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惊,陈年旧事被当众剥开,叫她一张老脸当真是无处可放。
当年这事处置的极为隐蔽,除了大郎二郎知情,旁人一概不知,只以为她们择日退还了聘礼,哪里知晓那箱笼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抬进了自家库房。
容祀见她紧抿薄唇,一双手上青筋暴露,就连那笃定从容的眸子都无可掩饰地带了怯意,不由又道,“老夫人,回头孤要给姚鸿修缮墓地,你将那聘礼,原封不动送到孤的手里,孤便不替死人追究你的贪婪之罪了。”
说罢,他握住赵荣华的手,轻柔说道,“淳淳,我们回宫。”
第44章
都出了赵府,马车隆隆的压着青石板转,绕出了宽巷,朝着宫门方向行驶。
容祀又想起来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禁急急叫住了车夫。
因着惯性,赵荣华往他身上一跌,压着容祀的胸腔撞得后脊生疼。
她的手一直被容祀攥着,没有一丝心安,反倒涌起许多紧张忐忑。
你这可算是投怀送抱。”容祀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俯下头想要啄那小嘴,赵荣华忙从他身上下来,费了好些力气才从他手里抽出来。
孤好像忘了答应你的事,没问那老东西你母亲尸首究竟葬在何处,叫马车折返回去,孤…”
殿下,别回去。”
赵荣华喊住他,见他一脸迷惑,不由低下头,“昨夜她叫我过去,话里话外我能觉察到,她没说谎,母亲就是受她安排,被一个嬷嬷葬在了临安。
至于棺材缘何是空的,她不知情,兴许还以为是我故意寻衅挑事。”
容祀眉心一蹙,歪过头去问,“那你还感激孤吗?”
赵荣华点头,“奴婢感激不尽。”
容祀放心的笑笑,想着今夜兴许便能尝到甜头,嘴角弯的更厉害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方才出手,可谓是给她挣足了面子,此时此刻她那颗少女的心大概跳的欢畅,瞧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偷偷瞟自己几眼,被发现后,又鹿儿一般慌张的躲开。
这份忐忑不安又满怀憧憬的心思,容祀猜的通透。
他捻着手指,默默在心里感叹:女人,果真受不住专宠。
这才哪跟哪,便一副痴相着了魔似的偷窥自己,生怕人看不出心思一般。
如此想着,他喉间饥渴难忍,胸口更是压不住的火一阵一阵的往上窜。
这个时候,该有的矜持还是得强装一下,总不好太过主动,叫她以为自己非她不可,日子久了,难免蛮横不讲理。
最后连甜头都要看她脸色索取,可不叫人难受才怪。
知道就好,”他得意地勾起唇瓣,一把捞起她的手,攥在手心抚弄。
这手指又白又长,手并不厚实,薄薄的,却很是软糯,他翻来覆去的看,将赵荣华看的愈发不知所措。
似觉察到这手慢慢转凉,容祀不解的抬起眼,赵荣华趁机如惊弓之鸟,连忙缩回袖中,暗暗攥了攥手指,这才慢慢活络起来。
若孤没有及时赶到,你跟那个废物可真真是穷途末路,任人宰割了。”容祀虽然想要邀功,却不便说的太过明显,只得拐弯抹角提醒她,记着自己的好,记着今日他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如何光芒万丈地携她大摇大摆,在那群嗜血狂徒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殿下英明神武,奴婢望尘莫及,心悦诚服。”
你为甚对那个废物那么好?”
不仅给他擦拭血迹,还给他用自己的绢帕。
自打他恢复神智,赵荣华竟一眼都没看过自己额头上的伤,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平衡。
因为他蠢?他无能,窝囊?…”
这让她怎么接话,她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稀罕事。
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互相嫌弃。
上回容忌就跟自己抱怨过容祀毫无人性,阴鸷冷僻,狠辣绝情。
今日容祀又蔑视容忌的绵软无知,束手束脚。
还是因为他处处都依着你,宠着你?”
容祀好整以暇的等着回答,可赵荣华委实不知如何应他,索性低头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那个蠢货,好像喜欢你。”
…
马车兀的停住,帘外是熙攘的叫喊声,车内的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没有听到车夫的低声呼唤。
你喜欢孤,还是喜欢那个废物。”
如果定要说实话,赵荣华谁都不会选。
为什么一定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还要忍受这棵树阴晴不定的折磨鞭打。
除非她也疯了。
你不说话,是孤不够俊美,还是孤不够英气,这天底下还有旁人比孤更能取悦与你,叫你这般思忖不定?”
