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之仁。”
这个儿子样样都好,就是被她养得或许宽厚了些,不然也不至于她到这个年岁还在操心。
见他为难,苏太后又有些不忍,轻叹了声气:“罢了,还是等我见过小姑娘再商议别的事吧。”
而后沈O便坐在了宁寿宫内,她见太后一直没说话,还在想会不会是她试探之意太过明显,捏着手指有些许忐忑,就听太后轻笑了声:“佛祖太忙了,哪能人人都庇护到,人活一世,还是得万事靠自己。”
许是在庙中待得久了,她也没空打理仪容,如今老态尽显,实则褪去太后的这个身份,她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老妇人罢了。
但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等沈O细想,她又说起了其他事:“哀家听说你与舟儿的事了。”
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太后寻她会为了何事,首先她与凌越的事如此隐蔽,再者以她与凌越的关系,也绝不可能是因为他。
思来想去便只有之前退亲的事,果然就听她悠悠地说着凌维舟如何糊涂,总之翻来覆去都是往日听过的那些话。
她虽不知当初太后为何突然赐婚,但退婚都过去小半年,事已成定局,不论她再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沈O认真地听着,适时露出个大方得体的笑:“是臣女与殿下有缘无分,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这事怪不得你,是他做事没个分寸。”
太后也不过是试探一下她的心思,听这么一句便明白了,这是真的对凌维舟失望了,就也没再继续劝,心中却盘算起其他来。
成帝膝下与她年岁相仿的唯有老二和老三,老三刚去年定了亲,其余两个都比她还小。
只要她不介意,比她小倒也没什么……
太后混沌的眼珠子转了转,自然地说起旁的事来,一会关心她母亲的身体如何,一会又问她这几年读了什么书。
愈发让沈O看不懂了,她还憋着满肚子的话,准备要应对,结果却换话题了?
难道太后真的只是单纯的想与她说说话?
两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本想寻个机会告退,可太后却没有让她走的意思,拉着她的手又留了膳。
这到底是长辈,身份也摆在这,她只得继续陪着。
午膳时,几位皇子公主也前来给太后请安,不知是不是怕见了面尴尬,凌维舟身为太子倒是没出现。
沈O与他们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相处着反而比只对着太后要自然些。
“沈家阿姊,你都许久没进宫了,如今也就皇祖母能有面子请得动你了。”
说话的是五皇子,今年方十四,这两年正在变声期,声音有些尖细,她还记得小的时候五皇子最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一口一个阿姊,最是可爱。
后来某一日,他突然身量就拔高了,居然比她都高出了半个脑袋,别别扭扭的也不肯好好喊阿姊。
她也最爱逗他玩,总喜欢拿个糕点哄他喊阿姊,不过小半年未见,他看着又长高了,穿着身红色的锦袍,竟有股意外的少年气。
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与凌维舟的事,闹得有些僵,自然不会再往宫里跑。
若是旁人说起,她或许以为那人是在阴阳怪气的挑事,但小五说起来就真的有股委屈劲。
沈O离他坐得近,见少年眉头都拧紧了,赶忙出声安抚:“哪有的事,我向来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一热便想窝在房中躲懒。”
“那你之前说带我去跑马,去庄子抓野兔的事,还算不算数的?”
