将她抓回来,用茉莉花狠抽一顿屁|股。
沈别枝并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中躲过去一顿“抽”,她已经下楼,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就像南方人到了北方,大惊小怪地不停拍照。
在她正在拍湖中的天鹅时,季夜鸣发来回复:[快过年了,别枝,要不要季叔叔过来陪你?]
实话实话,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显得这句话非常有诱惑力。
停顿几秒,沈别枝回答:[不要!]
小茉莉:[唯一一次独自过年,我要好好享受。]
在沈别枝果断拒绝“不要”时,季夜鸣沉静地打开了通讯录。
当屏幕上方闪出下一条消息,看见里面的“唯一一次”,他又从善如流地退了回去。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已经到公司的徐岩州,原本正在准备文件,突然一个喷嚏。
他奇怪地瞧一眼窗外:“今天天气挺好啊。”
公园里,连木质长椅都被绒松白雪覆盖,好像不太适合晨练。
沈别枝决定拍拍照,就回去。
沈别枝正在调弄相机时,突然一个牵着狗的男人闯进她的镜头,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羊绒大衣,内里是衬衫套着毛衣,戴着眼镜,气质斯文柔和。
他手上牵着一条蓝湾牧羊犬,烟灰色,跟季镇南很像。
是黑色头发的男人。
相机从家里拿出来,镜片遇上冷空气,表面迅速凝结一层薄雾,像朦胧的滤镜。
镜头中,高大的男人徐徐向沈别枝走来。沈别枝心一窒,猛地抬头。
是一个黑色头发的混血男人,眼睛是蓝色,十分英俊。
沈别枝一颗心又豁然落下,大起大落,让她几乎快背过气。
瞧她面色异常,男人走过来,他用一口醇厚的男中音,绅士地询问:“你好,请问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沈别枝轻轻“啊”一声,笑着摇头:“我没事,谢谢你。”
不是自己想的那人,比起庆幸,更多的、如同余韵一样漫上来的,却是不知所名的怅然若失。
就像冬日的白雪,融化成冰冷的雪水,柔和地包裹住她的心脏,冷冰冰的温度不知不觉浸入。
那条蓝湾牧羊犬倒是很喜欢她,一靠近她,就用脑袋狂蹭她的腿。
男人惊讶了下,喊一声“no”,随后对她笑着说:“它很喜欢你,不要害怕。”
沈别枝笑:“我们家里也有这样的狗狗。”
对这种大型犬,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她将情绪压下心底,开开心心地蹲下,撸大狗狗。
毛发柔软顺滑,不过摸起来没有季镇南保养得完美,但一样的很舒服,还散发着一点淡淡的香味,应该是被它主人抹过宠物精油。
沈别枝仰起头,礼貌问:“请问,可以帮我跟它拍张照吗?”
对上她迷人的亮晶晶的浅褐眼睛,男人露出绅士的微笑:“没问题。”
晚上,沈别枝用电脑与季夜鸣视频时,向他分享了这个事情。
还说了当她将男人看成他时那种心情,吓死她了。
沈别枝兴致勃勃地把手机展现给他看:“你看吧,真的跟季镇南太像了!”
手机屏幕中,是她与那条大狗狗的合照,她蹲在狗狗旁边,笑容灿烂,烟灰色的大型毛茸茸吐着舌头,看起来很开心。
照片一眼看出,是另一个人给她们所拍。
季夜鸣正坐在书房,身后是沈别枝熟悉的书架。
他瞥一眼照片,里面那只大狗笑得一脸狗腿,他温声开口:“我认为,并不像。”
“是吗?”沈别枝蹙眉,狐疑地看一眼,她坚持:“就是很像嘛,哪里不像了?”
季夜鸣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他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微笑着问:“我更好奇另一件事。别枝是怎样将季叔叔认错的?”
沈别枝目光瞟开一瞬,轻轻咳了咳。
她知道,老男人这是生气了。
唉,忘了,以老变态的占有欲,怎么可能接受她把他认错。
“怎么了?”季夜鸣看着她,温柔的语调带着关切:“雪地里撸狗,冻感冒了?”
