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从雾气中诞生出来的古魔大多是兽形的，只偶尔带着一丝人类特征，但等一行人走到第五天时，情况开始发生改变。
最先发难的是弥漫在四周的黑雾，这些雾气仿佛有意识地在对三人围追堵截，变得越来越稠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无法发散神识的韩卿在这里几乎变成睁眼瞎，短短半日内就被石头绊倒三次。
叶子涵见状干脆变回原形，将她驮到背上。
但无法视物并不是最大的难题——
雾气一荡，几道攻击自雾气深处打来直奔韩卿后心空档，黑麒麟角上电光闪烁，形成一道屏障将这些攻击一一弹开，等袭来的东西落地，就会发现那都是些陈旧的灵器。
一击未能得逞，雾气内竟然偃旗息鼓，许久不见第二轮攻击。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小半日了。
韩卿摸索着用如意丝把那些灵器捡回来一一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灵器的铸造手法都是几千年前惯用的，陆前辈，古魔也能使用人类修士的灵器吗？”
陆不归短暂地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冰冷，并没有带着笑意，“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古魔能侵蚀附着到其他物种身上，既然都能附体寄生，那么用一下他们的灵器也是能做到的。”
“……”
韩卿瞳孔缩了缩，“所以这半日以来偷袭我们的都是……被古魔附体的人类修士？”
“八成如此。”
陆不归语调淡漠道，“你该感谢这些雾气，这样至少你不必看那些人现在的样子。”
在他还是定疆侯时，曾见过许多被古魔附体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魔族，那里面甚至包括他曾经的下属士兵，那些魔族眼中的绝望，让向来不懂怜悯为何物的陆不归都生出不忍之心，干脆手起剑落给他们一个痛快。
“古魔只能在目标活着的时候附体侵蚀，之后与其同化支配对方的行动，而被附体的人则与古魔共享不死的生命，且残留着自我意识。”
陆不归甩了下手中剑，“等下偷袭的人来了，你最好尽快杀了他们，他们身上的古魔可是能转移侵蚀其他人的。”
不光如此，尽快杀死对方，也是给他们最后的体面。
魔族也好，人类也好，在陆不归看来，所有英勇的战士，都不该被这些恶心的渣滓亵渎。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听完陆不归的话，韩卿沉默着将那些灵器收起来，半晌才应道，“知道了。”
“我会护好你。”
叶子涵以为她在忧心安全，立刻传音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让它们碰到你。”
“嗯。”
韩卿扬了扬嘴角，在黑麒麟的颈侧轻抚两把，“有你在，我不担心。”
当对方再一次发起偷袭之际，叶子涵终于锁定了对方的位置，恨剑与一岁枯荣竞相飞出，几声闷响自浓雾中传来，隔不多会儿两柄剑又飞回来。
韩卿看到了发散着灵光的一岁枯荣，以及剑身上残留的碎布与乌黑血肉。
“……他们都死透了吗？”
看不见战况的韩卿只能问叶子涵。
“死透了。”
叶子涵答得很快。
实际上，那几个“古魔”确实死透了，附体的古魔因为与被附体的物种同化，所以弱点也跟它们同化的物种一模一样，在对方离开附体的人之前将头颅斩断，它们就死得不能再死。
“你能……”
韩卿欲言又止，停顿一下才重新开口，“我这里有几张烈焰符，子涵，你去把他们的尸体烧了吧。”
说完掏出烈焰符递到黑麒麟面前。
不等黑麒麟化出人形，陆不归先探手把符箓接了过去。
“我来吧。”
拿着烈焰符的陆不归走入浓雾，很快就有火焰焚烧的声音与气味传递过来。
“走吧。”
陆不归的声音遥遥传来，“再往前面一点儿，雾就散了。”
岛屿的另一端，白色雾气弥漫。
忽然，一柄长剑突破无形结界，自空中飞来，稳稳当当扎入一处八卦坛中心。
这柄剑，正是韩卿等人要寻找的寻光剑。
无形的灵气在八卦坛上激荡碰撞，片刻后形成一道道环形气流，以寻光剑为中心，向外围一层层推去，当环形气流推进到八卦坛最边缘时，一只手忽然自雾中探出，握到了剑柄之上。
第105章 黑与白
陆不归说的没错,在朝前继续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浓密到几乎要凝成水珠子滴下来的黑雾突然散开了，前方现出了黑色的土地，远处甚至还有起伏不绝的巍峨山脉——只是此时不论大地还是高山,全都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
