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O喃喃着松开了手,也是,白马寺在京郊,普通人骑马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他昨夜这么晚归自是有要事缠身,这才天没亮又得回去。
她不禁有些懊恼,那会都醒了,怎么偏偏没撑住又睡过去了,若是能晚点再睡,不是就能多陪他说会话了。
“行了,先不说他的事,你先给我老实交代你的。”
“枉我昨夜担心你,担心得一宿没睡,你倒好,一醒来张口闭口都是凌越。”
“还好院里都是你我的人,若是有旁的人瞧见了,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程关月言辞间皆是对她的担忧,也让沈O从甜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松开抓着她的手指,不安地搅动了两下。
“阿姊放心,下人我会让杏仁去敲打,绝不会让他们乱说话。”
“我不想欺瞒阿姊,我是对他动了不该有的春思,但我也确是没想到他会来。”
她起先是觉得凌越喜欢她,毕竟他对她太过特别,感动于他多次出手相救,满心都想报答他的“真爱”。
而后越想着此事就越没法用正常的目光看他,在逐渐了解他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可能误解了他的感情。
凌越待她的好,少了些少年的冲动与火热,从救她到为她解围,都是平淡又自然的,确是出自本心,又叫她怀疑,这到底是上位者的怜悯还是喜欢。
可再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直到昨夜,他不顾阻碍冲到她的身边,看似不合礼数看似枉顾旁人的目光,却叫她欢喜不已。
也让她不再怀疑,他确是对她也有喜欢的。
程关月实在是不理解,肃王虽然瞧着俊美,但他冷着脸的样子,连鬼神都要惧他三分。她平日远远瞧着都害怕,昨儿被他睨了一眼,只觉脖间横了把刀子,沈O难道不怕吗?
“可,可他是太子的叔父,你们隔着辈分呢,他还大你九岁。即便年岁不是问题,O儿,你刚从那个牢笼里出来,为何又要往火坑里跳。”
沈O不知何时坐起来了,她抱着被衾,穿着纯白的细棉里衣,让她看上去比平日要幼气,可抿着唇的目光却尤为坚定。
“初见时畏惧,再见时惊艳,我敬仰他钦佩他,且更多的是心疼他。”
“阿姊,你有喜欢的人吗?”
“看不见时想见,见着时胆怯。说句不怕阿姊笑话的,知道凌维舟与阿窈的私情,我气得想哭觉得自己眼瞎认人不清,这几年的情意全喂了狗,可我心中并不难过。但我知晓凌越有危险时,却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我愿以命相抵。”
“不知情起,已见爱浓。”
程关月原是当她年幼,受人蛊惑,毕竟凌越的权势地位以及杀□□号,足够叫人心动。
却不想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准备好要劝她的话,全咽回了腹中。
她远比她想象的要成熟,心智也更坚定,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可世人不会管这些,他们只知道你曾与凌维舟的婚事,你要等几年后他们都忘记这桩旧事吗?你年岁尚小能等,他都二十有五了,他会等吗?”
沈O为难地托起了下巴,“阿姊,说老实话,我还没想过这件事。在下定决心退婚时,我已打算终身不嫁,现今我也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最糟糕的不都过去了嘛。”
程关月被她说的想起了自己的亲事,轻叹了声,“罢了,他若真的喜欢你,这些事自是他更焦急,你说得对,最糟糕的都过去了,往后皆是好日子。”
“你的那些下人呀,也不必再敲打了,昨儿就有他的手下,提着刀一个个警告过了,我看你还是想法子安抚下吧,别到时候都吓病了,没人伺候你我。”
还有句话程关月没有说,以凌越的雷霆手段,以及他昨日的表现来看。
他对沈O也不是玩玩而已,那股重视之情,只怕她这单纯的傻妹妹是被吃定了,偏偏她还不打算逃。
这都叫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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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O虽然没再头晕发热,但浑身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程关月不许她下床走动。
有了昨日的事,她正心虚的紧,乖得不得了,让躺着便躺着。
只起身泡了个热水澡,便一直窝在床上,待天色暗下来,才被允许换到窗边的暖炕上透透气。
她一整天的胃口都不算好,晚膳也没用多少,一手捧着本话本,一手撑着窗台,歪歪地倚着看书解闷。
正想着都这个时辰了,也没听见隔壁有动静传来,耳边就响起阵熟悉的乐声。
沈O双眼微微亮起,惊喜地朝着那堵挡在两院之间的围墙看去,就见那棵粗壮的柿子树上,屈膝坐着个身影。
他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他今日难得穿了身枝绿的长袍,束发戴冠,坐在茂密的枝叶间,有种意外的少年意气。
他一手垂在膝上,另一手捏着细长的叶片,那乐声便是从那薄薄的叶子上发出的。
沈O不忍心出声打扰,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梦中,他屈着膝坐在树上,而她也是这般抬头看他。
就像在看只属于她的月亮。
一曲罢,他抬眸朝她看来,目光比月色更缱绻。
她没忍住,嘴角的笑意越扬越高,露出了那颗尖尖的小虎牙,她脆生生地喊他:“凌越。”
凌越收起指尖的叶片,纵深跳下了高树,几步到了窗边,这过程中她一直目光不移地看着他。
等他走近,又揪着话本轻轻地喊了声:“凌越。”
凌越屈起手指,在她脑袋上叩了下,“不是说梦见了,那会喊的是什么?”
