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贺的家在新区,但那一片原本是农村,十多年前政策倾斜,市区扩张,将那里划分成了新城区,几年前计划建起综合商场和配套的新楼盘,他家的农村自建房正好在拆迁规划里。
所以,这几年他家的条件比起从前,可以说是飞升了,再加上他现在收入不低,也不怪他母亲觉得扬眉吐气了。
吃完饭回到家里,就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桑渔躺在床上放了一会空。
夏桑纯推开门,夏桑渔没睁眼,就知道是她:“别进来。”
夏桑纯翻了个白眼:“谁想进去,脏死了,你还没洗澡,也躺在被子上,恶心。”
夏桑渔累得不想说话,只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夏桑纯此刻觉得自己是真心为妹妹好:“谢久贺在楼下等你,你手机开了勿扰模式,他电话打不进来,你微信又没加他,他想找你说点话。”
桑渔的声音因为在枕头里,便有些闷:“你现在又转行当红娘了?”
夏桑纯只是有些惆怅:“真爱是不容易的,你们是初恋,经过那么多事,他现在条件也比以前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吗?”
桑渔笑了:“当然不好,我就喜欢一天换一个男的,每天床上都不重样,多快乐!”
夏桑纯脸色一下涨红,转身就喊:“妈,你快来听,不知廉耻!”
“听听听,你有那个空,你就去拖个地、洗个衣服!”张榕气得甩了下鸡毛掸子。
桑渔见夏桑纯离开了,才从床上起来,她走到窗户旁,往下看,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往上看,街道上的人群熙攘,中央悬挂着的一排排彩虹伞灯隔开了他的轮廓。
她看见了他脚下的荧光球鞋。
桑渔觉得她和谢久贺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分开了,那就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回忆就只是回忆,她可以偶尔怀念,但并不想再找回来嚼烂。
但她还是下了楼,冷风吹来,她裹紧了小外套,轻声道:“夏桑纯说你有事找我。”
谢久贺笑了下:“你和纯姐还是没变,吵闹又热闹,我家里就很冷清。”只有他和妈妈。
桑渔没接话,她在想,他要说什么。
她看着他的喉结微动:“小鱼,你分派到山洲还要多长时间?”
桑渔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被莫名的失望情绪笼罩着,她大概知道,谢久贺还要说什么。
“我其实没想过,你会回来工作,你都飞得那么远了,还可以飞得更远。”他的嗓音咽在喉咙里,“你和父母,我和妈妈……”
他话只说一半,他想说他们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好。
“我一直都想离开山洲,但这里有你。”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本房产证,“我买房了,离省环境设计保护院不远,等你调回去,你就可以自在地做你喜欢的工作了,山洲太小,闲言碎语很多,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你的工作。”
他顿了顿:“包括我妈……但小鱼,我们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桑渔看着谢久贺,说了句跟从前分开时一样的话:“谢久贺,我不介意你妈妈,她没有错,我只想告诉你,你应该找的是爱人,而不是救世主,我不需要别人拯救,也拯救不了你。”
“还有,歧视我这份工作的人,也有你。”
最后这话就说的有些重了。
但桑渔并不后悔,她在做下许多决定的瞬间,就已经预想过很多种后果。
她喜欢过谢久贺,不管是因为青春期的荷尔蒙萌动,还是因为他的俊朗和真诚,她的感情都是真挚的,但她也承认,她在相爱的开始,就想过结束的那天。
因为,他不了解她,他却总是觉得他们是相似的。
可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地回答这几个问题。
张榕和夏正坤真的完全不爱她么?如果不是,那他们为什么偏心,为什么让她小时候无人管而挨饿,如果是,但他们也养她到这么大,让她安心地读完了研究生,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去过世界很多个地方。
对这个家来说,她是不是就只是个外人?她真的恨这个家么?如果是,那她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不恨,那她为什么会有冷漠失望的情绪?
她把这个总结成,成年人的复杂烦恼,不必理清,随心就好了。
只是,今天成年人的烦恼有些多。
桑渔从小巷道回去,一进狭窄昏暗的楼道,就看到商陆站在台阶上,他原本就高,此时居高临下,她都觉得他快顶到头顶上那盏烧得有些焦黑的灯泡上了。
夏桑渔:“你站在这干什么?”
商陆说:“等你回来啊。”
“然后呢?”
