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两人感叹一番,又说了会儿话,眼见街上行人开始稀落,便挽着手下了楼。
  刚出樊楼,曲悠还未与高云月告别,斜刺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她定睛一看,原是任时鸣。
  高云月轻呼了一声,拿袖子挡脸,退了几步:“登徒浪子,来人,还不快轰走。”
  曲悠连忙道:“且慢。”
  她打量了任时鸣几眼,往前走了两步,客气道:“任公子,你是来寻我的?”
  “周檀呢?”任时鸣死死盯着她的身后,估计是以为周檀与她同宴,“我、我要同他说几句话。”
  眼见二人身后无人,任时鸣的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他大跨步走了过去,曲悠顾不得许多,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拦在他身前:“任公子!”
  “周檀,我在簪金馆内并未受刑,可是得了你的关照?”
  任时鸣似乎也饮酒了,他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冲着车内喊道。高云月见状一惊,连忙吩咐自己的侍女带着家丁将这马车围住,不许旁人窥视。
  曲悠本想上车,又担忧任时鸣跟着她冲进来,便站在帘前没动。
  半晌,周檀的声音才传过来:“你既无事,便不要多问了,今日除夕,早些归家罢。”
  任时鸣眼睛发红,一拳砸在了车辕上:“你装什么好人,此事我、我本就是受你牵连,如今,你还要我承你的情吗?”
  “任公子!”曲悠挡在他身前,闻言终于没忍住,怒斥了一句,“你不承情就罢了,怎么,今日过来,是要兴师问罪吗?”
  任时鸣梗着脖子道:“你叫他下来!”
  “不必,今日我就替他把话说清楚,正愁找不到机会。”曲悠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周檀从来不欠你的——当初他遇刺时,你不曾多看一眼,后来又投靠傅相,百般阻碍他行事。你可知道他险些死在病榻上,可知道你所作所为,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任时鸣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会死……”
  “我不知道你今日来找他是为了听什么话,但如今傅相已死,我与他不日也将离京,索性跟你把话说清楚。任公子,但凡你聪明一些,多为他着想一些,便该知道燃烛案后他到底有多难捱,与你们家疏远,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们?”
  周檀在帘后道:“罢了,阿怜,我们走吧。”
  曲悠不听,瞧着任时鸣怔愣的眼神继续说:“陌生人自然可以唾骂,但你们……难道不是亲人吗?就算毫不理解,就算怨恨,也不该对他的性命不管不顾……你母亲来寻过我,当时情急,我未说清楚,你回去转告她,让她改日再回白家去问问,问问当初赎出任大人的那笔钱到底是哪里来的,白家虽有钱财,可为什么肯借给你们这门远亲?她问出答案,你便知晓了。”
  任时鸣如遭雷击,脸颊上霎时血色褪尽,曲悠不再与他纠缠,转身上了马车,略带歉意地对高云月道:“麻烦了,改日我请你上门赔罪。”
  高云月道:“无妨,你们走吧。”
  任时鸣眼见马车要走,连忙起身,追了两步又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面上,高云月唤回了家丁和仆妇,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的啜泣声
  “兄长……”
  她想了想,叫自己身侧一个婢女递了一块什么刺绣都没有的帕子过去。
  婢女低头去了,任时鸣接过,什么都没想地擦了擦脸,又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与他隔得老远的姑娘,自觉方才情态实在不堪,便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遥遥地揖手谢过。
  高云月从袖子中往外偷看了一眼,见他已经离开了。
  “好奇怪的人,周大人怎地有这样奇怪的亲戚,”她自言自语地上了自家的马车,又威胁婢女不许告诉别人,“不过,长得还是蛮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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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苦昼短(十) ◇
  ◎离城◎
  苦昼短(十)
  上元节过后, 不等周檀吩咐,韵嬷嬷便开始张罗着整理府邸、准备往鄀州去的事宜。韵嬷嬷的夫君早年间便因水灾离世,如今和德叔一起做个伴,自然是要跟着周檀和曲悠的。
  曲悠坐在松风阁的案前, 托腮看着周檀在一副西境的舆图上标标画画。
  从前她没想清楚, 周檀既然暴露身份, 又要扶持宋世翾, 为何不留在京中,大不了再不和宋世琰往来便是, 也能绝了德帝的疑心。
  如今看着他在西境上的标注,她才隐约猜到了一些。
  出于某些原因,周檀并不希望宋世琰继承帝位——大抵他从前做出了什么十分恶毒的事情,让周檀觉得宋世琰心无社稷、不堪为帝。
  不得不说, 周檀的眼光极为毒辣,毕竟她是知晓后事的人。
