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窒息。”她低下头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当时气疯了。”
说到这里,何锦的眼眸低垂下来,声音发颤。
“当然,也并不全是因为这些,我妈还撕过我的书,偷看过我的日记,我们积怨很久了。我妈最疼我弟弟,过去她批评我时,我弟弟总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我就想杀了他。”
“我妹妹也从来没有帮过我,昨天也是,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关上门离开了。”
“我爸爸在一旁拉偏架,让我要大度,不能那么和妈妈说话,我就更生气了。”
“后来我喝了酒,冲动下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事后我也非常后悔,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伤害我的家人。”
审问室里并不冷,女孩却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像是想要温暖自己。
她低下头安静了片刻,双手并拢起来,举过了头顶。像是溺死的人一般,手指微微颤动着,就这么一个动作,像是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洛思微开始不明白她这动作是做什么,然后她恍然明白过来,何锦是在等着对面的刑警给她带上手铐。
她说:“我都说完了,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晚上加完班,案子就有了初步结果。
以往的真凶伏法,洛思微都觉得如释重负,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这种感觉。洛思微决定利用周末的时间,把整个案情再复核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寻找到切实的证据,再进行结案。
洛思微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她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身体接触了柔软的床单,逐渐放松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刚刚搬家不久,也许是因为还不习惯出租屋的床垫,洛思微辗转了很久才进入了梦乡。
今天的梦有点不一般,她不在是被那些凶手们追着跑,洛思微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校园。梦里尽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并不连贯,她在床上反复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有些人围拢着她,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孔,却能够感觉到那些人不友善的目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带着一个诡异的面具。
那些面具有狐狸,兔子,羊,还有猴子。
洛思微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就是她,她就是陶老师的女儿。”
“她妈能够做出考试舞弊的事情来,女儿会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说她妈妈跳楼是以死明志,但是我觉得,就是做贼心虚。”
“怪不得她成绩那么好,好像是他们那一届的年级第一吧?原来都是她妈给她透题啊。”
“都是她妈害的,学校今年的招生特别不好,听说连老师的奖金都被扣了,怪不得对学生没有好脸色看。”
“卢老师昨天让她罚站来着,我还奇怪她没犯什么事,看来是活该啊。”
恶意,满满的恶意。
洛思微默默地听着,她记得,这些人这么说她,都是因为那件事。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和她们不再联系,她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她的母亲是一名艺术学校的老师,那是当地最好的一所艺术类高中,既有普通班也有一些艺术专项班,母亲负责的就是美术类的教学和管理。
她的妈妈是优秀的,美丽的,一直独自抚养她长大,后来洛思微以中考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母亲所在的学校。
她上高二的那年,学校爆出了艺术考试舞弊的丑闻,几名专业成绩一般的学生却忽然通过了极难的艺术考试,其中一名学生还和同学炫耀自己提前知道了考题。
事情被闹大,事情开始追责,她的妈妈成为了众矢之的。
尽管母亲对此一再否认,可她毕竟是带班的老师,她也成为了很多人心中认定的嫌疑人,母亲从管理的位置停职留薪,到最后校长通融才又让她去实验室做个管理设备的闲职。
母亲失去了热爱的岗位,工资骤降,还要面对人们的指指点点,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因为这件事,洛思微也处于了风暴中心。很多人会当着她的面说小话,面对那些言论,洛思微想要开口说话,想要替妈妈辩驳。
不是的,母亲从小就教育她,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要好好学习,要公平竞争。
母亲带着她,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这样的母亲怎么会帮助那些人作弊?
可是她的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她想起来,可能最初她也反驳过,可是没有人认真听她的话,反倒是指责她,指责母亲的人越来越多,当人们认定了一些事,她们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
到最后她只能挺直了自己的背,不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没有老师喜欢她,那时候除了她的同桌慕悦心还有苏夜南,几乎没有其他人敢和她说话。
她走在校园里,每一天上学都像是面对一场酷刑。
洛思微坚信母亲是清白的,可是坚信又有什么用?