难怪他今日突然穿身青色的袍子,是因为她今早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梦里的事,他都记在了心里。
她抿了抿唇,用更轻更甜的声音喊他:“哥哥。”
凌越那张冷着的脸,终于漏出了一丝笑意,“真的想学?”
她乖乖地连连点头,她是想学吹叶子的,可昨儿不是有人爽约了吗?
“闭上眼。”
沈O丝毫没有犹豫地闭上了眼,而后便觉腰间一紧,他竟探进窗子将她揽腰抱起。
她手中的话本在空中荡了两下,最后摇晃着坠在了地上……
第46章
凌越的手臂尤为有力,手掌宽大温热,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掐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轻巧地往上一提,她便被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这间屋子的窗台开得很大,之前她还觉得晒太阳很方便,没想到竟是方便了窃玉的。
待沈O再回过神时,已经被他抱着坐在了那棵粗壮的柿子树上。
她再小点的时候,被沈长洲带着上过树,但那不过是一人高的小树,又有沈长洲在下面张开双臂护着,她也不会觉得太高或是害怕。
这会突然从平地到了这般高的地方,往下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一时还有些不适应,闭上眼攥紧了身旁人的手臂。
“别怕,我在这。”
凌越就是有让人镇定下来的能力,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把脚往下垂,她才发觉双脚垂下正好能踩着围墙上的细瓦。
感受到踩着实物的踏实感,让她心中的恐惧也跟着减淡了,待适应后方睁开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昨日下过雨,今日是个蒙蒙的雾天,一整天都没出日头,可到了夜里竟是云开雾散,星月高悬。
看到浑圆的月亮,沈O才记起,这是快到十五了,坐得这般高,不仅能闻到林间清新的气息,好似离夜空也近了许多。
待适应了后,她也不觉得害怕了,兴奋地扯了扯凌越的衣袖,“凌越,我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诶。”
她的声音也因为激动,带上了几分愉悦,明明是稚气十足的话,听上去却如山泉叮咛般动听。
“喜欢星星?”
见她连连点头,他的眼里也带上了隐隐的笑意:“下次带你去漠北。”
沈O在书中看见过,漠北辽阔,想必到了夜晚更是星河璀璨,她本就有颗出去见见世面的心,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异常心动。
但很可惜,爹娘连京城都不让她出,更别说是漠北了。
她的目光黯淡了些,可这会气氛正好,她也没说扫兴的话,只拉着他的衣袖换了个话题。
“不是说要教我吹叶子的嘛,我之前选了好几片不同的叶片,还落在屋里没拿来呢。”
凌越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但没追问,有些事如今还不到时候。
他没说话从腰间取出了另外一片叶子,“你的那些都没用。”
沈O立即惊喜地伸手要去接过,不想凌越却突得将手抬高,语气平淡地道:“方才喊我什么?”
她眨了眨眼,试探地道:“哥哥?”
见他的眉头微扬,她又加了把劲,脆生生地道:“阿越哥哥。”
凌越这才满意地将叶片放入她的掌中,之前他听沈O一口一个大哥哥,太子哥哥,维彦哥哥,实在是刺耳的很。
沈长洲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见人就喊哥哥的坏习惯。
她喊别人哥哥,喊他却是舅父岂不是显得他很年长,本来两人差着岁数,他也不在意,可偏偏有个人非要说起梦里的事。
怎么,小的时候能喊哥哥,长大便成舅父了?