  宋世琰得知德帝打算废太子时, 毫不犹豫地勾结外敌起兵逼宫,不惜赔上整座汴都,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历史上少见的疯子。
  宋世琰这些年来心思颇深,德帝又多疑, 皇子们大都被养废了, 不是唯唯诺诺不懂事,便是对太子言听计从。
  从前母家显赫的九皇子,也随着傅庆年死去彻底沉寂,再也没有一争之力了。
  周檀这一年来冷眼看过, 德帝的子嗣, 确实没有一个人有能接下这天下的气魄。
  而宋世翾是他和苏朝辞亲自教出来的孩子, 又是宣帝亲点的储君, 自然被他寄予厚望。
  傅庆年死后,德帝虽然如周檀所言擢拔了蔡瑛以平衡朝局,可蔡瑛是纯臣,不涉储位之争。宋昶放心赐死傅庆年,是有自信自己能再培养一人与太子抗衡。
  不过曲悠却知道,宋昶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永宁十六年始,他就开始缠绵病榻,五皇子未被培植起势,反而让宋世琰借机除掉了好几个胞弟。
  于是朝局越来越倾斜,到后来连宋昶自己都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在此情况下,宋昶将周檀召回了汴都,一是怕死,二是他实在没有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了。
  周檀玄德殿中那一番剖白,看来多少在他心中留下了些痕迹。
  苏朝辞在朝中渐成一派,艾笛声手掌汴都、金陵乃至天下商脉,周檀有遗诏在手,名正言顺。
  几人唯一缺的,就是兵权。
  太子妃出身将门世家,其父上将军李威虽无楚霖和萧越当年声势,又在与太子结亲后卸了大营统领职权,可威望仍在,只要太子能取出虎符,他在京郊大营便是一呼百应。
  楚霖常年往返于汴都和西境,一心抵御外敌,恐怕对任何一方都无投靠心思,在太子篡位之前,周檀等人万万说服不了他投靠宋世翾。
  想要游说,想要兵权,鄀州是必争之地。
  西境十一州中,鄀州地域最广、住民最多,且因常年是抵御西韶入侵的前线城池,少受十一州总府管辖。镇守鄀州的拥兵世家是相宁侯府,而相宁侯俆植,是萧越当年的旧部。
  自萧越死于平西之战当中,封地一直空着,由旧部代为管辖,俆植多年来行事低调、鲜少露面,虽然私下举家迁往了鄀州镇守,可也只是在西韶入侵时出小股私兵保护百姓,从来不插手楚霖在西境的战事。
  久而久之,连宋昶都快忘了这个人,只有在几年一次四方来朝时,才会将俆植叫过去问几句话。
  俆植手中有多少兵力,除了相宁侯府无人能知。
  可太子篡位时,周檀调来大军抢回了汴都城,史书未写他的军队来自何处,只隐约记载是西境军队。
  曲悠猜测,大抵就是这位相宁侯的助力。
  看来周檀离朝而去之时,就已经盘算过后事了,就算他不知道俆植手中有没有兵,总能凭借萧越之子的身份摸清西境的防线,将鄀州控在手中。
  可惜她虽然对周檀坦白,仍旧未找到机会深入交流,若是贸然与他大论军政之事,恐怕会把人吓上一跳。
  来日方长。
  眼下重要的是清点府内人手,由于曲悠之前待下宽悯,又多施善意,府中心齐,即便众人皆以为周檀是真贬官、皆知鄀州苦寒,还是有不少愿意跟随的人。
  曲悠仔细看了韵嬷嬷的名录,将人手尽力削减了一番。亲人仍在、尤其是有本家就在汴都附近的,大都挪去了庄子和铺子当中,鄀州路途遥远,虽说还能回来,但途中之事瞬息万变,她恐怕顾及不到这么多人。
  德帝并未收回周檀的产业,于是她留了几个曲府荐来的老仆守着府邸,又将铺子和庄子一并托给了艾笛声,反正他手下有人,分出去多管一些也无妨。
  白氏本家听说周檀要去鄀州,立刻派人过来,询问要不要银钱帮助,周檀留了几个忠心仆役,没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那块掌家的玉佩送去给了白沙汀——叶流春代他收了下来,白沙汀近日忙着纠缠柏影,没找到人。
  据叶流春说,这人最近洗心革面,打算去科考,也不知是不是被柏影刺激到了。
  曲悠心想,不错,按照历史上的说法,大概等周檀归京的那一年,他就能考上了。
  听说周檀要离京,水月本家来了人,打算把她带回去成亲。
  曲悠再三问过之后,确信结亲的对象是水月敦厚老实的表哥,便大方地同意了,还给她添了些银子做嫁妆,为对方生计着想。曲悠将她介绍给了芷菱和丁香,跟着她们,也可以做些旁的活赚钱。
  河星是早些时日韵嬷嬷瞧着可怜,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丫头,无父无母,没有亲人,自然是一心只跟着她。这小姑娘虽然平素沉默,但是性子沉稳了不少,做事又细心,如果她愿意,曲悠也想给她找个好归宿。
  眼见离城之日越来越近,这日曲悠打点好了马车行囊,却意外发现周檀不在松风阁中,问过才知道对方去了刑部。
  说起来,她虽在刑部挂了名字,可是只经手了一桩案子就要离开,不免遗憾,想到这里,曲悠便换了一身男装,骑马去了刑部。
  她终于在周檀的教导下学会了骑马,不需再大费周章地准备车轿了。
  将马拴在园中后,她便往后堂走去。
  时至正午,整个园中稀稀落落,几乎看不见人影儿。
  她刚刚推开后堂的大门,便见正对着门的屏风之后有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周檀也没料到有人会不禀告直接进来,持笔的手僵了一僵。
  看清是她,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屏风之后写字。
  白雪先生。
  曲悠瞧着他认真持笔的身影,虽有片刻诧异,可还是飞快明晓了——虽然周檀最开始写的那首诗她并没有读过,但是在冥冥之中,她似乎早就知道是他了。
  刑部这种浸满了鲜血的地方,还有谁如此狂妄,敢称自己一句“白雪”呢?
