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说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
她每回睡不着了都会让裴清术给他讲睡前故事。
偶尔他出差不在家,便会让裴净给她讲。
林琅一开始自然不听,反过来哄他睡:“小孩子不能熬夜。”
裴净却一脸认真,觉得这是爸爸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爸爸说了,哄妈妈睡觉。
林琅没办法,每回都只能装睡。
裴净不放心,故意在房内多等一会,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以后才会离开。
有时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林琅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林琅甚至怀疑,这也是他哄自己睡觉的一步。
看来不光遗传了裴清术的听话懂事,在套路人这方面,也完完全全复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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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忌日那天,他们带着裴净一起去了清佛寺。
天空开始下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奶奶的墓碑被擦拭的干净。
裴净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拿着香,面朝墓碑拜了拜,然后步履艰难地走到墓碑前,将香插好。
这里的冬天寒气重,林琅怕他冻着,特地给他穿的很厚。
走起路来像只企鹅摇摇晃晃。
风雪逐渐加大,裴清术过去将他抱起来。
林琅跟在他身侧,挽着他的手臂。
一阵风吹过,不似往日刀割般的凌厉,反而多出几分柔和来。仿佛有人温柔的在她脸上轻抚。
林琅突然停下,她抬头去看停在树枝上的那只雀鸟。
那么寒的冬天,这只雀鸟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偌大山头,俱是一片银白,干净而纯粹。
裴清术单手抱着裴净,另一只手去牵林琅。
她的手很凉,他便握紧一些,完全收拢回掌心。
林琅看着那只雀鸟,眼眶一热,突然笑了。
“我们小琅以后一定会幸福。”
“会有人爱我们小琅的。”
“会的。”
“一定会的。”
外婆经常抱着她,低声轻喃。
像是在告诉林琅,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只有她的小琅幸福了,她才能放心离开。
为什么她的命这么短,外婆从前经常自责。她不害怕死亡,她唯独害怕自己死了,她的小琅就彻底没人爱了。
雀鸟在她头顶盘旋一圈后离开,林琅的目光跟随着它。
外婆,有人爱我了。
而且还有两个。
裴净给林琅擦眼泪:“妈妈怎么哭了?”
他一脸凝重,在他这儿,妈妈哭了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林琅摇头,冲他笑笑:“妈妈是高兴。”
裴净就算再聪明,年龄阅历也在那放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人高兴了会流泪。
于是他带着疑惑的眼神去看爸爸。
裴清术轻声笑道:“妈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也哭了,妈妈第一次在产房见到你的时候也哭了。”
“那爸爸呢?”他还是一脸懵懂。
裴清术眼神转柔,握着林琅的手松开,改为揽着她的肩,稍微一用力,便将人抱在了怀里。
那场婚礼,穿着婚纱的林琅独自从门后出来。
没有亲人的林琅,只能自己将自己交给他。
裴清术穿着西装,站在红毯尽头,看着他爱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
记忆里,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林琅面前哭。
所以爱是什么呢。
是裴清术和林琅。
第七十六章
林琅觉得,最近自己的身边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情。
下雨时,教室外多出的雨伞。天黑走过偏僻小路,发现四周都被挂上了灯。
甚至连自己最常去的那家面包店,也总是刚好还剩下一个她最爱的芋泥面包。
明明这款是店铺的招牌,中午之前就会售罄。
她撑着伞,慢吞吞的咬下一口面包,从那条亮着灯的小路走过。
终于不用再害怕这条狭窄巷子的黑暗。
她和周橙静说起这件事,周橙静睁大了眼,神情激动。
她肯定:“你这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林琅疑惑,并且不解:“幸运女神?”
