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但最后都是你一个人吃了两根。”
桑渔笑了:“因为你不爱吃,我是好心帮你吃。”
商陆转头去看她,她在笑,瞳仁漆黑澄澈,她总是看起来很容易接近,热情积极,是个情绪稳定的温暖小太阳,但他知道,她很多时候都是不在乎,在她身上始终都有一种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甚至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就算他们认识了将近二十年。
他很想知道,她和谢久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距离感是否消失过?但他也不想知道,因为怕得到他不想知道的答案,他就是弹琵琶弹到流血,都无法消除那种郁闷。
商陆想到摇签,提议道:“等过几天再去师太那,我们也可以去庵子里上香摇签。”他对这些可信可不信,但桑渔相信。
“你要去捐香油钱么?”
商陆不置可否:“也可。”
桑渔忽然说:“那你也帮我捐一份。”
“什么?”
“我没钱。”她平静得十分理直气壮,“你第一天也听到了,我团队的叶工程师工资只有两千八百五十块。”
桑渔不是傻子,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商陆生气的原因,但她不确定,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事情也过去了两年,就算她不该睡了他,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值得做的事情那么多,男男女女的感情,是最不值得去浪费时间的。
但她还是想要确认一下,拿钱检验。
方棠说过,她之前遇到过苦苦追求她的有钱大哥,拿钱砸她,理由是爱一个人,就要舍得给她花钱。
商陆也不缺钱,听说他之前对他女朋友就很大方。
桑渔话音落下,就见商陆深邃的黑眸盯着她,渐渐地靠近她,他的气息笼罩过来,不是香水,不是烟味,不是汗臭,也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是食物么?是她喜欢的柚子香气,还是巧克力的甜香?
她的心下意识地微颤了下。
他笑,:“没钱装什么阔,跟菩萨赊个账吧,你也不是第一天穷了……我失业了,比你更穷,也不捐香油钱了。”
桑渔的心一下落地,那些纷乱的情绪倏然消失,她忽视那股怪异的沉闷,笑了一下,收回视线,重新回到了沙发上,她打开了电视机,准备找纪录片看,随口问他:“你被开除了啊?”
没想到商陆回答:“也可以这么说。”
桑渔迟疑地问:“你违反医德了?跟客户……发展关系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毕竟按照他闪闪发光的学历、履历和晋升速度,应当不存在医术上的问题。
他却不想回答了,转移了话题。
“夏桑渔。”又连名带姓地喊她,“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么?”
桑渔顺着他:“为什么呢?”
商陆:“因为,你昨晚误会我了,你得先跟我道歉。”
“我误会你什么了?”
他冷静陈述:“我昨晚的确是因为工作,才没及时回复你的消息,那时候我在给教授发邮件,询问他糖尾动物园猕猴牙齿相关的细节,你不听解释,还拉黑了我。”
桑渔沉默了半天,欲言又止,又无法解释,她不光拉黑,还说了绝交。
商陆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手机,还没熄屏,他点进微信,找出他自己,放出黑名单。
他面无表情地点开通讯录的新的朋友那一栏,语气淡淡:“你没回复我 QQ 的消息,却在看谢久贺的资料页……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桑渔不觉得这是个为难的问题,她说:“在想跟谢久贺借钱的可能性。”
商陆:“……”
第12章 坏人姻缘
二楼的电视和一楼的老式机不一样,是薄薄的液晶电视,要是想要更大的屏幕,也可以放下幕布和投影仪。
商陆拉上窗帘,放下了幕布,坐在桑渔身边。
桑渔找了半天,不知道要看什么。
商陆说:“看《洪水泛滥之前》吧。”
讲的是全球气候变暖,格陵兰岛和巴芬岛的冰盖融化,从 1950 年至今的海洋尼诺指数显示,ENSO 的振幅在不断加大,全球气候异常极端。
桑渔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她又看了一会,方棠给她发来了消息:“我真的服了我们县的破电视台,部门管理乱七八糟,什么牛马都往里塞,能做事的没有几个,我世事栏目做的好好的,好不容易有了点热度,现在又要拱手让人,让我去做一个新的栏目。”
“新的栏目是什么?”
方棠气得直接打语音通话过来:“知心大姐姐,深夜情感连线互动栏目,我是看起来很会调解人家感情吗?还是我长得像红娘,像村口公婆?”