  曲悠朝屏风走近了一步,抬眼又看见她和周檀共同写下的那首诗。
  ——晴窗满雪事不出,纵马置剑小江湖。
  周檀初来刑部的时候是早春,书斋外一片繁盛竹林,将白雪抖落在花窗上。曲悠似乎能想象出他趴在雪后初晴的窗前、呆呆地回忆起自己当年纨绔日子时的样子,一片竹林便是一场江湖,可惜这些无忧时光,终究是如同云烟般悄然散去了。
  ——青衫洒酒新子弟,皓首燃烛旧人书。
  刚刚进刑部的年青人还没有换上肃杀官袍,身着青衫,周檀与他们的年龄其实也没有差几岁,但却觉得恍如隔世。这些年青人中不乏官宦子弟,尚未被血浸染,身上还带着芬芳酒气,他看着这些人,无端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白了。
  燃烛楼的第一只蜡烛被点亮之前,他的故友们便在诏狱中纷纷离去,书斋中的典籍上还残余着当年赠书时故友的印章,手书仍在,人却再无相见之期。
  ——能为三春听白雪,不复德音笑姑苏。
  周檀曾在苏州城任职过,那时他还算无忧无虑,为官也颇受人爱戴,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一片明德称颂的声音。
  苏州城少下雪,他在时从未见过,回到汴都,才遥遥听闻今岁春初姑苏下了新雪。雪覆往事,当年听到的德音不复,只好一笑自嘲。
  至于最后一句“残生鄙薄”和“吞声老病”,怕就是遇见她之前,他想象中自己的结局。
  曲悠感觉眼眶中泛起一片咸湿,她站在屏风之后,去摸周檀的脸颊,周檀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暂且停了手中的笔,非常温柔地伸手过来,隔着屏风覆在了她的手上。
  隔着白纱,两人指尖相触,曲悠却感觉,自己从未有一刻如此心动过。
  她低头去看周檀写过的“旦暮遇之”,知道自己已经寻到了灵魂伴侣。
  就是这样的感觉。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她陪着周檀在屏风之前坐了许久,眼看他非常耐心地为所有人的倾诉写了回复,因是最后一次,他写得很慢,时不时便停下发呆。
  后堂的门被曲悠锁了,一下午并无人来,直至天色初昏,他才掷笔起身。
  她借口要多留一会儿细看,周檀便无奈地先去了书斋,见他离开之后,曲悠立刻摸出了方才从他身上偷来的私印,在第一扇屏风上、周檀最初写的那首诗之前盖了个章。
  周檀走后,白雪先生也不会再来了。
  不知刑部之人要多久才能回过神来,不如她为周檀盖个戳儿,也省得众人之后不信。
  三月初,周檀和曲悠轻车简行,出了汴都城门后一路向西。前一夜众人都已见过,曲悠还收到了太子和太子妃送来的金条,看来宋世琰仍想在最后关头留一留周檀,周檀看后一笑置之,将东西封好转交给了高则。
  高云月趴在城墙之上挥手绢,曲悠似乎还远远看见了任时鸣和他的父母。
  两人随行的仆役不多,除了德叔、韵嬷嬷、二十几个可靠家丁和丫鬟,便只有艾老板派来的黑衣执意相随,他武艺颇高,也好保护二人的安全。
  周檀在城墙前徘徊了良久,曲悠知道他在等谁,可是周杨始终不曾来过。
  出城走了不多久,途径京华山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艾笛声和柏影为周檀和曲悠送来了宋世翾的信笺,他不能出栖风小院,简单地写了一首诗相赠——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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