容祀嗤笑着挑开帘子,瞧着小厮抬脚迈过门槛,急匆匆朝着马车一路小跑。
可真是个欲壑难填的贪婪之徒。”
他理了理衣领,弓腰下了马车。
这是一处新宅,匾额空着,朱漆大门掩了半扇,透过门口,隐约能看见里头来回忙碌收拾的下人。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以往容祀从不碰这类东西。
可他发现赵荣华多看了糖葫芦两眼,便鬼使神差走上前去,问那小贩要了两串。
小贩沾糖浆的光景,容祀突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应该要一串糖葫芦,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吃着没准就能咬在一块儿。
那场景,想想就觉得激动。
剩下那串孤请你吃了。”
言罢,潇洒的转身,握着那串糖葫芦,心怀鬼胎的走向杵在阶下的赵荣华。
知道你心里苦,吃点甜的高兴些。”
他把糖葫芦递过去,赵荣华一愣,脑中竟想起小时候大伯买了几只糖葫芦,恰逢她跟赵荣锦都在,又是年纪小,只巴巴盯着外壳焦黄的糖葫芦,咽了好些口水。
本来在场的都能分到,偏偏赵荣锦一次拿了两根,说要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分食。
等在最后拿糖葫芦的赵荣华,落了空,委屈的哭起来。
夜间便被祖母关到了西苑佛堂,罚了两日禁闭。
从那以后,她不喜欢吃糖葫芦。
容祀见她怔愣着,不由往前将糖葫芦递到她唇边,糖浆蹭到她的下唇,黏黏的又有些清香。
眼睛怎么红了?”
他咦了声,收回糖葫芦,反手从胸口掏出素白的帕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脸,又重新塞了回去。
赵荣华仰起小脸,闷声闷气地回道,“凉风吹得猛了些,激的眼睛疼。”
矫情。”
说罢,又把糖葫芦抵到她嘴上,磕到了牙齿,脆甜脆甜的。
好不好吃?”容祀竟莫名的有些期待,他咽了咽嗓子,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唇,小舌悄悄卷进去那块残渣,留下一抹濡湿在下唇角。
好吃。”赵荣华点了点头,张口咬去半个糖葫芦。
孤也尝尝。”
容祀趁她咀嚼的时候,将剩下的半个囫囵吞入嘴中。
果真,甜的都有发腻。
他若无其事的点头称赞,仿佛没有察觉自己吃了旁人剩下的半颗。
那极度的洁癖,好似瞬间治愈了似的。
赵荣华哪里还敢继续吃,擦了嘴角,便赶忙转了话题。
殿下,你把三哥安顿在此了吗?”
倒是聪明。”
容祀握着剩下的糖葫芦,一撩氅衣,抬脚往上就走,“去蹭顿饭吃。”
宋吟将将收拾好寝室,出门便看见容祀与赵荣华一前一后走进院子,他忙疾步走去,低首相迎。
孤跟淳淳,特意过来给你温锅。”
言外竟有“我来看你,你需感恩戴德”之意。
厨房的婢女是容祀一并送来的,利索能干,不多半个时辰,便烧出四道菜来。
宋吟将酒温好后,又去书房取了一卷用锗色锦绸包裹的画卷,在容祀的示意下,去了锦绸,慢慢打开画卷。
里头画的是一个老妇人,满面沟壑,鬓发半是银白半是灰,看起来有些胖,给人很干练的感觉。
三哥哥,这是?”
赵荣华搁了箸筷,从头到脚打量完后,虽心中有所猜测,却因为震撼不敢相信。
若那废物没出来捣乱,孤早就给你找出人来了。”
容祀冷嗤了声,对于容忌的出现,他耿耿于怀。
那个蠢货,时时刻刻都能拉低他的伟岸形象。
宋吟不知他所说何人,却是佩服容祀的冷静与敏锐。
多亏殿下英明睿智,启程之前便着人去了临安各方府衙,终于在今日收到快马急报,有画师曾绘出当年报案之人,正是画中这个老嬷嬷。
淳淳你看一眼,认不认得她。”
若是李氏身边的老人,且一直伺候,赵荣华自是一眼就能辨出。
可这人好似有些奇怪,她看着眼熟,却不像李氏身边的那些。
在哪里见过,她想不起,却又觉得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让她很是焦虑。
不急,吃饱了才有脑子想事。”
容祀给她夹了箸肉片,目光扫到她颈项下的起伏,好似瘦了些,夜里得好好看看。
赵荣华心神不定的含进嘴里,嚼了几口,忽然眼睛一亮,“我记起来,我知道…咳咳…”
肉片呛进喉咙,又痒又闷的使她不停咳嗽起来。
容祀赶紧替她拍了拍后脊,顺过气来,又好笑的睨她一眼。
赵荣华掩饰不住的兴奋,全然不顾喉咙的酸涩,指着画上那人,笃定万分的说道,“这人姓葛,在宫里采办处做活,时常来往宫内宫外,听闻她在外头有一处小宅子,只等再过几年,回去养老。”
你倒是清楚。”
容祀冷不丁讽她,赵荣华面上一热,记起自己通过葛嬷嬷走私物件的时候,她佯装镇定地咳了声,又道,“听闻葛嬷嬷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在京城讨生活,因着伶俐,一步步做到了采办的位子。
如果是她去报的官,那么事后又为何会离开祖母,且十几年来,毫无音讯。”
赵荣华入赵府的时候,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物。
好像一团乱麻终于被抽出线头,赵荣华的眼睛都亮的惊人。
宋吟慢慢抬起头来,和上她的想法,难以置信般蹙起眉心,“除非,她不得不离开。”
不得不去重新从头再来。”
宋吟吁了口气,几乎与赵荣华异口同声,
她一定知道母亲(姑母)死去的真相!”