沈别枝:“……”阴阳怪气!
她轻哼一声,轻抬下巴,梗着脖子说:“认错了就是认错了!谁还没认错过人了?”
而且当时的镜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认错不是很正常嘛。
季夜鸣说:“我就不会将别枝认错。”
沈别枝:“……”
季夜鸣忽然叹息一声,他身体前倾,目光仔细地注视沈别枝,温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低:“别枝不相信季叔叔?不相信我能做到不去找你?”
沈别枝张了张嘴,没说话。
没什么好狡辩,她确实不相信。
她低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抠着手指。
停顿片刻,季夜鸣用兄长对最疼爱的妹妹般的语重心长,问:“还是说,别枝就如此不想看见季叔叔?”
沈别枝抬头:“我——”
她想解释,因为她从季夜鸣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伤心。
季夜鸣用温柔的话语打断她:“别枝,我很想你。”
很想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见她。
但也正因为想她,他更愿意克制本能,不敢行差就错。
听见这句突如其来的剖白,沈别枝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突然就有了说实话的勇气:“并不是,我只是害怕看见季叔叔,因为我不想你做不到,但是发现不是你,也很失落。”
说出来后,沈别枝才发现。
说实话好像并不难。
季夜鸣弯唇,笑意漫延进深邃的眼底,他说:“季叔叔明白了。”
小姑娘都这样想了。
他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沈别枝瞧他一眼,有种惊奇的成就感。
以往都是季夜鸣哄她,今晚头一次体会到哄男人的感觉。
原来老男人如此好哄啊。
这种成就感,让沈别枝得意忘形,她捧着脸,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轻快扇动:“既然季叔叔能做到,那快告诉我,今天季叔叔都做了些什么?”
季夜鸣从容反问:“别枝要突击检查吗?”
沈别枝挑起眉梢:“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季夜鸣微笑,他抬手轻推一下银丝边眼镜,缓缓说:“早上七点半,到公司,八点一十,公司例会……”
低沉悦耳的声音有条不紊,就跟念严重超标的工作日程表一样,除去固定的运动、用餐时间,其余全是工作,沈别枝听得快要睡着。
她单手拖着腮,懒洋洋的,嗔声嫌怨:“季叔叔的一天,也太无聊了。”
季夜鸣“嗯”一声,温声:“比起别枝与朋友们丰富精彩的生活,确实无聊了点。”
如今某些老男人怎么这么会阴阳怪气?
沈别枝浅褐色的眼睛轻轻转动,又开始打坏主意,她忽然翘起唇角,故意拖着轻软的音调:“如此无聊的日子,季叔叔素这么久,真的不需要排解寂寞吗?”
季夜鸣泰然自若:“在别枝之前,我寂寞了二十七年。”
沈别枝撇嘴,就要开口——
“更何况,”季夜鸣微微勾唇,幽邃的眸光略有深意地瞧她:“家里有许多别枝的东西。”
沈别枝:“嗯???”
她懵懵然,一时没听出什么意思。
视频里,季夜鸣一只手伸出镜头外,随之传过来一点轻微的响声,像是木质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半分钟后,他收回来,手里多了点东西,是一条鹅黄的丝巾,沈别枝用来配裙子用的。
沈别枝立马想到,他要用这条丝巾做什么。对比他变态的癖好,这种用来系在她脖颈上的丝巾,比某些衣物更加色气。
而这条属于她的丝巾,却出现在书房,可见已经被用过。
沈别枝脸颊迅雷不及地滚烫沸腾。
季夜鸣目光隔着电脑屏幕锁住她,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扯下领带,顺手扔在办公桌上,随后解开第一颗纽扣。
他嗓音低磁,漫不经心地问她:“那别枝呢?”
沈别枝脸颊红如火烧云,嗓子也干,她下意识避开男人的目光:“我……我什么?”