商陆没说话,往下站了一个台阶,和她的距离近了一些,但依旧是俯视着她,他微微弯腰,忽然就伸出手,将她搂进了怀中。
桑渔一怔,近距离地仰头看着他的脸,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种当初被他的脸吸引的感觉又出现了。
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被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唇和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同,是柔软的、濡湿的且温暖的,他睫毛很长,不知道是不是扫到了她,她觉得有些痒,脑袋空白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在亲她。
他单手扣着她的腰,不让她动,径直撬开她的牙关,抵入齿间,他的胸膛起伏着,呼吸炽热,动作有些急,不缠绵,但也并不鲁莽。
桑渔喘着气,听到了外面街道的吆喝声,摩托车的喇叭声,他们这里却静得如同进入了真空世界,她只抗拒了一下,就放弃了思考,她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则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脏在她的手下剧烈跳动着,言语能骗人,但身体不会。
他的身体告诉夏桑渔,商陆发春了。
一吻结束,商陆松开她,看着她,笑了一下,说:“好了,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桑渔没问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十有八九,他会说,跟她学的。
夜晚本就是不理智的,多情的,矫情的,孤男寡女在荷尔蒙的促使下,也是有可能做一些暧昧的事的。
他装洒脱,她只会比他更不屑,她都睡过他了,不就是男男女女那一回事。
入睡之前,桑渔刷了刷微博,看到了自己关注的星座博主说:“射手座一旦对一个人动心,就会爱无能,明明很喜欢,却要嘴硬说自己不在乎。”
这个不准。
她坦荡得很!她点开自己的主页,欣赏自己的签名:我(鱼)我周旋久,宁作我。
沉默了会后,她又点进了这个星座博主的首页,寻找白羊座。
商陆出生在世界水日那一天,3 月 22 号,是白羊男,上面写着:射手女和白羊男在爱情、婚姻、性、事业上的兼容性都是最大的。
桑渔最先看到的是“性的兼容性”,文章写道:“这两个星座的男女可以保持性吸引力多年,他们性情相似,在床上贪得无厌,容易给对方带来很多乐趣,对自己的技巧和能力不断惊叹。”
他好像是……还挺行。
正是因为看了这个分析,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桑渔看到商陆,都无法平静,心一顿一顿地跳着。
商陆却很平静,浑然不觉她的心思,他坐在她的电瓶车后面,躲在她身后,不让冷风吹到自己,坐得稳稳当当,一手藏在她外套的口袋里,另一手捧着本《口腔实践技能图解》,争分夺秒地读着。
桑渔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一个每天送高三儿子上下学的陪读妈妈。”
商陆自然地喊了声“妈”,然后道:“好了,你专心骑,别打扰我备考。”
他从国外回来,差不多一切从头开始,国内外的医师证互不认可,学历认证之后,就得先在诊所试用满一年,然后参加国内的口腔医师资格考试,不然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必须在商阿公的指导下才能进行操作。
桑渔根本就没问过他后不后悔,就像他也从不问她,有没有后悔在山洲做环保工程。
桑渔说:“现在才 11 月,明年才能考试,还有半年多时间,你又执业好几年了,商阿公不在,你在车上学习,学得进去吗,表演给谁看呢?”
商陆回:“街坊邻居。”他还笑了,颇有些傲然,“在电瓶车上苦读了几天,我已经脱掉了无业游民的称号了。”
桑渔也觉得好笑。
他现在是美食街最用功的考生了,林阿叔甚至拿他的故事回去激励读高中的孙子。
商陆依旧捧着书,没有抬头,倒是和她聊起了工作的事情。
“你呢?”
“什么?”
“工作啊。”
不怪她敏感,她怕他像谢久贺那样,她问:“美食街的八卦传统流到你身上了么?”
商陆回:“当然,石头是我在治疗的,动物园里还有很多动物,都是我的病人,我关心一下它们笼舍改造,不过分吧。”
“那你想问什么?”
“我之前查了点资料,说现在一般采用的动物养殖废水处理环保设备都比较贵,运营成本也高,师太上次也跟我提起这件事,她担心后期的维护。”
桑渔看着越来越近的糖尾动物园,笑着解释:“你跟师太说,让她别担心,我是谁呀,我是ᵚᵚʸ鱼抠抠,旧工艺都是采用一步式氧化池,用电搅拌、曝气,成本高,现在一般的工艺处理,先固液分离,筛大颗粒悬浮物,而且,还可以提高后面厌氧消化的效率,减少设施投资,然后是厌氧处理,降解有机物,这一部很重要的,比直接进入好氧处理流程省电多了。”
“所以不用氧化池了吗?”
