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来,屋子里就一大股酒味。
说不清是谁身上的。
“到底怎么了?”周橙静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对劲,哪怕她表现的很镇定。
林琅摇头。
想说点什么的,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什么呢。
长期吃药带给她的后遗症太多了,思维僵化,记忆力也逐渐退减。
有时候她功课做到一半,还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干嘛。
需要静下心来回想很久。
可哪怕她记性差到这个地步,关于她和徐初阳的点点滴滴,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有一回她去山里写生,突然遇到下大雨,她又和教授他们走散,找了个勉强能躲雨的地方,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冻的。
她整个人都在抖,像是踩在了一台高功率的发电机上。
后来她晕倒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是搜救队找到她的,一起过来的还有放弃考试的徐初阳。
为了那次的考试,他准备了多久,林琅是看在眼里的。
听说,他是和搜救队一起到的。
搜救队在那座山里找了多久,他也跟着一起找了多久。
还听说,当时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琅时,徐初阳罕见地失态,整个人都差点崩溃。
直到随队医生检查完后,说了句:没事,就是身体虚弱造成的晕倒。
是在害怕吧。
害怕她会突然离开。
可那么暗的山里,他当时看到的又是谁的脸呢。
是她的?
还是和她七八分像的蒋杳。
林琅突然笑了。
她其实有点想哭的,也觉得自己应该哭。
可是她哭不出来。
怎么能这样啊,不爱她没关系,但是别利用她,去证明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深情啊。
她毫无保留告诉他自己的那些过去时,他表现出的心疼是假的吗。
不应该。
太不人道了。
“你说,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林琅突然扭头问周橙静。
周橙静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什么?”
林琅看着远处的夜景,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光像是被夜色打碎的星星。
她在想,是不是上辈子的自己做了太多错事,所以这辈子,才让她活得这么艰难。
那几天,林琅一直没回家。
她住在了学校宿舍。
徐初阳问起原因时,她给的借口是最近功课太多。
也不完全是借口,她的功课一直都很多,加上她还有兼职要做。
她连续打了好几份工。
最近漫画行业也不景气,她刊登的漫画也因为销量不行被腰斩了。
编辑说她争取了很久,可数据实在太差。
她试图安慰林琅,林琅却说没关系。
她表现的太洒脱,连编辑都认为,她确实没关系。
关掉两人的对话框后,林琅看着屏幕里画到一半的稿子,沉默了很久。
最后关掉电脑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下个月结了稿费,就搬家到市中心。
现在住的地方虽然离她的学校近,可是离徐初阳实习的律所太远了。
他每天光是过去,都得开车一个半小时。
可是现在。
她又一无所有了。
早知道当初裴清术要花三十万买她的画的时候,她就应该痛快收下了。
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收。
在这种方面,她有着自己的傲气。
-
林琅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和蒋杳见面。
她是以助教的身份出现在林琅面前的。
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打扮,头发也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小碎发都能将那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给挡去三分一。
皮肤白的都快赶上身后的幕布了。
哪怕是用耳麦讲话,音响带出的声音都丝毫不显聒噪,始终温柔。
周橙静不清楚她的身份,凑到林琅身边耳语一句:“新助教也太美了吧,不过你们俩长得还挺像,就是风格不同。”
这句话林琅一天之内听过无数次。
甚至在班上都开始讨论起来了,林琅和新助教的关系。
林琅收好电脑放进包里就要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前徐初阳给她打了电话,说过来接她。
他的态度格外强硬,不给林琅开口拒绝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挂了。
自上次那事儿之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见面了。
林琅有意避开他。
甚至连他的电话都不想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怕他会和自己说明白?
怕他会甩了她?
林琅苦笑一声,可能两者都有吧。
除了在外婆身边的那几年,她的人生就是在不断被否决和抛弃中度过的。
所以她缺爱,没安全感,像是一只时常受到惊吓的兔子。
已经有了应激反应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感知到危险。
虽然暂时不想去面对他,但最终还是换了方向,将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线更换为,教学楼到西校门。
徐初阳应该到很久了,车就停在路边,他下车点了根烟。
一身笔挺西装,领带倒是松松垮垮,有股身心俱疲的憔悴。
就好像,没见面的这些天,有什么在折磨着他。
他的优越外形吸引了不少从这儿路过的学生视线,她们在假意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路过,又频频回头,好友互相议论。
林琅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哪怕是路人对徐初阳的这种打量都让她不满。
可是,在面对蒋杳这件事上,她不敢主动提及。
她太害怕了。
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和徐初阳对峙。
也不敢去问他,到底和她是怎样的关系。
她怕被抛下。
害怕再次被抛下。
徐初阳看见她了,随手掐灭了烟过来,眉头不满地微蹙,不满她不懂得照顾好自己:“怎么又只穿这么点。”
他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卫衣实在单薄。
于是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袖子套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视线停在她身后。
动作也因此停下。
最后垂下眼去,佯装镇定的替她将外套穿上。
蒋杳背着包过来,和徐初阳打过招呼。
“吃过饭了吗?”