季夜鸣没有回答,而是调整了摄像头,然后,他往后靠在椅背。
现在的视角,正好让沈别枝看见她最喜欢的垒块分明的腹肌,与内收的人鱼线。
对上这样的视觉冲击,沈沈别枝下意识看一眼窗户的位置,瞧见窗帘紧闭,才稍稍松口气。
她难以置信。
季夜鸣居然!用男色|诱她!
但很没出息的是,她好像被诱到了。
摄像头的像素极好,电脑的屏幕也很清晰,沈别枝甚至能看清季夜鸣脖子上突出的青筋,锋利滚动的喉结。
大脑如同一团烧开的浆糊,她浑身都热,四肢百骸都被热气烘到酥软,直到耳机里的呼吸渐重。
在男人漆黑幽邃的眸光下,沈别枝到底没有忍住,跟着用手。毕竟季夜鸣素多久,她就素了多久。而且,她比季夜鸣年轻,正是青春躁动的年纪,根本经不起勾。
春节。
沈别枝正常上课学习,因为春节只是中国的传统节日,英国不会过。
不过,在春节前几天,她收到了季夜鸣让人给她送的汤圆,还有过年礼物与红包。
看见季家厨师手工做的汤圆时,沈别枝即感动,又哭笑不得。汤圆甜甜糯糯,能在异国吃到来自家的食物,当然是温暖的。
但季夜鸣这种行为,就跟中国每年过年、给孩子疯狂塞腊肉的父母一样。
她将这个比喻告诉季夜鸣时,收获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
大概某人是在给她记账。
大年三十这天,沈别枝快天黑才从学校回来。因为她被教授叫去谈话,问她有没有意向加入英国一个十分著名的舞团。
沈别枝婉拒,教授感到遗憾,不过还是邀请了她去参加舞团表演。
离开学校,沈别枝走在街头,莫名就不想回家。亚娜虽然在家,但她并不了解过年对中国人的含义。
夜晚的伦敦街头,人来人往,马路上车流如织,跟中国这个时候完全不一样。
像容城,每到过年的时候,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人也少,看起来很冷清。但是两边的绿化树上,都会被挂上红红的灯笼,或者闪闪发光的彩灯,年味十足。
沈别枝漫无目的地走,隐隐听见歌声,大概是街头表演。
果然,走过一段距离后,前方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心,穿着羽绒服的英国姑娘,投入地唱着快节奏的英文歌曲,氛围热闹。
沈别枝脚步停止,驻足观看。
不知不觉,她就站到了前排。
原本表演的小姐姐,到沈别枝面前,露出善意的笑容,说她的眼睛很有故事,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参与。
看着莫名其妙到自己手里的话筒,沈别枝想了想,还真唱起来。
反正无聊,不如找点乐子。
无一丝年味的伦敦街头,清澈柔和的声音婉转而出——
“柳丝系绿,
清明才过了,
独自凭栏无语……”
这首诗意盎然的词,是作者远在他乡工作,在孤独寂寞的心境下,不由自主地思念远在故乡的亲人时,根据身边的景物,有感而作。
而沈别枝,如今的亲人。
唯有季夜鸣。
沈别枝的歌声,跟刚才的快节奏反差极大,柔软悠扬,透出一种宁静的思念。就算语言不通的异国人,也能一耳朵听出歌声中的情绪,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安静聆听。
不稍片刻,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沈别枝的脸,时不时看看身后商业楼的LED屏。
沈别枝感到莫名,一边唱着婉约小调,一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愣住——
屏幕上原本的英文广告,被替换成全中文。这里是一个商区岔路,她环顾四周,对面的、周围的,大屏幕皆换上喜庆红底的中文新年祝福。
沈别枝双眼渐渐睁大,她当即将麦还给那位英国女人,跑到路边拦车,让司机绕着所有有LED屏的街道开。
不出她所料,皆是如此。
总算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看她,因为那时,周围只有她一个中国人,而这些街头的屏幕,全被换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