周橙静让她等一等。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星座书,按照目录翻到林琅的星座:“上面说你们这周会被幸运女神眷顾,幸运颜色是紫色,幸运宝石是绿松石,幸运数字七。”
周橙静近来迷上了这些,还有通过算姓名的笔画数来判断自己的姻缘。
她和她男神的匹配度是七十七,远超及格线,她兴奋了两天。
后来闲着无聊算了下她和班主任的,发现匹配度居然百分百。
吓得她随手就扔了那本书,嘴里反复念叨晦气,并到处宣称这玩意儿是假的,信不得。
林琅听到她的话笑了笑:“是吗,那挺好的。”
周橙静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知道林琅不信这玩意儿,她劝她:“坏的不信,好的可以适当信一信。”
林琅应声之后开始收拾画具。
她是美术生,每周都有几节课需要外出写生。
刚好下节课是数学,周橙静羡慕的不行:“我下周就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把我也转成美术生。”
林琅劝她思而后行,画画没她想的那么轻松。
周橙静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有你陪着,再累我都觉得很轻松。”
整个高中生涯,周橙静都是林琅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刚入学的时候,林琅人生地不熟,出了车站连学校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最后花一百打了辆黑车,还被司机以前面修路,车开不过去为由给扔半路了。
她不善言辞,性格孤僻,独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求学,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此时看见前方分明有车辆开入,提起勇气想要为自己据理力争。
那口气堵在胸口,手攥着袖子,额头都憋出细汗了,最后还是默默吞咽回去。
算了。
九月的北城,太阳烈到能将人直接晒成人干。
尤其是近几年,气温不断创下新高。
林琅拖着行李箱,靠着手机导航艰难辨路。
圈圈绕绕,一直到了晚上才找到学校。
很难想象,她这样孤僻的性格,居然也能在开学初期就能结识周橙静这样的朋友。
但也仅此一个。
学校里的同学对她并没什么好印象,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却总有人带头孤立她。
摧毁一个女生最简单的手段就是伪造她的黄谣。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包养的消息逐渐传开。
仅仅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便让她坐实了这种谣言。
周橙静不止一次在课上为她出头,次日早读却差点被课桌抽屉里的死老鼠吓到晕厥。
得知这一消息的林琅死死按着书页一角,嘴唇紧抿。
因为过于用力,手腕甚至开始颤抖。
她的安静,她的孤僻,反而将这股气焰助长。
那一整天,林琅都没在学校看到周橙静。听说她受到惊吓,提前被家长接了回去。
林琅想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好点。
可是她没有手机。
她也不敢去找她。
自责和愧疚逐渐将她吞噬,她站在礁石之上,亲眼看着海面涨潮。
她无处可退,只能认命等待海水将自己溺亡。
在很多年前,她就平静接受了自己的人生。
可悲的,被厌弃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领养家庭说她是灾星,她从出生就被不断抛弃。
下午放学,她回到住所。一个窄小的单间门,还是慈善机构出钱给她租的。
林琅将书包放在桌上,冰箱里还剩了一些昨天的饭菜。
她加热后,一顿晚饭便完成了。
她对食物从来不挑剔,能填饱肚子就行。
家里没有电视,她唯一的消磨时间门方式就是学习和画画。
吃完饭后,她拿出昨天在书店买的一课一练。
老师留的作业在学校的时候就完成了。
林琅非常清楚,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学习。
她的人生,只有这一条出路。所以她会抓住这个机会。
有时候她去写生,中途会经过天池巷。
那是一条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巷子,巷子两旁的四合院带着老旧的年代感。
朱漆木门前杵着两头石狮。
可就是这条看着不起眼的巷子,在更早之前,却是皇城地界。
出生在这里的,仅仅只是靠出生,就打败了这世上百分百之九十九点九的人。
生来便万众瞩目。
周橙静说:“如果不是出生就在这儿,那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这里。”
林琅听完后,没有太大感触。
她没有周橙静的羡慕,也没有旁人的妒恨仇富。
她并非圣人,她仅仅只是,并不在意这些。
连温饱都难解决的人,唯一的烦恼就是解决温饱。
至于那些七七八八的烦恼,是吃饱了饭的人才有心情去考虑的。
