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花将这五元钱捏好:“这钱,要给福团读书,给志业以后谋前程,谁也别想动。”
李秀琴长松一口气,只要这钱是志业、福团的,是她们四房的,那就没问题。
年春花爱怜地摸摸福团的头发:“福团,你真是太有福了,你看这张钱,一点泥没有,肯定是在比较显眼的地方,结果呢?没有一个人发现,只有你发现了,这就是你的福气不同于常人。”
福团几分羞涩、几分骄傲地昂头,心里美滋滋的。
年春花这下总算扬眉吐气,有了这五元钱,她觉得家里的损失也能抵平了,说不得还有赚。没有哪个儿媳妇敢再说她当家是败家!
年春花掂了掂手里的钱,对满脸红肿的楚志业说:“志业,这就是你闺女的福气。”
楚志业深以为然,笑得满面生风,扯动脸上的伤又抽疼一声。
年春花连忙给他看看嘴角上的伤,阴狠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你放心好了,三叔这么打你,他不会再有福气了,肯定要遭报应。”
正说着,楚三叔、赵琼二人也从田坎上回家,乡间多的就是水田旱地,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楚三叔和赵琼并排走着,福团凑到年春花身边:“爸爸被打了?”
年春花擦擦眼泪:“嗯!之前你说三叔家有好事儿,果然应验了,没想到三叔家反而打了你爸爸。”年春花捂着脸,“咱家的福气,都是你招来的,原本三叔是该敬着你、敬着咱家的,但三叔他不知道啊。”
福团就有㳖㳸点不高兴了,低着头说:“……怎么能打人呢?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打人,福团讨厌他。”
这一句话说完,田坎上的楚三叔、赵琼就感觉田坎晃了晃,田坎边上本来有个缺口,现在这个缺口开出裂缝,整条田坎往下垮塌而去。
下面的水田处露出一块大石头,石尖朝上。
楚三叔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赵琼,赵琼担心楚三叔,不顾垮塌的田坎想去抓住他:“好民!”
上边儿的年春花、楚志业听见这响动,伸长脖子看着下面的变动,一颗心便舒适起来!
年春花含着笑意,她就知道楚三叔要倒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楚志业一拍手掌,脑筋“灵活”地转动,得叫大家看看楚三叔摔倒才行啊!看看他的霉运!
楚志业故意高声喊:“三叔,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摔倒了?”
见三三两两要回家的人都被呼喊声吸引过来后,楚志业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三叔,你怎么这么倒霉?还能爬起来吗?”
“唉哟!好民摔倒了,快去扶一下他!”队员们有的及时反应过来。
年春花看着那儿乱七八糟的一团,心里这口邪气就顺畅了,福团的大福气妙就妙在只要是对她不好的,自有天收!
自家只需要看着他们倒霉就行了。年春花爱怜地摸了摸福团的小辫儿,沉浸在福气的美好中。
然而,一块泥饼从下方的梯田直直飞上来,猛地砸到正喜笑颜开的楚志业身上,飞溅的泥点子散开,带着恶臭味的淤泥也溅到年春花身上,福团白净圆润的小脸也被溅到,一瞬间充满恶臭。
福团惊了,颤颤用手抹开脸上的泥点子,连她漂亮的花衣服都被沾上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呢?福团有些说不出的委屈,之前也是这样,本来该楚枫楚深和楚三叔倒霉的事儿,怎么他们自己倒霉了还要抓泥点子扔人呢?
福团的福气再大,也不可能凭空给她挡泥点子。
好好的福娃娃又一次变成了臭娃娃。福团呸呸呸地往外吐泥。
年春花彪悍地连身上的泥点子都顾不上,叉着腰怒吼:“他三叔!你这是啥意思,你自己没福摔倒了,你和我们发什么火?!”
楚三叔在赵琼和队员们的搀扶下起来,幸好他对这片水田熟悉得很,没有摔在那块石头上,而是落在旁边,只打湿了一身衣服。
楚三叔抓起一把田坎上的泥,不管年春花,直接对楚志业道:“这根田坎我记得当初是你补的?”带水的泥巴从他指缝间淅淅沥沥落下。
楚志业不大记得清了,他就觉得自己不是地里刨食的命,这些地里的活计他做过就忘。
楚志业说:“那又咋啦?三叔,你可得赔我衣裳。”
“我赔你个龟儿杂种!”楚好民骂道,“说了多少次,补田坎的泥要用黄泥,才能起到防漏水的效果,才能稳固,你用的这种泥巴根本就就不行!你看看现在这根田坎一踩就垮,两块田拿给你糟蹋成什么样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会儿你必须马上把这田坎补了,不然就扣工分。”
楚志业:……
年春花:……
年春花这个冤啊,她倒是知道为啥这根田坎早不垮晚不垮,偏偏楚三叔踩上去垮?明明就是楚三叔得罪了福团,就要倒霉,怎么就扯上是志业不会补田坎了呢?