“台里之前要做山洲山水人物志栏目,我申请了好几次都给我驳回来了。”
“那让我去做环境栏目也行啊,今年夏天山洲都不下雨,破纪录的高温、干旱、山火,有这么多可以做的专题,非要让我去撮合情侣、劝和夫妻,人家要离婚,我去劝和,这ᵚᵚʸ不是要我阳寿么?我真的得去庙里拜一拜了,去去小人晦气。”
她声音不小,坐在桑渔旁边的商陆听得一清二楚,桑渔还没回话,他就忽然笑了一声,开口说道:“方棠,其实还是挺适合你的。”
手机另一头的方棠微微一愣:“是……商陆?”
她有些不确定,倒不是奇怪商陆在桑渔身边,而是,她和商陆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但两人一直没什么交集往来,说过的话只手可数,后来他出国了,两人更是处在两个世界了,他怎么会突然管起她的事情来?
桑渔也下意识地看了商陆一眼,回道:“是他。”
方棠这时候仍在冒火:“小鱼,你开外放。”她阴阳怪气,“商大牙医,商大少爷,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出来很适合我的,烦请指教。”
商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不想再说了,只很快道歉:“抱歉,是我胡说了。”
他都道歉了,方棠也不好再抓着不放了。
但方棠是个受不了别人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一直到睡前,她还挠心挠肺地给桑渔发了一条消息:“小鱼,我睡不着,派纯姐去砍了商陆吧,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除了撮合你和谢久贺外,我什么也没干过啊!”
桑渔已经开始犯困了,她早上起了大早去工作,来回开了几趟车,去看了大爸,又去安慰了商陆,回来后又开始整理数据,查资料,写项目书,她的脑容量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方棠后知后觉:“就是因为这个吧?”
“肯定是,他跟我们都不在同一个高中,还知道我帮谢久贺在学校电视台向你告白吗?我当时放了首你们的定情之歌……我找下。”
“就是这一首。”
下一条消息就是她分享过来的音乐链接,江语晨的《浪漫爱》。
桑渔眼皮沉重,她想回一下消息的,但困得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的手点开了音乐,温柔的女声在唱:“牵我的手,我知道你会带着我向前走……跟着我走,双脚踩在沙滩上映着感动……”
梦里是大一新年时的高中聚会,谢久贺拉着她跑到了南日的海边,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海边的风吹得她头发都乱了,她喘着气,冷空气渗进了她的肺里。
谢久贺从身后抱住了她,他在笑:“大一我不在,你是不是都不运动了?跑这么点,你就累了,我带你去健身房吧,去游泳也可以……小鱼,我不在,你去 KTV 还有没有人让你当麦霸、做你的歌迷?”
她没空回答他,他把她包在了他的羽绒服里,整个梦里都是他沉又缓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手无意识间滑到了分享键,分享到了朋友圈里。
商陆还没睡觉。
谢骏激动地给他发来了一张截图,是夏桑渔的朋友圈,他说:“我要发给我哥看,你那时候不在山洲了,以前我们去 KTV,我哥经常和桑渔一起唱这首歌,桑渔居然在深夜分享了这首歌,我就说,她肯定对我哥旧情难忘。”
商陆没什么表情,他没回复,点开了那张图,静静地看了一会之后,关上了手机。
很多年前,他刷山洲一中的贴吧时,就看到了这首歌,楼主带着歌名,发帖询问:“这是篮球队队长谢久贺借着广播站隐晦地表白吗?”
有人回复:“路过顶一下,就是高二二班那个看起来很乖,留着黑长直、齐刘海,皮肤很白的学霸妹子。”
“夏桑渔?”
“冒个泡,素的说……”
商陆唯一能反驳的就只有,夏桑渔并不乖,乖只是迷惑人的表象,她闹起来的样子,这些人都没见过。
后来的几年里,夏桑渔的生活里就一直都有谢久贺的身影。
他们从大一开始恋爱,一年又一年地过纪念日,久久地相爱,稳定到他一直以为,他们会结婚的。
还好他们分手了。
商陆想到这个, 心情才有了短暂的舒缓愉悦。
他下楼去诊所的收银台那翻找现金,大方地抽了十张红色的纸币出来,他才关上抽屉,一转身,就有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朝他眼睛射了过来。
商阿公大吼一声:“谁啊?”
商陆偏过头,伸手挡住了光,用方言回答:“阿公,是我。”
商阿公穿着贴身内衣裤,光着脚踩在台阶上,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握着电棍,气得大骂:“我就知道是你这个歹命,你干嘛不开灯?鬼鬼祟祟偷钱做什么?”