沈O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会正好奇地盯着手中那薄薄的叶片看,她是学过古琴的,琵琶也接触过,知道如何拨弦,但这小小的一片叶子,要怎么才能吹出乐声呢。
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凌越没说,她便尝试着放到了唇边,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
噗,一声孩童吐口水泡泡般的声音响起。
在如此安静无人的夜晚,这轻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尤其两人还靠得如此近。
沈O也是见他吹得很是轻松自如,以为这东西很简单,至少发出声音应该是不难的,这才会大胆地试一试,谁能想到会这样。
她的脸涨得通红,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
之前她就在他面前闹过不少笑话,什么样的糗态都出尽了,可现今两人的关系已然不同,她还出这样的丑,就显得更加羞耻。
果然,声响刚落下,就听见头顶传来道隐隐的笑声,她就被他揽在怀里,这笑是从胸腔发出的,连带她的后背也在震动。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她反而顾不上羞了,全成了羞赧,手肘往后用力一顶,侧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学时不这样嘛?”
凌越学什么都是上手即会,别说是这小小的叶片,就连刀剑骑射他皆是天赋异禀。
可见小姑娘瞪圆着眼,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看得他心痒痒的,哪还顾得上其他。
即便她顶得那一下不算,凌越也受用得很,长臂轻展从腰间移到了她的手上,宽大的手掌紧紧包着她的手,抬起搭在了唇瓣上。
“来,我教你。”
沈O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慧,很多东西虽然学得不算精,但上手还是快的,可今日却初次尝到了挫折的滋味。
这看似小小的一张叶片,她居然花了整整两刻钟,别说吹曲子了,竟是连个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偏偏教她的还是凌越,她刚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一,却频频出丑,吹到后面不仅连腮帮子都酸了,更是沮丧到不行。
她的双颊微微鼓起,泄气地将抓着叶片的手一垂,恹恹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确是不太聪明。”
凌越不曾安慰过人,战场不欢迎弱者,他向来严苛对待每一个人,他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但沈O不是他的将士。
他抬了抬眉尾,淡声道:“会不会这个,与聪不聪明无关。”
顿了下:“为何想学这个?”
沈O垂着脑袋沮丧地道:“上回我听你吹得很好听,却有些孤寂,便想陪你一块合曲。”
凌越一直当她是小孩儿的玩心起来了,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淡色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温和,“合曲也不一定非要用这个,你会抚琴便很好。”
“这不过是个解闷的小玩意。”
他没说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只是语调平和,像是在与她闲聊,没想到沈O那股失落的情绪竟渐渐好转了些。
听他这般说,不免露出了些许好奇,“那您是怎么学会的这个?”
她先前与他说话都会用上敬语,这个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一下改不过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就用上了您。
凌越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作为惩罚,听见她短促地嘶了声,才放开手道:“目之所及,最适合的东西。”
沈O诧异地仰起头看他,见他神色寡淡,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她总觉得凌越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包括他幼年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为何会小小年纪有如此好的武艺,又为何会让先帝最年幼的皇子上战场,都是她好奇却又不敢问的。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凌越低下头与她对视了一眼,从她眼中看出了些许小心,便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
“想知道?”
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有关他的事情,她都想知道。
“我幼年只学过一件事。”他像在说旁人的事般平淡:“握刀、杀人。”
沈O的呼吸不自觉地轻了,他明明出生贵不可言,乃是龙子凤孙,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尽富贵荣华才对。
但他没学过任何器乐,这小小的叶片,便是他唯一排解寂寞的东西。
沈O不敢再往下问,更不敢去听,她甚至觉得问出这个话的自己,就像是个揭开他伤口的恶人。
“疼吗?”
沈O揪着他的衣袖,轻抚着他手臂上那个半月形的伤口,她其实最想抚摸的是他腰间的那个伤痕,他当时一定疼极了。
凌越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弱者才会感怀过去,懊悔曾经,他无事可懊恼,也并不觉得过往有何不可对人言的。
可怀里的小姑娘却难受极了,不过是听了个开头,便一副恨不得把将他的衣袖给浸湿的架势。
真是个傻子,为别人的事如此伤心难过,倒叫他不舍得讲了。
“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她磕破个皮都要掉眼泪,元明大师说他九死一生,又怎么会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