“嗯,被人工湿地取代了,人工湿地也可以进行有氧处理,降解动物园废水里的氨氮磷,就是自然生物处理法,利用菌本身来降解。”
商陆笑:“一举两得,人工湿地也可以作为动物园内的绿地景点。”
这还是桑渔第一次对工作以外的人提起她所做的工作内容,很多人都把她从事的工作当成纯粹的公益,如果和她聊起,似乎都想听到她如何拯救了大环境,如何治理一条大江,如何让整座城市都变得更加美好,他们想得到的是伟大的人文关怀故事。
但商陆却知道,她的工作是由枯燥且无聊的画图、实验、数据和方案构成的,这也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精彩。
她想,又应上了那个白羊男和射手女的事业契合度了。
第20章 玩弄人心
目前为止,糖尾动物园还没正式施工,要等这些老家伙动物们都治疗好了,再让他们暂时搬离动物园,去山下的公园里,那里设置了临时的笼舍。
桑渔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臭味,她怀疑自己嗅觉失灵,已经能很淡定地蹲在笼舍旁的空地上,捧着碗吃饭,她肩膀上挂着一只小猕猴,在抓着她的头发,但它只是好奇,抓一下又放下。
不像一旁的商陆,他的头发都快被石头抓秃了,桑渔只好把自己的安全帽暂时借给他。
商陆也没一点绅士风度,想也不想地就戴上了。
石头便换了个方式,挂在商陆身上,拿它的小拳头打他的头盔。
向来害羞的阮漫漫都忍不住笑了,她性格温柔,也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她和园里的火烈鸟关系最好,还提议过能不能领养,她想给它换个新的义肢。
叶子博一边扒了一大口饭,一边问:“漫漫,你不吃吗?”
阮漫漫很轻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说她被臭得吃不下饭,而且,师太提供的斋饭,她不太喜欢吃,她入职几个月,已经瘦了好多。
最重要的是,她想辞职了,但她还没提出来。
叶子博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笑:“你知道吗,你刚来我们公司,我就觉得你不适合我们这,你看起来干净又娇气,而且有钱啊,你哥还是大学老师,随便给你找个工作多好,在我们这,只有穷人才干得下去啊,命贱呐。”
桑渔仰头“吨吨吨”喝水:“我不穷。”
叶子博嘿嘿一笑,不信:“夏工,银行卡余额有五位数吗?”
“吃你的饭。”桑渔道。
叶子博有些忧伤:“生活不易,看我们夏主管身兼多职,又是实验室检测员,又是方案编写人,还是采购人、仪器维护人。”
他转头看着夏桑渔,目光赤忱:“夏工,让我帮你分担一下,仪器让我采购,怎么样?”
“滚,带上你的取样器一起滚。”
叶子博哈哈大笑,一口扒光了剩下的饭菜,还觉得肚子空荡荡的,见阮漫漫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你真不吃啊?”
“嗯,没胃口。”
“那我帮你吃。”正好叶子博食欲旺盛,他补充道,“紫竹庵的戒律上写了,浪费一粒米,罚跪一炷香,漫漫,没有我,你就等着跪到明年吧。”
他毫不避嫌地端起她吃过的剩饭,一口一个菜丸子,吃得满嘴流油。
阮漫漫脸都涨红了:“那个……我吃过了。”
叶子博咧嘴笑:“没事!我不嫌弃你!”
阮漫漫欲言又止,红色蔓延到了脖子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桑渔看了阮漫漫,这是她选进来的人,她看过阮漫漫的简历,环境工程专业毕业的,专业是对口的,也有丰富的实验经验,细心负责,对数据敏感,但她也知道,漫漫不适应工地的环境。
她深呼吸了一口,臭气进入她的肺,味道浓烈得差点呛到她,她想到自己早上的雨靴还踩在了动物粪便里,绵软的,热乎的……
漫漫要是提出辞职,她一定会同意的。
她收好了碗筷,准备拿过去给师太。
商陆跟在她身后:“你那个下属好像想辞职。”
“嗯,只能到时候再招新人了,招不到就让黄达练黄主任也来干。”
“不挽留她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桑渔说,“她要是有更好的去处,强行留她在这吃苦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