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又去他家里找过他,我告诉他,我在那家送货公司干了五年,从来没有丢过东西。我反复和他说我真的没有拿那一箱子洗发水,那些洗发水究竟多少钱,如果他非说他丢了,那我愿意赔给他!只求他和我老板说一说,让我留下来。”
说到这里,李慕姚的脸涨红了,他的嘴唇颤动了片刻才又说出一句话:“我甚至给他跪下了。”
随后他就低下头沉默了,把头埋在囚服的领子里,洛思微已经预知到了事情的结局,但是她还是追问了下去:“然后呢?”
“何佩涵说,他不要我的赔偿,他也只是和我老板随口抱怨了一下,根本没有正式的投诉我,我丢工作的这件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李慕姚说到这里低声抽泣着,洛思微这才发现,他刚才低下头哭了。
李慕姚道:“他或许想不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我丢了工作,女朋友也跑了。城市里的工作那么难找,我一时没找到工作,反而被诈骗骗走了钱,我走投无路,甚至觉得快要活不下去。我每天就在烟酒里麻醉自己,偶尔去网吧上网,还学会了网赌……”
“后来我朋友给我找了个算命的看过,他说姓何的就是我命里的煞星,是他改了我的命,我恨他。我半夜睡不着觉,就想着他一家,他把我害惨了,自己却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过得快活,凭什么?”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外卖公司愿意接收我,我去送外卖,我风里雨里地跑,骑着电瓶车,赶着时间。”
李慕姚盯着洛思微问:“你知道送外卖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洛思微没有说话,她每天也经常需要点外卖,只是她是比较容易说话的客户,她可以想像得到,如果遇到不讲理的人,骑手就会被苛责对待。
“我平均每个星期,都会看到车祸,稍微出点错,那些人就会指着鼻子骂我。那天下午,我一连收到了好几次投诉,就特别奇怪,仿佛难缠的客户都在那一天被分配给了我!”
“晚饭时,我收到了一个客户的电话,他点了一份一共十三块钱的麻辣烫,和我说汤洒了。我和他说,我可以再赔他一份……可是他挂断电话,投诉了我。我这一个月都白干了!”
李慕姚的声音从开始讲述的低沉,到了后来的抽泣再到了此时的激动,他的声音高了起来,狭小的审问室里都是他的声音,他的那双眼睛瞪大了的时候,瞳孔的下缘出现了一条白线,眼角也满是血红。
眼前的男人手上和额头上的血管暴起,和之前看似老实敦厚的男人判若两人。
从那些话语之中,洛思微也听出了他的暴怒。
“我气得不送了,把所有的外卖都扔掉了!我骑着电瓶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我想着是不是要买把刀去找那个点了麻辣烫的人,杀了人我也不活了。可是我没有,我想通了,那个人也只是在用自己的权利。我也曾想要撞死几个人!可是我又想,那些人又没有得罪我。”
“我从下午一直骑着电瓶车到了晚上,夜风吹着,骑到我的车都没电了,只能推回来。我就想着,我的人生怎么就这样了呢?然后我想到了罪魁祸首,我恨何佩涵!”
“第二天,我一早醒来,一伙人就闯入了我家,那是黄乾的手下去要帐的,我之前欠了他们大概五万块钱。他们带着我去见了黄老板,黄乾说,‘我这里缺个司机,不过我不要胆小老实的人。’”
“我说,‘我胆子很大’”
“黄乾那时候笑话我,他说,‘你有本事放把火给我看看。你要是敢放火我就用你。’”
“我问他在哪里放火。他说,‘鹤兰小区。’”
“我一想,何佩涵不就住在那里吗?于是我就去了!”