沈O想了想,好似之前还真说过这样哄小孩的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这会夏日炎炎的,出去跑一圈人都要晒晕了,我们等天凉些,兔子肥美了再去。”
“那咱们一言为定,可不许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
五皇子说着还举起了酒盏,示意她也喝点,沈O犹豫了下,但怕她不喝这小子要哭鼻子,只好举着抿了口。
太后见他们一群孙辈玩得高兴,她一个长辈在他们反而放不开,便借口说要去喝药,起身离席了。
这开了个头,后面的酒就由不得她了,四公主六皇子,一个个敬过来。
沈O的酒量算不得好,平日过节都是喝的甜果酿,酸酸甜甜的没什么酒味,就那种她都只能喝两杯,如今这个一杯下去,她的脸就有些抑制不住的红了。
她的酒盏刚见了底,五皇子便眼疾手快地给她斟满,又要劝她再喝,旁边的凌维彦看不过去,替她挡了挡。
“行了,今儿都喝得不少了,不许再喝了。”
五皇子闻言撇了撇嘴,“五皇兄偏心,平日别人灌我酒,你可从来没替我挡过。”
“O儿的酒量向来不好,你最是贪杯这如何能比较。”想了想又道:“这杯我替她喝了,不许再胡闹了。”
五皇子虽然爱玩闹,但瞧见自家三哥脸沉下来,还是乖乖地收敛了。
至于后面的事,沈O已经完全记不得了,这酒刚喝着还算好入口,到后面她就有些飘飘然了,她原本还想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可筷子还没夹着那鱼肉,人已经趴了下去。
“三哥,阿姊好似醉了。”
凌维彦不悦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见她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这会送出宫也不现实,只能喊来宫女去请示太后。
而后让宫女搀扶着她,把人送去了偏殿的厢房。
片刻后,凌维彦看着榻上熟睡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懵懂到情窦初开,只喜欢过一个人,便是沈O,他也知道沈O是皇兄的未婚妻,便一直将这份喜欢默默藏在心底,也从未奢求这份喜欢能得到回应。
他一直拖着不肯定下亲事,直到去年母妃以绝食相逼,且眼看她与皇兄好事将近,不得不应下了婚事。
至于娶谁他并不在意,除了她以外,谁人都是一样的。
可造化弄人,他的亲事刚定下没多久,皇兄便做出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情,她毅然退亲,那夜他疯了般的求母妃,他也想退亲。
母妃却只给了他一巴掌,问他顾姑娘有何错处,若被他退亲,往后还如何说亲事,且即便沈O与凌维舟退了亲,她也是差点成为他嫂子的人,如何能求娶。
那夜,他在帐子里跪了一宿,再没提退亲的事。
一样幼年相识青梅竹马,她选择的却是皇兄,她与凌维舟有缘无分,他又何尝不是。
凌维彦看着面前朝思暮想了多年的心上人,她的双颊绯红,唇瓣水润殷红,睡得毫无戒备。
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忍不住低头俯下身,就在靠近时,殿门从外被用力地踹开,有个身影快步朝内走来。
那人仿若脚下带风,神色冷峻眉眼犀利,几步到了床榻前,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
凌维彦看着来人蓦地一愣,“皇叔父,您怎么来了?”
凌越捏着他的手腕力道极重,像是要将他的手给生生折断,他的声音阴沉似从唇齿间挤出:“你又在做何。”
凌维彦吃疼地嘶了声,很是无辜地道:“O儿喝多了,我怕她会滚下来,给她拿椅子挡一挡。”
凌越:……
第60章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凌越依旧紧紧捏着凌维彦的手腕,唇瓣抿成一条线,目光冷漠锐利。
他的手指犹为坚硬有力,掐着凌维彦的手腕像是要将他捏碎一般。
凌维彦的额头已经开始冒细汗了,可潜意识里却有股不愿被看轻的劲支撑着,硬是没漏出半声低吟。
“你为何在这。”
凌维彦本就疼得厉害,再听他头顶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只觉离谱至极,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他先问的吗?
但谁让凌越是长辈,他又确实与沈O独处一室,即便是为了她的声誉着想,也该解释清楚。
想着便认真地道:“方才O儿在席上多饮了杯酒,有些醉,侄儿便让宫女送她进来,也不知道她醉后可否会闹腾,想着拿个椅子给她挡一挡。”
凌维彦与凌维舟有三分相像,不过他更偏像成帝,比之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些少年感。
且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也更加真诚单纯,毫不夸张的说,他比凌维舟要好太多。
若今日在此守着的是凌维舟,他或许还没这么反常,沈O对他避如蛇蝎,那人完全没威胁性。
可凌维彦不同,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在围场跑马那日,他便一眼瞧出这个少年喜欢沈O。
那是种直白热烈的喜欢,他与她青梅竹马,与她年龄相仿,他们有过无数的共同记忆,他不知道沈O为何脑袋发昏选择了凌维舟而不是凌维彦。
但可以肯定的是,沈O尚不知晓他的心意。
小姑娘年岁太小就定了亲,满腹心思都扑在了凌维舟身上,自然也不发现不了少年的情思。
她要是知道,是否会被凌维彦打动,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在这之前,他可以毫无负担的说出让她考虑的话,也可以给她机会反悔,而在方才瞧见凌维彦弯腰的瞬间。
向来做事果决自信的他,竟动摇起来。