“孝敬菩萨。”
商阿公以为自己听错了。
商陆又道:“愿望实现了,可不得去还愿吗?明天正好要去紫竹庵,就去上上香,留点香火钱。”
“你什么愿望?你许的愿望是你失业在家啊?这还是偷来的钱,菩萨看都不会看一眼!”商阿公走过来看了下他拿的一叠钱,瞪眼,“你还要给一千块呐,你许了什么黑心愿望?”
商陆很坦荡,还露牙笑了:“让菩萨坏人姻缘。”
……
桑渔匆匆在家吃了早饭,夏桑纯已经把她的车钥匙拿回去了,一直阴阳怪气她的车如何如何被糟蹋了,说她今天要开车去大学一趟,怎么见她的研究生同学?
桑渔反问她:“家政去读 MBA,也叫读研吗?”她说完,带上工作的资料,准备离开。
张榕从后面跟上她,到了门口,她把门掩上,在外面才跟她说:“妈妈也给你买个车吧,我有钱,你房子的首付钱,我早准备好了,你爸都不知道,绝不让他带走。”
但她很严肃地补了一句:“前提是,你得换个工作,你去市里随便找个工作,都好过窝在这里,你姐已经没用了,被你爸爸惯坏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妈……”桑渔看了看手表,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张榕却不让她走,又问她:“你昨晚是去你大伯家了?”
“嗯。”
“你给他们钱了?”
桑渔有点烦了:“我就这点工资,我怎么给他们钱?我空手上门的,还吃了他们一顿晚饭。”
张榕却不信:“你去年过年也这么说,最后还给他们红包了!”
她絮絮叨叨:“晚饭值几个钱?你大伯母以前对你好,是因为我们给她钱了,人哪里有那么好心?就你傻,你说你没给,好,你把你工资卡放我这,我帮你存着,等你嫁人的时候,妈妈再给你补嫁妆一起给你……”
桑渔不想听了,这些话已经重复了好多年,就算她远在千里之外,她妈妈也能死亡连环 call 她,跟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破事。
她不想知道大人之间的纠葛,也不想管他们的事情,她就想生活简简单单,上班,下班,她也不需要她妈妈背着谁给她攒钱。
第13章 暧昧氛围
跟父母不亲近,在心理学上叫失望性隔离,但桑渔觉得,她连失望的情绪都没有,她只有大多数时间的冷漠无视和偶尔的烦躁,她也不觉得自己不快乐,她明明每天都很开心。
她骑上她的小电驴,看见夏桑纯和夏正坤一起下楼了,夏桑纯挽着夏正坤的手臂。
夏正坤对夏桑渔道:“你姐她腰疼,又直不起来了,我先带她去看老中医,做针灸,等会我直接送她去学校,你开你姐的车去工作吧。”
夏桑渔笑了一下:“不用了,今天天气很好,我骑电动车就好了。”
她的小电驴路过夏桑纯的时候,扔下了一个词:“弱鸡。”
她没管身后的夏桑纯会如何生气,加快了速度,在晨雾和早餐摊的热气中,离开了家,太阳刚出来,雾气还未散,打在鼻尖有微微的凉意,她一路热情地回应着和她打招呼的街坊邻居,车铃的清脆尾音悠悠地响着。
桑渔从小就看不惯夏桑纯这样,每天不是腰疼就是头疼,一生病就是倒下两三周,全家人都要围着她,什么都不用干了。
而她是强壮的射手座,就算发烧到 39 度,也几乎从不吃药,不用多久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路过牙科诊所的时候,二楼的黑色铝合金窗横向打开着,商陆就站在窗户边上,他低头喊她:“夏桑渔,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桑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天上学前都要在商阿公的牙科诊所里等慢吞吞的琵琶精商陆,他吃饭要细嚼慢咽,饭后漱口要认真细致,打红领巾要慢条斯理,再优雅地喷上柠檬薄荷味的漱口水,才能出门。
不仅桑渔急,连商阿公都会急,骂他是去上学还是去选美,但神奇的是,不管他出门前的准备步骤如何多,他也不曾迟到过,他做事情就是这样不急不缓。
有一回考试的时候,桑渔做不出最后一道附加题,着急了大半天,去看商陆,见他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在试卷上写划着什么,她还以为他会,直到考试成绩出来,她才看见他的最后一道题也是空的,他那天只是在草稿纸上画了早上在巷子口遇到的一只狸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