“那天晚上,我翻进了何佩涵的家,先捅了他儿子,我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叫,那小兔崽子还咬了我一口,后来我就放火烧了他的家。”
天堂无路,地狱有门,他由人入魔,遁入了十八层地狱……
说完这一切之后,李慕姚垂头道:“警官,我都招了。”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李慕姚一些作案的细节,包括凶器的来源,时间等等,和犯罪现场的情况一一对应。
洛思微审完了犯人,倪湘那边也做好了记录。她们往外面走,一道铁门把工作区和监区分隔开来。
相对于监狱,看守所是更为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什么样的犯人都有。直到走出了监区,洛思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倪湘抱着记录册,忽然道:“那个人是……”
洛思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四周都是白色的平房和各种的铁栏,看守所的一道围墙外长了一株玉兰,已经打了花苞,快要绽放,其中有一枝,伸了进来,围墙边站着个男人正在抬头仰望。
男人听到声音回头,洛思微这才认出来,是林霜亭。
林医生摘下口罩和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他问:“洛警官,你抓到凶手了。”
“嗯。”洛思微点了下头,“我找到真凶了。”
林霜亭冲她温柔笑了笑:“你的坚持看来是正确的。不过洛警官,你看起来很疲惫。”
洛思微道:“还好,处理好这个案子,可以休息几天了。”
“注意身体。”林霜亭的笑容越发温柔,他意味深长地说,“那些坏人们是抓不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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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天堂鸟23
嫌疑人对罪行供认不讳, 案件终于告破。
下午的时候,蓝底白字的警方通告就被发了出来,通告言简意赅,把整个案情描述了一遍。
通告下方很快就有人围观, 有一些人对嫌疑人不是何锦表示惊讶, 不过也仅是惊讶而已。随后吃瓜群众散去。
当一切尘埃落定, 引起的关注还不到案件刚发生时的十分之一。
几天过去了, 那些网络上当初义愤填膺的看客已经被新的热点所吸引, 把这个案件丢在了脑后。
午后的办公室,警员们聊着八卦。
霍存生看着新闻道:“有意思。”
倪湘好奇问:“有什么新消息吗?”
霍存生道:“就在那场凶案和火灾之后, 鹤兰小区的房东开始集体抛售房子。”
一旁的郭正尧插话道:“这也很好理解, 那房子那么老旧, 被烧过火以后,简直成了危房,又死了这么多人,趁着学区位还值点钱, 房东当然急着要抛售房子。”
霍存生点头:“是啊, 这老破小外加危房,房东就是跳楼价急售了。”
沈清惊讶:“最近房价不是在跌吗?还有人买这旧小区的房子?”
倪湘也道:“买房的又不傻, 就算是再便宜, 刚着过火死过人的楼, 这不是接盘吗?”
霍存生笑了:“不仅有接盘侠, 而且这接盘侠还不少。就这段时间,那附近几栋楼签出去的就有百余套,还有不少人已经加急付了款。那些中介们都为这事忙疯了。”
洛思微正在看结案报告, 听到这里她皱眉抬头:“那些房子都是谁买的?”
“不好说, 你们猜有意思的是什么?”霍存生点开了新闻头条给他们看, “就刚刚,东澜的官方网站忽然公布了明日湖之疮拆迁的消息,拆迁补偿,回迁房都和原房东没关系了,那些签好了合同的房东估计悔得肠子都要清了。”
郭正尧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命运弄人。”
洛思微的目光落在了李慕姚的供词上。她在那几句话下画了一道线,为什么黄乾让李慕姚在鹤兰小区放把火?
还是说……他事先知道什么?
事到如今,何锦的嫌疑被完全洗清。
洛思微在下班前去女子看守所帮何锦办好了手续。
走出看守所以后,她把何锦的个人物品还给了她。
洛思微有些歉意道:“对不起。”尽管后来很快查明和真相,但是开始的时候,警方还是差点就冤枉了这个女孩。
何锦低头道:“这件事都怪我撒了谎,是我干扰了警方查案,而且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被一直关在这里了。”她对洛思微一直心存感激。
洛思微说:“我带你去医院,见你的母亲。”
何锦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面露怯色:“可是,我有点害怕见她……”
洛思微安慰她:“我正好有一些情况想和她求证,我会和她简单说明下你的情况。”
两个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刘望楠刚好撤了今天的吊针,她的伤势有所好转,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还是有一些伤口难以愈合,特别是脸上留下了一大片显眼的伤疤,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当她听完洛思微的陈述,刘望楠沉默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喜怒,也没有当初她怀疑何锦时的义愤填膺,仿佛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李慕姚的话,虽然那件事不会改变案情的审理结果,但是她依然想要知道真相。
洛思微问她:“李慕姚说,当时出了一件事,是你家的公司里丢了一箱洗发水,怀疑被他偷了,你丈夫和送货公司的老板说了这件事,所以害他丢了工作,那箱洗发水真的丢了吗?”