那些怀疑,调查以及流言还是压垮了妈妈,终于有一天,母亲从实验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她当时在上课,就在实验楼西侧的教室里。她感觉到窗口被阴影笼罩了一瞬,随后听到了“噗通”一声。外面有人喊着:“有人跳楼了!”
“快叫救护车!”
“报警!”
靠窗的学生们站起身来,向下看去,他们惊恐得说不出话,卢老师也走到了窗口,然后让那些学生关上窗户,在座位上坐好,这节课改为自习。
洛思微乖乖听话,她还记得当时她在背诵一首诗词:“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直到后来,卢老师走到她的桌前,轻轻敲了敲她的桌角:“洛思微,你出来一下。”然后她又转身叮嘱她,“你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
她的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一路跟着卢老师走到老师的会议室,路过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她,她这才猜到跳下去的是自己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过零丁洋》
第25章 天堂鸟10
洛思微没能看到母亲的尸体, 只听说摔下来的时候很惨,是当场死亡。
母亲的口袋里据说放有一封长长的遗书。遗书被来调查的警察作为证物拿走了。母亲的手机也被摔坏,她也没能看到其中的内容。
警察过来处理了尸体,进行了案件调查, 很快离开。
校园里的清洁工一边骂骂咧咧的, 一边用大刷子清除了地上的血迹。
很快血迹清除干净, 一切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和姥爷一起去警局询问调查结果, 索要母亲的遗物。
那些警察对她说:“相关的遗物将暂时作为证物封存, 我不能还给你。法医的尸检结果还有警方的勘察结果都能证明,你母亲是死于自杀。至于其他的, 什么艺考作弊之类的事, 那是另外的一个案子, 不归我们负责。”
她茫然地问:“那……我妈就这么死了吗?如果想要抓那些参与舞弊的人,我们该怎么办?再报警还是找其他人?”
被她说得没办法,对方道:“行吧,我们帮你问问看, 但是这事情不一定会有结果。”
回去的路上, 姥爷反过来安慰她,然后他说:“听天由命吧, 我们也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的良心啦。”
直到母亲被火化, 办了一场告别仪式, 那些遗物也没有归还, 那件事她也没有得到答复。
她没有妈妈了,姥爷没有女儿了。
她的母亲就这么死了。
从那时候起,她意识到, 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她是孤立无援的。
妈妈去世以后, 她在学校里变本加厉地被人欺负。
下楼去跑操的时候,有人会忽然推她;路过操场的时候,有人会故意把球往她头上踢;有一次她在值日擦黑板,忽然间一本厚厚的字典从后面砸中了她的背,有位男生笑嘻嘻地过去捡掉落在地的书,其他的同学甚至在吹口哨,似乎他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
她忍无可忍,丢下板擦去老师的办公室里,诉说了自己被霸凌的事,卢老师安静地听完,然后对她说:“洛思微,你得找找自己的原因啊,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
她听完这句话,从老师的办公室里跑了出去,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一直爬上了实验室的顶楼,自从母亲去世后,这里加了一层栏杆。她站在白色的围栏前,风吹起她的头发。
洛思微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她只是在从缝隙里往楼下看。她想知道母亲从这里跳下去之前,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呢?她想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因为她比母亲坚强,她从不服输,从不气馁,就像是一株名为死不了的小草,只要有一点土壤,就会茁壮生长。
后来有一回她被几名不认识的女生堵在厕所里,生活里的霸凌才不会像电视上演的那么礼貌。她终于发怒了,死死咬住带头女生的手臂,像是一只狼崽子一样,别人怎么打她都不放手。
事情的结果是,她差点咬下那女生的一块肉来,又因为那些女生录了视频,证明了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双方的父母被叫到学校处理了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可是洛思微的心里还是很郁闷,不光是因为孤独,是因为她不清楚真相。
躺在床上,洛思微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内心里她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种孤独与恐惧。
像是十六岁的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逐渐苏醒,那些她以为已经痊愈了的伤疤,忽然一个一个绽开,鲜血淋漓。
失去了母亲,她像是一个误入了成人世界的孩子,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童年。她见证过血腥与残酷。母亲的死像是一个魔咒,把她困顿在原地,她蜷缩着身体,仰头看着那些大人,看着这个世界,惶恐不安。