雾气虽散开,空气里却弥漫着更为浓郁的腥气,中间还掺杂着类似于尸体腐烂的难闻气味。
陆不归原地站定，左右环视一圈，抬手冲前方山脉一指，“源种之气就在山中。”
“那咱们就往山里去。”
韩卿从黑麒麟背上一跃而下,同时拍拍他脖颈,“你也变回人形吧，这里我能看清周边了。”
叶子涵默不作声变回人形，原本飞在两人身旁的一岁枯荣立刻落到他手中。
“前辈，为何靠近源种之气后,周边的雾反而散了？”
朝山脉行进期间，韩卿问道。
“看似雾气散开，实际上却是更浓郁了。”
陆不归摇摇头，“不要掉以轻心，从这里开始,出现的古魔就连我都要小心应对了。”
倘若古魔一直都是外围黑雾里那种不成气候的东西，也不至于让当年的天魔族魔皇大动干戈，亲自动手来铲除它们。
刚说完,远处的土地突然开始蠕动，随即几道光自那处土地上射出，直奔三人飞来。
陆不归与叶子涵旋即出剑抵挡,就连韩卿都掷了几张符箓出去助阵，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乱响过后，周遭掉下来几件法宝。
韩卿见状心一沉。
此时，发动突袭的古魔——或者说，被古魔同化的修士已经陆续从泥土中爬出，在他们身上，还挂着腐朽脏污的破衣烂衫，身上虽然没有烂成腐尸那般不堪入目，但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脸上则是一片血红，好似整张脸皮被剥掉了似的，不时有些须状物在血红色的脸颊上蠕动，钻进钻出。
当韩卿与其中一人眼神相对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一双眼睛里面能同时集结那么多情绪：痛苦、绝望、愤怒、悲伤，以及骤然燃起的、犹如燎原烈火一般的希望。
陆不归说他们被附体同化后还残留着之前的意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速战速决。”
陆不归早在这些古魔爬出泥坑时就提剑攻了上去，叶子涵慢了一步，因他出手前先朝韩卿身边丢了几道剑气用来防身护体。
韩卿这次没打算袖手旁观，她取出一沓子符箓，在不能利用周边环境补充消耗的当前，这种手段无疑是最省灵力的。
眼看对面古魔兵分三路，有几个跟陆不归对上，另外一组与叶子涵缠斗，最后一组只有两人，他们的目标是韩卿。
韩卿冲两人当头祭出两张爆炎符，同时手指一掐，数十枚阵旗凌空飞出，将两个古魔团团围住。
“起阵！”
随着一声轻喝，几道金光在阵旗当中勾连，最终化作一个简易困阵，两名古魔被困阵中，不断催发灵器左突右冲。
“去！”
韩卿又祭出几道爆炎符，困阵压缩了爆炎符的爆裂空间，将符箓的威力尽可能集中到一处，只听一声爆响，困阵内火光四起，剧烈震荡，无数残碎血肉喷溅到透明的阵法结界上。
被烈焰吞噬前一刻，两名古魔的眼中分明流露出终获解脱的欣慰神色。
这边儿的大动静吸引了围攻陆不归与叶子涵的几名古魔。
大概因为被附体前修为不同，他们的身手明显比攻击韩卿这两个要高深莫测得多，直到这会儿陆不归也只斩落其中一个，而叶子涵这边只是切下了一只古魔的臂膀。
“不错呀。”
陆不归一眼看出韩卿的手法，挑眉笑道，“这法子看来好使。”
说完手腕一翻，剑气倏地做出改变，竟然在来袭的古魔身边形成牢笼状，随即不断紧缩。
“可要我扔点符箓进去？”
韩卿问道。
陆不归显然是在模仿她的做法，将古魔集中到一处，既封印了他们的攻势，又能用最快的速度绞杀对方。
“不必，你那些符箓炸他们就跟挠痒痒似的。”
陆不归嘴角一扬，眸光却满溢着肃杀之气。
等剑气将这些古魔收拢，恨剑横出，几道剑光配合束缚为牢笼的剑气，成功斩下三名古魔的头颅，但仍有三个古魔错身自剑气网中逃脱。
陆不归口中啧了一声，提剑又攻上去。
再看叶子涵这边儿，形势竟然正正好反了过来，七名古魔结成剑阵将他围困最中央，三人攻则四人防守，三人退则四人掩护，之前被砍断臂膀的古魔趁隙捡起自己的胳膊按回原位，无数血红色须状物在伤口间连接，不多时竟然将胳膊“长”了回去。
看来，若不能攻击要害对方会无限次重生。
韩卿扬声道，“子涵，砍它们的头！”
话音方落，忽听身后有风声响起，韩卿心底一惊，头都来不及回便先朝背后祭出数张爆炎符。
轰然巨响中，一团火焰在韩卿背后炸开，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也在烈焰中显形，只见来人脸遮红布，身穿旭明宗内门精英弟子服，手中长剑闪着森森寒光，剑尖直指韩卿咽喉！
修士？
韩卿错愕中看清对方持剑的手臂，皮肤透着极为不正常的青色。
