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析到这里, 叶令又道:“我觉得事情还有一种可能性, 凶案可能发生在一间整租的群租房里, 其中的矛盾是房客和房东之间爆发的,二房东并不了解全部情况。总之,这个案子还得再找其他的线索查下去。”
洛思微道:“回去以后我们会进行复盘, 汇总信息。”
“我觉得查案子就是这样, 一项一项排查过去, 总能够发现新的线索。”叶令道,“我们当年也经常遇到各种为难的情况,有时候感觉是南辕北辙了,一回头忽然发现柳暗花明。”
洛思微想起了叶令在一次访谈里说过的话:“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还不够努力的警员。”然后她想起来,类似的话迟离也总是喜欢说。
路程还有一段,两人就随口聊起了别的,叶令主动和她说起了一些迟离过去的事。
洛思微觉得,叶令长得和迟离特别像,眉眼,鼻梁,再到薄唇,都有一些相似,她作为刑侦队长,有些奇怪的直觉冒了出来。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叶令和她聊得投缘,有些神秘地说,“我是迟离的母亲。亲生的,不是领养来的。”
洛思微有些惊讶。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觉得告诉你没关系。”叶令的语气压低,凝重起来,“他爸爸是名缉毒警,在行动中牺牲了,我在他去世以后才发现我怀了孕,他是名遗腹子。”
叶令的眼帘低垂下来:“那时候,毒贩觉得不解恨,悬赏几百万要他亲人的命,市局里的老领导就把我保护了起来,给我临时调到了下面的派出所,后来所长更是给了我半年的假期,等我生完了孩子以后才调了回来,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洛思微听了叶令说的话,不过寥寥几句,却让她对这个女人,这位女警有了更多的认识。
她对她多了一分敬佩,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出这种选择。
似是知道她所想,叶令继续道:“我最初也纠结了很久,是否要打掉孩子。我们没有结婚,孩子即使生下来,也没有了父亲,我和他的生活都会很艰难。但是后来我想,这是我爱情的见证,我深爱着那个男人,也爱着这个孩子,也许我的人生会因此变化,我还是决定把他生了下来。”
说到这里,叶令看向了车窗外,东澜的街角车水马龙,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给人一种生活的真实感。
“我今年五十多岁了,是在27岁时生的他,一直在我父母家养到八岁才接到我身边来。我瞒着大部分的人,只说他是我收养的孤儿。我知道这些对他的伤害很大,可是比起这些伤害,我更加担忧他的安危。”
“最初的时候,我不敢和他提起他的父亲,甚至不敢和他过分亲近。可是那个孩子那么聪明,我怎么瞒得过他,在他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就问我,‘妈,其实我就是你的儿子吧。’我狠心说,‘不是。’他问我,‘我爸是不是牺牲了。’”
说到这里,叶令有些失态地擦了下眼睛:“我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自己都查出来了。也是啊,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毫无觉察呢?后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事情瞒着他。”
洛思微问:“那你们现在安全了吗?”
叶令的声音低沉而微微沙哑:“十几年前,那个毒贩集团全部落网了……不过,做警察这个工作,只要所有的坏人们没有被全部关进监狱,又何谈安全呢?”