之前他们电话寻访离职员工,也提到过这件事。
刘望楠嗯了一声,然后她低下头,看向侧方,面无表情地开口:“丢了。”
洛思微注意着她的表情,刘望楠说丢了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小,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同时,她的右手抽筋儿似的抓了一下床单。
洛思微追问:“你确定吗?”
刘望楠听了这句追问颤声道:“好像……我记不清了。”
她自己说完了这句话,不等洛思微再追问她就绷不住了。
女人直接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脸,她的手背上也有火焰灼烧过的伤痕。
刘望楠的声音发颤,肩膀发抖:“那一箱洗发水后来找到了,我老公他开始以为是下面的人偷的,挨个查问,最后他怀疑是被那个送货的拿走用了,就和他们老板说了。后来三天以后,我们盘了一次库,东西就找到了……是孩子在仓库里找纸箱子玩,就把里面的东西换了位置。”
“我后来才知道,因为这件事,那送货的没了工作。那人找到过我们家里,老何也一直咬死了没改口。”
说到这里,刘望楠趴伏在床边哭了起来:“我劝过我老公,我说找到了就和人家说一下,可他不肯,他说不能说是自己错了,那样会让人看不起。他要我不要管这件事,说那人丢工作是因为他命不好,说人家老板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开除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那送货的肯定是惯犯……”
“我开始还有点担心,但是后来,时间过去了很久,那人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一箱洗发水就去杀人啊。我们家怎么运气这么不好,遇到了这样的一个疯子……”
洛思微站在一旁,看着女人哭着,她一点也不同情她。在刘望楠的话里,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了自己的丈夫,可作为知情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冤枉了李慕姚,她也没有做出任何补偿。
如果不是这件事,李慕姚可能还是一个辛苦劳动的货车司机。那看起来只是一箱洗发水,可却害得李慕姚丢了工作,城市里的很多人本来就活得辛苦,那是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这一家人家破人亡的这起凶案,又该怪谁呢。
刘望楠哭了一会,洛思微才对她继续道:“工作上的事已经聊完了,我把你的大女儿带过来了。她和那天的事情无关。”
刘望楠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
洛思微道:“在案件调查之中,我了解到了你和你女儿的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会那样对待她?”
刘望楠停住了哭,抬起头问她:“哪样对待她?”
洛思微道:“她摔到时,你让她自己站起来,却让她去扶弟弟妹妹。何锦说,你还说过让她死在外面那样类似的话。”
刘望楠迟疑了片刻道:“我有这样做吗……”然后她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不再承认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了。
“你还让她住在阳台上,不让她考大学,用消毒液喷过她的脸。”
刘望楠道:“我家里又不富裕,三个孩子总是要权衡着来。”
洛思微把问题问得更加明白一些:“那火灾发生以后,你又为什么会怀疑何锦?”
正是因为她的怀疑,把何锦推上了风口浪尖,也被警方列为了嫌疑人。
“因为她说过要伤害我们的话。我觉得这孩子真的做得出来的,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说到这里,刘望楠的眉头拧起来,在刚才谈到李慕姚和案件的时,她有愧疚,有遗憾,有痛心,可是现在她谈到了这个话题,只有理直气壮,甚至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的语气冰冷,似乎是觉得,她对自己的女儿有全部的支配权。
洛思微想到之前何锦在审问室痛哭时说得那些话,觉得有种寒凉从心底泛起,她问:“你不爱她吗?”
“爱啊,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女儿?虽然她叛逆,我还不是原谅她?养她到这么大?”
刘望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她道:“她是大女儿啊,照顾弟弟妹妹不是应该的嘛?我也是家里的大女儿啊,我从六岁就给家里做饭了,八岁开始洗全家人的衣服。我妈死得早,我又当姐姐又当妈,两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出的,我老公因此骂我只会补贴娘家,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换不来他一个笑脸。我照顾小孩子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想起来那些人都已经死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她和何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