是被古魔附体的修士！
韩卿瞬时排开一列阵旗，同时下意识找寻对方此招的破绽。
刺啦。
阵旗破碎声响起，这名古魔的剑快到出乎韩卿意料，竟然在阵法结成之前就将它们斩碎。
泛着一点红光的剑尖眼看就到身前。
“阿卿！”
叶子涵见状大惊，顾不上身后的敌人，化出黑麒麟本体加速朝韩卿身前扑去，一岁枯荣亦应声飞出，冲着偷袭韩卿之人杀去。
陆不归亦抽身赶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黑麒麟的独角、一岁枯荣、陆不归的恨剑、韩卿激发的防御阵跟偷袭者泛着红光的剑尖撞到一起，在三对一甚至算得上是四对一的情况下，韩卿仍然能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从对方剑上传来。
“不要硬扛！”
陆不归喊道，同时一错身，率先摆脱冲击力的影响，黑色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袭向偷袭者。
韩卿见状有样学样，只是她无法这么快抽身，只能借着冲击力先倒飞出去，打算等能控制住身形再杀将回来。
想不到就在她身形倒飞出丈余时，一股白色雾气骤然出现，如巨蟒长龙般将她一口“吞没”！
这些雾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韩卿大吃一惊，下意识就要加速冲出雾气，然而白雾之中出现了巨大的吸力，仿佛内中潜藏着黑洞旋涡一般，叫韩卿全然挪不动身子。
叶子涵冲了过来，他在飞行途中变回人形，奋力地冲白色雾气中伸出手，试图抓住被雾气吸走的韩卿。
但他进不到这雾气中来。
登岛前，陆不归与叶子涵两人都尝试过走进白色雾气，但雾气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如今看来仍是如此，叶子涵手指已经在雾气外围摩擦出了血，却仍然无法探进来哪怕半寸。
韩卿也在竭尽全力地挣扎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了特例，不接纳另外两人的白雾，此刻死死缠着她不肯松开，甚至伴随着她的挣扎，白雾内的吸力出现加强的趋势。
她只想冲出去，回到叶子涵身边而已。
叶子涵身后黑影一闪。
“小心身后——！”
韩卿在白雾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却不知叶子涵是否能听见。
兵器相撞声响起，是陆不归自后方追来，拦住了试图攻击叶子涵的偷袭者，叶子涵全然不在意身后发生了何事，只一心一意地朝白雾里冲。
子涵……
韩卿也在艰难地朝叶子涵一步步走去，这白雾不知到底是何来历，她能感受到的是，白雾不会伤害她，但对方也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铁了心要将她带离此处。
可她怎么能走呢。
叶子涵还在这里！
一步。
两步。
三步。
白雾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液，每朝前走一步，就要用出更多的体力。
两人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韩卿用尽全身力气超前探出的手眼看就要接触到白雾边缘——边缘处，是叶子涵流着血的手在等着她！
眼前忽然飘过一层白雾。
叶子涵的身影在这片雾气中变得模糊，继而消失不见。
身后吸力剧增。
“阿卿——！！”
就连叶子涵的呼喊声都由近变远，直至消失不见。
韩卿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无依无靠的断线风筝，在茫茫白雾中不住飘荡，不知飘了多久，也不知飘了多远，当她终于自天空中落下、再一次脚踏实地时，耳畔响起了一个仿佛被阳光浸透的清朗声音，“又救回来一个！”
眼前白雾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久违的阳光。
韩卿下意识眯了眯眼，等瞳孔适应了此处光线后才慢慢看向说话的人。
这一看，她愣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叫她眼熟至极的旭明宗精英弟子服，这且不论，就连长相都让她无比熟悉。
“安长老？”
韩卿吃惊开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俊秀少年不是别人，竟然是旭明宗太上长老安承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