现在,需要立刻找到葛嬷嬷,免得夜长梦多。”
是,若她听到风声,再度逃跑,事情便麻烦了。”
赵荣华站了起来,目标清晰,回宫,找葛嬷嬷问清所有真相。
就在这时,容祀拍下了箸筷,抬眼瞥向目光灼灼神情亢奋的赵荣华,他脑门一疼,禁不住虚虚抚上额角。
这主意明明是他出的,怎的瞧着赵荣华一腔感激都给了宋吟。
他心里很是不爽。
殿下,咱们启程回宫吧。”
赵荣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悦,反倒着急的催促起来,她眼里都没看见他结痂的伤口,她根本就不关心自己。
想到这里,容祀的脸噌的阴沉下来。Wwω.á⑥Kδω.Cóm“孤头疼,头晕,恶心,想吐。”
手指故意搭在额角,一点一点,唯恐赵荣华发现不了。
殿下,奴婢在车里替你揉按,保准车子行驶到宫门口,你便没了这些症状。”
赵荣华恨不能把他提起来,塞进车里。
尤其看着他温吞地像个王八,专门坐在那里挑事。
那你亲我一下。”
他一副耍赖的模样,扬起头来指着自己唇角,又往前靠了靠。
宋吟面红耳赤的背过身去。
赵荣华眼睛一闭,低头亲了下去。
第45章
某些东西,一旦沾染,便能成瘾。
比如眼下虽在书房翻阅奏疏的容祀,心里头惦记的却是今夜薄罗红帐,那人□□的斜卧在侧。
雪肤如玉,滑腻凝脂。
这般想着,便愈发心不在焉起来。
你可真够狠的。”
宓乌搓着手从外头进来,拉了个圆凳坐在炭炉旁。
容祀瞥了一眼,复又漫不经心笑了笑,“怎么,你还见过孤心慈手软的时候?”
宓乌扭头,“赵家眼下正火急火燎四处筹钱,大房二房忙的焦头烂额,赵大郎是个本分人,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质库,把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赵二郎那个滑头,仗着赵老夫人的喜爱,这些年前后哄了许多钱帛物件,早就暗地里买了田产,庄子,整个赵家,恐怕就他手里有些钱银。
他装着忙的不可开交的模样,背后却在偷偷算计,可惜了…”
宓乌啧啧连叹几声,容祀慵懒的往后一靠,将腿搭在矮凳上。
可惜那老东西白疼他一场,到头来被连累死,还是可惜赵大郎有这么一个好兄弟,即将为着临安城的案子牵连入狱?”
你怀就坏在这里。”
宓乌收回手,拢进袖中,与他对着面说道,“明明当时就能把赵家扳倒,非要等着他们凑齐聘礼的钱,你这是要让赵家雪上加霜,回天乏力。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用心良苦。”
做了孽的人,一定要遭到报应。”
容祀合上眼睛,忽然又朝他瞟去一眼,“你叫人跟紧了她,别让赵家人再黏过来。”
他亲眼见识了赵家那群吸血鬼的模样,或强势欺人,牙尖嘴利地踩你,或外表纯良,以道德之名绑架于你,个个都是一副理所应当,合该赵荣华为她们铺路的丑陋样子。
恶心的好像粪里的蛆虫。
你除了赵家,可有没有想过,她也是赵家的人,日后你若是想要将她迎进…”宓乌没再说下去,那人倒是不介意,摩挲着指肚笑道。
赵英韶尚且已跟赵家割裂关系,她又算得哪门子赵家人。
孤若是要她,管她是谁,管她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