真是比窦娥还冤。
可是偏偏,队员们都去看了那根田坎,确实没用黄泥,难怪一踩就垮,大人踩上去垮了还好,要是小孩子栽下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几个辈分老的队员直接招呼楚志业赶紧下来补田坎,不然要是今晚下大雨,这根田坎被大水一冲彻底垮了怎么办?
楚志业哭丧着脸,抵赖不掉,只能把裤腿挽起来下田。
咋会这样呢?明明是他们没福啊,怎么他们不怪自己没福,还要怪他工作没做好?
福团也咬着唇,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怎么……他们没有一个人反省他们做得不对,没有福气呢?
李秀琴心疼楚志业一个人补田坎,也下去帮忙,几个热心肠的队员本来也懿驊想加进去,被楚三叔一把拉住,给他们摆着手让他们不许去。
楚志业这种懒性,就是要好好磨一磨。
一群人正围在这儿时,白佳慧抱着楚梨来了这儿,她身后跟着陈容芳一家。
楚志平也在路上碰见了她,现在楚志平却很愤怒似的要追上去:“白佳慧!你把三妮给我放下!你要闹别带着孩子一起闹。”
白佳慧一脸冰冷,不理会他。
楚志平攥紧拳头想冲上去,陈容芳挡在后面,眼里的鄙视都快压抑不住了:“志平,你捏着拳头,你要怎样?你这个样子好像要打佳慧一样,你身上穿的哪样不是佳慧扯布来给你做的?你良心拿给狗吃了?”
楚志平可不敢对陈容芳做什么,一来,陈容芳是他大嫂,二来,大哥楚志国可就在旁边呢。哪怕他敢打,大哥也饶不过他啊。
楚志平有些崩溃地抓着头发:“我不是要打她,我就是想吓吓她……”
“你吓她?你这话可真好笑,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好好说的,你一个男人力气大,今天你拿拳头吓她,明天她能拿拳头吓你吗?你这么大的男人,要动手和外边那些比你高比你壮的男人下手,朝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下手,你也好意思?”陈容芳说。
楚志平被说得也不好意思起来,皱着一张脸:“我知道,唉,可是……可是她要分家啊,你和大哥已经分出去了,如果她还想让我也和她一起分出去,妈咋办?妈把我养大,我不能对不起我妈啊!”
白佳慧冷冷回头:“我只是要带着三妮分家,没说带你一起。”
这种男人,她根本不稀罕。要不是现在离婚要被人戳死脊梁骨,白佳慧尚且下不了那个决心,否则,她早就不和楚志平一起过了。
楚志平咂摸一下这句话,他原本以为白佳慧要像陈容芳一样,带着大哥分家,没想到白佳慧做得更绝,完全没考虑他?
楚志平再定睛一看,白佳慧眼里充满了对她的嫌弃、厌恶,就连女儿三妮,也冷淡地看着他。
这是他的妻子、女儿啊,怎么像是都拿他当一个外人?楚志平的心颤了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楚志平好像被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刚才的火气也湮灭下来,讷讷说:“佳慧,你这是什么意思?”
“口面上的意思,我知道你不能对不起你妈,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妈再怎么样对孙子还是有几分真心在,我很放心两个小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妮,所以我要带着三妮另开锅灶。”白佳慧说。
楚志平却接受不了:“另开锅灶?我的老婆、我的女儿不和我在一个锅吃饭,传出去像话吗?”
他怕白佳慧真的要把事做绝,到时候队上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妈?
楚志平几乎哀求:“佳慧,你不要闹了,你这样闹起来家庭不和,吃亏的不还是三妮?三妮看见爸爸妈妈不和睦她不难受吗?你一个女人家,你们两人怎么开锅生火,怎么吃得饱?”
楚志平试着来拉白佳慧,白佳慧一把避开他的手,像是不想沾染上瘟疫。
白佳慧丝毫不动容,皱着眉反问:“你还知道三妮也会难受?你妈天天说三妮没福,让家里每个孩子都认清楚谁有福谁没福,有福的吃大地瓜,没福的吃小地瓜,三妮在家里多久没有笑过了?”
楚志平一愣,这才发现,他确实很久没见女儿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在家里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和人交流。他探寻地望向楚梨,楚梨低头,不和楚志平的视线接触。
白佳慧说:“我一双手,我可以赚工分,我去拿只鸡来我自己养,我的女儿好歹有口鸡蛋吃,现在她吃的是什么啊?楚志平,你有脸说出这种话,我和三妮就算随便弄点来吃,也比在你家吃福团、吃你妈剩下的好!”