徐初阳摇头,不去看她,专注地给林琅系上外套扣子:“正要和她一起去。”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重,反而显得刻意不自然。
声音故意压出几分疏离的冰冷,像是试图和她划分界限。
对于他这个冷处理态度,蒋杳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也没多说什么。
再次冲他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她走到路边,伸手去拦车,拦了半天一辆都没拦到。
今天风很大,她穿的也单薄,那件风衣甚至比林琅身上的卫衣厚不到哪里去。
林琅听见她咳嗽了好几声,那种像是拽着肺往外扯的窒息咳法,哪怕是在人多的校门口,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林琅看见,徐初阳给她开车门的手顿住。
扶着车门把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困住了他的手脚。
如果人生是一部乱糟糟的电视剧,林琅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像那种妨碍男女住在一起的恶毒女配。
所以她说:“让她一起吧,反正座位也够多。”
第十四章
林琅觉得冬天是个很奇怪的季节,它总能让人下意识回忆过去。
也会想起一些过世的亲人。
她只记得外婆,所以她最近常常想起外婆。
外婆说,兴许是祖上没给她们积什么德,所以没人保佑,她们祖孙三代才会都过的不如意。
外公是在林琅她妈三岁的时候离开的,和当时同在一个制衣厂上班的女工人一起走的。
他们高呼真爱无罪,临走前还不忘把家里最值钱——外婆的嫁妆手镯给偷走。
因为没有父亲管教,外婆忙着赚钱养家,所以林琅的妈妈就变得不学无术,初中还没毕业就辍了学。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出乎谁的意料。
按照她的性格,好像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唯独林琅的出生不太合理。
“我们小琅会幸福的,肯定会幸福。”
外婆如此笃定。
黑色的奔驰车内,林琅坐在副驾驶,感受着暖气从脚边往上涌。
徐初阳开车很平稳,几乎不会出现突然急刹的状况。
林琅也能安心在他车上睡觉。她打了个哈欠,拉过卫衣连帽盖过头顶,身子弓了弓,整个人缩进车椅里。
像只慵懒的猫。
安静的车内,此起彼伏的,三道不轻不重地呼吸声。
其中一道,来自坐在车后的蒋杳。
她怀里抱着包,那只中古店淘来的Fendi托特包。
为了和那个男人离婚,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快搭进去。
那是父亲在进去之前留给她的钱。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了。
蒋杳眼神落在副驾驶座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突然往上涌。
在国外的时候,她反悔过很多次。
当初自己执意坚持要出国,和那个男人一起,徐初阳来找过她很多次。
他每次也不说很多的话,只是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好。
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向来错不到哪里去。
可蒋杳不听啊,她是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在家庭的束缚下温顺乖巧。
那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她像是把自己的所有勇气都赌在了他身上。
赌自己的叛逆没有错。
最后一次,是在她决定了出国日期,并告诉好友,未来可能会在那边定居,应该不回来了。
是在当天下午,徐初阳又来找过她。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上大学的年纪,一件深蓝色的牛角扣大衣,里面是件同色系的毛衣,头发打理的很短,甚至露出了一点淡青色的头皮。
本该是青春洋溢的年纪,但他在那一刻,却好像被什么压碎了脊梁。
眼睛暗淡无关,憔悴到好像下一秒就能倒下。
他问她:“能不能不走?”
已经放弃劝说她,那个男人不行。
而是求她,别走。
蒋杳摇头,冲他笑笑,她说:“阿震,祝你快乐。”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初能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点头,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发生改变?
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是啊,就像徐初阳说的那样。
太晚了。
是她回来的太晚了。
两人之间总有一条跨不过去的沟渠。
至于那道沟渠。
她再次看向副驾驶,那个熟睡中的女孩。
吃饭的地点是在徐初阳中途接到的那通电话后,修改了方向。
大约今天是谁的生日,徐初阳在电话中一直推拒,可又实在执拗不过。
对方一句:“我连阿术都叫来了,你必须得来。”
周硗出了名的缠人,又闹腾。裴清术喜静、讨厌吵闹,可是他又没什么脾气。
能想到,他被缠到无奈,最后松口同意的神情。
当然,徐初阳自然是同意了。
在征求到林琅和蒋杳的同意后应下的。
林琅无所谓,去哪吃都一样。
蒋杳更是乐意至极,先前那些名义上为她接风的饭局上,不多都是些想以此为由,借她当跳板往搭上徐初阳的微末人物。
这次来的才是真正意义上,多年未见的朋友了。
车子拐进了一条挺安静的道,路两旁竖着的都是些老洋楼,门前还种着几棵梧桐。叶子早掉光了,看着空落落,为这严寒冬日添几分萧瑟。
看起来毫不起眼。
可路边梧桐树下停着的那几辆林琅说不出价格的豪车,好像给这地界儿抬了不少身价。
至于,是车给房子抬身价,还是房子给车抬身价。
林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也说不明白。
周硗今天过的是二十岁生日,要不是他老子停了他的卡,不许他铺张浪费,他也不至于缩在他奶家偷摸
地过。
外面看着老旧,想不到里面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低调中带着一种不刻意显露的贵气。
周硗一见着徐初阳就跟见到亲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起他爸到底有多过分。
自己不就是飙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撞了吗,又没死,赔点钱不就得了,至于还把他所有的卡都给停了。
他现在落魄到都快卖车了。
林琅看着角落男女混乱的场景,无声的将眼神移开,改为去看墙上的那副画。
周硗同样也注意到林琅了,一同注意到的,还有一旁的蒋杳。
早前他就听谁提前一嘴,听说蒋杳回来了。
他本来还好奇徐初阳这个正人君子会怎么处理这段诡异的关系。
想不到这人居然直接给整“平衡”了。
周硗唇角压着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徐初阳的肩膀:“还是震哥牛逼啊,我这么爱玩的人都没想到还可以两个人一起。”
徐初阳眉头皱着,伸手拿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被这么冷淡的对待,周硗倒不意外。徐初阳这样从小就这样,一副好学生模样。
他和他玩不到一块去。
耸耸肩,脸上笑容仍旧吊儿郎当,转头又去调戏林琅。
毕竟这两个人在徐初阳的心中孰轻孰重,他们心里可都跟明镜似的。
蒋杳就是一朵谁都碰不得的花,在徐初阳那儿一整个干净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