今天天气挺好,太阳悬挂在正中,赶走了秋日该有的微寒。
公交车坏在半路,一群人多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第二班。
所以林琅比平时要晚了许多。她背着画具一路狂奔,高马尾校服裙,以及白色衬衫,还有领口处的红色领结。
身侧是车来车往,少女的青春洋溢,比晌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前方停了一辆庄重严肃的黑色越野车,车牌号是白色。
车窗徐徐降下,她在那一瞬间门扭头。
车后排的少年正好看向窗外,两人对视。
清浅的眸对上她的。
车内的沉香渗透出来,他的眉眼清俊圣洁,给人一种被洗礼过的干净。
白到不掺一丝瑕疵的肤色。
那仅仅只是一个偶然的擦身,一个巧合的对视。
出生便住在天池巷的富家少爷,和靠社会救助才能赖以生存的贫穷少女。
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
林琅收回目光,步伐稍微加快。
她不知道的是,她扬起的裙摆,她摇晃的高马尾,以及刚才只持□□的对视。
都在某人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
老师并没有怪罪她的迟到,相反还让她再有下次的话,就慢慢来,不用这么着急。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放下画具的同时和老师道谢。
为时半天的写生,是在为下个月的比赛做准备。
林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老师递交的名字。
这次比赛是省区举办的,获得名次的都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老师知道林琅的情况,所以平时总会或多或少的关注她。
一直到下午,太阳开始下山。
老师也宣布了下课。
其他几个学生聚在一起商量着待会去哪里玩,明天就是周末了。
林琅一个人将东西收好。
其中一个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议论声变小了。
成了窃窃私语。
哪怕声音刻意压低,但她还是能听见一些。
“听说她在外面的男人都四十多了。”
“我感觉她不像这种人啊。”
“都被看到了,在校外和老男人搂搂抱抱,还缠着让别人给她买名牌包包。”
“她哪来的名牌包包,她的书包都是缝过的。”
“装呗,扮可怜,想博取别人同情。”
“别说了,待会让她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敢做就要敢当,当了表子还想立牌坊吗。”
林琅默不作声,背着画具离开。
她今天不想太早回去,因为天气实在太好。
正好是下课时间门,附近小学接送孩子的家长陆续增多。
听说这里的学校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能就读。
阶级划分,确实是个残忍并且现实的东西。
这是林琅从小就懂的道理。
她握紧了背带,忽略掉周围被保姆牵着的学生,各种豪车停放在路边。
林琅走远了些,才陆续看到几家路边摊。
她走到一个摊位前,花块钱买了一个烤玉米。
这是她今天的晚餐。
回到家,已经六点半了。
天色将暗未暗。
她住的地方是老小区,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
一共十二层,她就住在最高的楼层。
周橙静总是握着她的手腕感慨:“你怎么这么瘦,能透露点减肥秘诀吗?”
林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她按照她的生活方式,肯定也能这么瘦。
林琅推开铁门,去开楼道里的灯。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从楼上下来一个人。
修长挺阔的身骨,如同雨后松柏一般迸发着少年感。
他在楼道拐角处停下,灯暗,再加上背光,所以林琅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只能瞧见他身形高大,在她面前,她的眼里便只剩下他。
稍微的停顿过后,他戴上卫衣连帽,低着头,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错身擦肩的瞬间门,林琅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
是他身上的。
她没有多想,爬到十一楼。
照例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跨上台阶。
最上面几层楼的灯早就换了,物业也懒得管,十二楼只有林琅一个人住。
原先住在十一楼的住户前阵子也被子女接走。
所以往上几层,只有林琅一个人住。
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让她每天回家都得饱受折磨。
可是这次,意料之中的黑暗却没有来临。
晃眼的白炽灯,取代了原先满是黑色污渍的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