说到这里,叶令转过头看向洛思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叶令的表情和蔼,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幸福的笑容:“不过,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于生下他的这个决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们说到这里,车到站了,逐渐有人上来,随后再次开动。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洛思微说了自己这些年的从警经历。
叶令道:“迟离和我谈起过你,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警察。我觉得,你身上有着正义感,有着优秀的工作能力,同时你是自由的,独立的,有信念的。我庆幸迟离能够有你这样的同事。”
能够被叶令这么评价,洛思微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后来话题又落在了迟离身上。
叶令叹了口气又说:“我其实,不想让他做警察的。做这个职业,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当年,我也曾经差点因为一些事情失去过他。我已经没有了爱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早早离我而去。我做过一些自私的选择,可我发现,每个人还是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必须要做的事。”
洛思微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叶令当初一定是面对过艰难的抉择,她需要做出警察与母亲身份之间的平衡。
叶令道:“迟离那个孩子……我时常担心他的性格冷硬,做不好领导,也和同事们处不好关系。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向你道歉。”
洛思微慌忙道:“迟队是位好领导。”
她怎么也想不到迟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需要叶令这么客气地和她说话。
两个人聊到这里,车上的人渐渐多了,叶令忽然往前方看去,然后她伸手拉了一下洛思微:“前面,中门附近。”
洛思微随着叶令的目光望去,在前排的位置上,有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伸出手去摸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学生。
女学生明显是察觉了,害怕地往旁边躲,那男人反倒是不依不饶的,继续往前凑。
这似乎是公交地铁上经常会上演的一幕,但是她们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洛思微起身道:“我们正好快下车了,一起过去吧。”
叶令冲着她点了下头:“我帮你保留证据。”
两个人默契地站起来,往后车门走去,叶令一边走,一边把手机拿在手里打开了录像功能。
走到了门口,洛思微装作不经意地往前一站,她把那男人和女学生隔开了,伸手拉住一旁的拉环,若无其事地侧目看向窗外。
女学生看到了这一幕,对洛思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男人犹豫了一瞬,发现无法再接近女学生,随即换了目标,伸出手就往洛思微的屁股上摸去。
洛思微早就提防着他这一招,皱眉回头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这一声,把半车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男人是个惯犯了,理直气壮道:“没干什么啊,这么挤,碰到了不是很正常?”
洛思微回身道:“你那不是碰,是摸。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公交车上也有监控。”
男人呵呵笑了,不见任何的心虚,反而是满脸的得意,他继续动手动脚:“我就摸了,有本事你打我啊。”
洛思微见状活动了一下手腕,侧头道:“你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
听了这话,男人的脸色变了,他直接跳了起来,手臂挥舞,想要打洛思微的脸。
一旁的乘客看到了这一幕都吓得闪躲。
有位大妈惊呼:“打人了!”胆小的小孩子捂住了眼,还要男的想要挤过来帮忙。
洛思微却完全不乱,她的身体一侧,动作比那男人还快,一个耳光闪电一般打出,随后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抽在男人的脸上,把男人打了个眼冒金星。
清脆的巴掌声在车厢内响起,引起了一阵喝彩。
男人挨了打眼睛红了起来,他咒骂了一声,握紧的拳头就打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洛思微用左手臂别开了男人的拳头。随后她的手腕一翻,五指抓紧,把男人的手紧紧扣住,另外一只手握拳,直击向男人的脸。
拳头最坚硬的地方与男人的鼻子相碰,男人啊了一声,只觉得鼻子被打得肿了起来。
男人还想要踹她,洛思微又是先了一步,她一提膝盖,顶在了男人的腹部。
每一次都是男人先动手,而洛思微却能够在闪躲的同时后发制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男人想要用的招数尽数被她打在了男人身上。
洛思微的下手毫不留情,这么嚣张的男人,若是碰到其他的弱女子,只怕是被他占了便宜还要被他欺负。
车厢里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甚至还有人鼓起了掌。
叶令在一旁录像记录着。
车到站逐渐减速,借着车身一晃,男人挣脱了洛思微的桎梏,急忙往车下跑去。
叶令看到这里,表面上轻轻一个侧身,实际上伸出脚绊了男人一下,男人哎呀一声绊倒,滚着就摔出了车门。
两代女警配合默契。
洛思微冲着叶令比了个大拇指。
看那男人摔了个狗吃屎,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车厢里顿时起了一阵笑声,还有人拿出了名片递给了洛思微:“如果需要警察录口供回头联系我。”
车内的司机也说:“对,大家都能作证。”
车停稳后,洛思微和叶令不慌不忙地下了车,那男人还想跑,洛思微一伸手拉住了男人的脖领子:“身为男人,你总要敢作敢当,这旁边就是市局,跟我们走一趟。”
处理了这件事,两人押着那男人到了刑侦楼。她们先把他带入了审问室,记录口供。
坐在了男人的对面,洛思微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她记得这男人是和她们同一站上车的。
洛思微问:“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男人捂着鼻子回答:“你们是找翟老板看房子的?”