楚志平被骂得哑口无言,双手捂住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知道的,妈过分……所有好吃的都给福团了,他一直觉得女儿三妮懂事,不会去抢这一口两口吃的。可仔细想想,三妮在家确实一天比一天闷闷不乐。
楚志国摇摇头,对这个弟弟是恨铁不成钢,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散。
楚枫和楚深也对这个伯父充满鄙夷,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楚深悄悄和楚枫嘀咕:“二伯有啥哭的?受欺负的不是楚梨吗?他哭起来不会以为楚梨还得去安慰他吧。”
楚枫小声回应:“谁知道呢。”
楚深想了想:“我觉得二伯这样,确实有点像婶婆说的傻。”不是傻能弄出仙女事件?不是傻能觉得七岁小孩儿喂鸡就不得鸡瘟?
年春花一家现在在队上的名声用三个字就能概括:傻透了。
楚志平、白佳慧的争吵引来一些劝架的人,本来她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现在一听,全都摇起头来。
这年春花真是欺人太甚,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分个三六九等,有福的吃大地瓜,没福的吃小地瓜?这还没上学呢,就知道谁有福谁没福了?
难怪她家的孩子都这么矮,只有福团白嫩圆润。
白奶奶在人群中,给相熟的人伸了五个手指头,相熟的人一看就清楚了。
五根指头长短本就不一样,有偏爱本来很正常,可要是一根指头长得过分,另外的指头短得过分,这手啊,就废了。
年春花这时也带着福团过来,她早隐隐约约听到关于分家之类的话,刻薄地用眼剜着白佳慧和陈容芳。
年春花嘴一抿:“你要分家?也行,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这个婆娘王,你想咋分?”
“妈!”楚志平哀求年春花,那可是他的老婆和女儿啊。
分了家,他就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老婆也没有女儿了啊,那是他的爱人亲人啊,妈。
年春花踹了他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她同意分家,当然有她的用意,现在一张肉票加一块钱,就能买回来一块肉。可福团呢?随随便便一捡就是五元钱,福团的大福气有多大,说出来都怕吓死了他们。
现在楚志国这个鬼迷心窍的好像真不愿意供福团,那么,就得节省家里的开支。白佳慧和楚梨两个女人能有啥子用?又不是主要劳动力,明年楚梨读书还得花钱!
如果不分家,这些钱就要从公中出,年春花当然不愿意。
不顾楚志平的哀求,年春花铁了心要趁此机会把白佳慧、楚梨给分出去。
白佳慧则道:“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是有嫁妆的,加上我辛辛苦苦给咱家赚的工分和按人头分到我、三妮头上的粮食,我和她不能什么都不拿就分家。”
什么?她居然还想要东西?
年春花这个铁貔貅下意识就要拒绝,可她一想,这和之后福团带来的大福气比,那是什么都算不上。不如早点把这俩没福的打发出去,免得之后她们占便宜。
年春花摸了摸兜里那五元钱,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行。你要多少?”
“到秋收分粮前,我和三妮两个人要二十斤粮食,油要么分一碗给我,要么我用公中的。我和她没有住的地方,但是当初这间房子,也有我的一份,我嫁过来的时候房子破破烂烂,大半夜吹风都能把房顶给掀了,多少晚上我觉也不睡,在那儿补房顶?我和三妮要继续住在里面,只是不和你们一起吃饭,直到后面我们修新的房子。”
年春花撇嘴:“就你还修新房子?你可别笑死我。”
白佳慧反唇相讥:“总没你拿白砂糖、拿肉出去送人,别人不要好笑。”
年春花差点被气到歪嘴,楚志平也想叫白佳慧别赌气,和妈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总不能真的分家?在乡下,女人再能干也不成事儿啊。
白佳慧只是厌恶地看他一眼。她现在不用担心夫妻关系不和睦,当然不会再让着年春花,更不用看楚志平的脸色。
另外,白佳慧道:“家里的鸡也该有我一份,要么,拿一只母鸡给我,不论多小,要么给我十个鸡蛋。”
“没有!当初要不是福团,家里的鸡都要死,我不可能拿母鸡给你。”年春花昂着头。
“那我就要十个鸡蛋,这些年,我、三妮没侍弄家里的鸡吗?那些都是我们的劳动应得的,你要是强占,没有这个道理。”白佳慧知道年春花不舍得给母鸡,但是没事,等这一批统购鸡交上去,队里还会发新的小鸡给大家养,她可以去领一些。
年春花咬牙切齿:“你难为我对吧?你明明知道家里没有那么多鸡蛋了!”
“是,鸡蛋都被福团吃了,你说福团有福,我不和她争,我只要我的那一份儿。”白佳慧说,“不然我就去找人评评理,我坐月子时只吃过一个鸡蛋,我女儿生病没有鸡蛋吃,那个鸡我们俩没少喂,为什么最后我们没得吃、没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