他不敢赌,心底更似有把火在烧般,这才失去了理智,连凌维彦在做什么都没看清,便大步迈了过来。
凌越冷着脸没说话,手指的力道在缓缓减轻,直至全然松开。
即便被放开,凌维彦的手腕还在不停颤抖,他小心地揉搓着就听那淡漠的声音,不容置喙地道:“出去。”
若是往日,他肯定是不会质疑叔父的话,他是习武的,从小弓马就是兄弟姊妹中最好的,不仅是这等玩乐戏耍的打猎,是真的进过军营历练的。
只是没能有机会上战场罢了,他是听着凌越的事迹长大的,将他当做自己崇敬的对象,想象着也能有一日如他一般守护大雍的百姓。
故而他对这个皇叔父是又敬又惧,但凡是他说的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可这会他却犹豫了,之前跑马那次,他就觉得沈O与皇叔父间,似乎有什么秘密,却也没敢多想,毕竟他是长辈。
现下他的出现,让他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顶着那冷厉的目光,迟疑了片刻,咬着牙微颤着道:“皇叔父,您为何会来?侄儿可以出去,但O儿这会喝醉了,您虽是长辈,却也是男女有别,还是找个宫女来伺候比较好。”
凌越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有骨气,抬了抬眉,多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露出个讥诮的笑来。
“我若想做什么,你以为你拦得了。”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好似世间万物皆在他掌握一般。
凌越不需要再动手,也不用做别的,只这么简单地站着,就足够给人以铺天盖地的压迫力,不过瞬息,他的后背便湿透了。
而这句话也带着浓重的暗示,又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这位传言中不近女色的皇叔父,真的对他的心上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感。
凌维彦的双脚下意识挪动了下,他很想灰溜溜地躲出去,可看了眼床榻上安和睡颜的沈O,还是咬了咬牙。
“我自然是拦不住皇叔父,可您的身份不适合待在这,还是请您与侄儿一道出去吧,就算是为了O儿好。”
说完屋内又是一静,凌越的手指搭在腰间的宽刀上,那宽刀足有一掌宽,折射着渗人的寒芒,不知这上头染了多少鲜血,一想到这,他的呼吸跟着微滞。
凌越狭长的凤眼在他身上缓慢扫过,心头那股郁气愈发浓烈,他何时轮到个毛头小子来教他怎么做事。
正当他的手指扣住刀柄,眼底的杀意毕露时,床榻上的小姑娘冒出了一声低喃。
“阿越,我的头好疼。”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的,还带着些含糊不清,但她说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更多了些娇嗔,“阿越,阿越……我的头好疼啊。”
那声阿越清楚又依恋,两人离得这般近,如何能听不清,皆如石子入池般泛起了层层涟漪。
凌维彦只觉那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迫力,顷刻间消退了,不待他感觉到轻快,就见方才还寒着脸的人,已倾身上前,动作娴熟地将床榻上的少女搂进了怀中。
他没想到,那个手握宽刀在战场驰骋,号令万千兵马的肃王,居然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只见那身躯高大宽阔的男子,挤坐在那狭小的床榻边,手臂微屈,抱着小姑娘的动作尤为小心,像是怕把她给弄疼,又像是怕把她惊扰。
他今日依旧着一身墨色的衣袍,边角绣着金丝龙纹,难掩通身的贵气。而榻上的小姑娘则穿了身枣红的襦裙,双颊绯红,柔软地依在他怀中,一双玉臂却紧紧地缠着他的腰。
且一投入他的怀中,她的低喃竟神奇的停下了,脑袋还轻轻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带着稚气地抱怨着:“阿越,你怎么才来呀。”
到这一刻,凌维彦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不是凌越逼迫也不是任何他以为的强取豪夺,是两厢情愿的爱恋。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这么多年来,他何尝不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她与人相恋。
可与凌维舟不同,那会他更多是懊恼,觉得自己慢了皇兄一步,若当初从假山救出沈O的人是他,或许她的选择就会发生改变。
而此刻,他却感觉到了无力,她是如此的依恋着他,这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沈O,他与凌越根本没丝毫可比性。
在凌越来之前,他还有无数的遐想,若是退婚,他有没有可能娶到她,可凌越一出现,将他所有的美梦都给戳破了。
“皇叔父。”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就见他锋利的眼刀蓦地扫来,“出去,别吵着她。”
凌维彦睁了睁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倒退着往后,快到屏风时才轻轻地道了句:“还请皇叔父收敛一一,这到底是在皇祖母的寝殿。”
“也请您能待她好。”
若是可以,他希望由自己来照顾她,不给任何人机会,可他从一开始便慢了,赢不过凌维舟更不可能胜过凌越。
凌维彦最后看了眼榻上的小姑娘,她紧闭着眼,脸颊贴在男子的怀中,衬得她格外柔弱娇小,依旧是当年惊鸿一瞥的模样。
既早知不可能,便该绝了这念头,好在她从未发现他龌龊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