半睡半醒之间,洛思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个弱小的自己。
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到了枕头上,她想让自己醒过来,不想再回想这一切。
在潜意识的努力之中,场景终于变换了。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独自调查母亲的事了。
洛思微是在学校图书馆里,翻看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时做下这个决定的。
开始的时候,她想,如果真的有福尔摩斯就好了,能够接受她的委托,能够帮助她。
就算是没有福尔摩斯,也可以有大侦探波洛,或者是柯南,金田一耕助。故事里总是有一些有智慧又勇敢善良的人,能够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人,给无望的人们带来希望。
后来洛思微豁然开朗。
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别人常常夸奖她聪明伶俐,从小到大,她都很擅长解开谜题,越是复杂的题目就越能够激起她的斗志。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自己开始努力。
如果现实里没有那个能够帮助她的人,那她可以成为这个人。
打定了主意以后,洛思微整理思路。
警方查出来母亲是坠楼没错,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跳楼呢?
妈妈虽然因为那件事不太开心,但是远远没有到要自杀的程度。
就在那天早上,她还在菜场买了排骨,说要晚上炖给她吃。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才不会考虑晚上吃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改变了主意,是受到了威胁,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别人推下去的?
她听调查的警员说,母亲的翻盖手机是打开的,沾染了血迹,有没有可能,她当时是在和什么人通话?
随后,洛思微开始进行调查。
她学着那些侦探书里的步骤,首先要再次了解自己的母亲。
她翻看着母亲的遗物,每一件衣服,化妆品,所有的文字记录,不放过蛛丝马迹。
很多事情发生在她小时候,她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如今再次翻看忽然对很多事情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
就算是再为近亲的母女也有各自的秘密,通过那些物品,她认识到,母亲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追求她的男人,有喜爱她的学生。
她也越来越笃定一点,母亲绝对是被冤枉的。
第二步,洛思微查到了那次艺术考试的成绩单,她和以往的成绩,名次进行比对之后,洛思微发现,参与艺考作弊的绝不止被曝出来的那一人,她确定了几个怀疑对象,对他们暗中观察。
那些学生的家长有不少都是非富即贵的,还有的是在任的官员。
第三步,她把可能参与其中的老师罗列出来,开始一个一个进行排查。
谁和考试的学校有联系,有可能知道那些考题,谁能够接触到那些学生家长,谁又在母亲死前与她见面,与她通话。
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她毕竟只是一名高中生,只能在课余才能够秘密调查。
两个月以后,她的调查遇到了瓶颈,洛思微每天整理着自己的记录本却收获甚微。
在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坐在家里的老旧电脑前,有些沮丧。
她实在太孤单了,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洛思微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想要告诉别人这些事。她鼓起勇气,抄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免费的援助咨询电话,有志愿者负责接听,记录来电者的问题,提供心理或者是法律相关的援助。
洛思微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故意坐了很远的车,找了一个路上的公用电话亭,拨打出了那个电话。
接听电话的是个男人,他喂了一声。
洛思微说:“我想要和别人说一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我很孤单,我身边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些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作为公益电话,他们接听到的电话往往是五花八门的,女孩的要求并不稀奇。
洛思微就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她给自己的故事打了码,没有把细节说得很详细,她甚至还故意说错了一些信息,比如把学校说成了另外一所,还把自己的母亲说成是物理老师,死因也进行了修改。
倾诉着一切,洛思微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