洛思微这下子认了出来,她们在第一次看房的那个地下室里见到过这个男人,当时只是擦肩而过。
坐在审讯室里,男人的嚣张气焰早就烟消云散,他问道:“你们警察是不是在查翟老板啊?我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一直在他下面租房子。我……我配合调查,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洛思微问:“你在那边租房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人皱起眉头,“他们有房客吸那个,还有女的去外面找男人,卖酒骗钱……”
没等洛思微详细问,男人就把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交待了一遍。
洛思微早就知道群租房鱼龙混杂,是违法犯罪的窝点,她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了签字画押才继续问:“关于老人的呢?有什么奇怪的事?”
“老人……哦对了,我隔壁房过去曾经住过一个老头。老得可厉害了,估计都没几天了,是被儿子从家里赶出去的。有一天,我就听着老头在他的房间里面哭。后来来了个女的在房间里和他说话。再后来又过了几天,老头就不见了。我当时还问翟老板,老头去哪里了,他和我说不住了呗,你管那么多干啥?”说到这里,男人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不会是……把老头给杀了吧?”
洛思微终于收集到了一些相关的线索,失踪的老人……
看来那个姓翟的二房东真的可能和案子有点关系,她又问:“那房子不隔音,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听到了一点……”男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们提到了一个词——红叶。不过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也不确定听对了没有,也许会记错。”
随后洛思微又问了他关于房东遇害的事,男人没再说出有用的线索。
洛思微把男人的口供记录了下来,低头思索。
红叶?
这是什么意思?
和现在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把男人转去了拘留所,洛思微,叶令以及其他参与行动的警员们汇总了信息,他们分别对四名二房东进行了探访。
四人之中有两人有不在场的证明,另外一人似乎是身体不好,走几步路就会喘,这么看下来,嫌疑最大的还是翟已非。
临近午休时间,叶令和其他几名老警员起身离开。
洛思微送走了人,坐回座位,她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调整调查的方向,继续把案件往下推,法医楚时岁就走到门口,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玻璃门。
洛思微见状起身,楚时岁走进来,把一叠检验报告递给她。
楚法医稍稍有些气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第五名死者的身份确认了。通过亲属之前提供的DNA鉴别出来的。”
一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组里的其他队员也急忙围拢了过来。
“什么情况?”
“让我也看看……”
洛思微把资料平摊开,确定每位队员都能看到。
倪湘给楚法医用一次性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楚法医一口喝尽,他感慨了一句:“我们之前没有找到这名死者的身份,是因为在警方的系统里,她是个‘活人’。”
洛思微低头仔细查看,这名死者名为乔相君,家中父母去世只有姐妹两人。
乔相君的妹妹乔相迎曾在十年前去市局给自己的姐姐报了失踪,为了寻找“失踪”的乔相君,警方提取了乔相迎的DNA。
过了半个月以后,警方从乔相君的亲戚处得知,乔相君找到了,她住在了一家养老院里,换过手机号。
警方派人前去核查,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乔相君和自己的妹妹乔相迎在几年前因为父母的遗产闹过矛盾,所以入住养老院时才没有通知自己的妹妹。
当年,核实过乔相君的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后,警方注销了案件。
这一次能够发现死者的真实身份,还是楚时岁他们对比了失踪者亲缘DNA库,就连已经销案的也没有排除掉。
他们发现死者的DNA和当年报警的乔相迎有着亲缘关系,这才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在警方的系统里,乔相君都是“活着”的。
可其实,乔相君已经死在了六年前的井下。她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活死人”。
洛思微道:“既然之前包鸿源的调查进展不快,那我们先调查这名乔相君吧。”
霍存生道:“她不是曾经入住过养老院吗?那就找养老院的人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