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州有一位小王爷,时年五岁,你可知道?”
陆清栩摇头:“五岁的小王爷?真稀奇,不曾听说。”
沈长林微微一笑,解释道:“那小王爷是太.祖之长子的后裔,太.祖长子于社稷有功,太.祖封赏其亲王爵位,并格外加恩,此爵位世代相传,千秋万代,然时移世易,太.祖长子一脉早已泯于世,安居于陵水,低调到没有存在感了。”
“血脉纯正又无权势背景的宗室子,最合适不过。”陆清栩赞同,“且此王年幼,找些好师傅细心调.教,定不会长歪的。”
沈长林将手轻搭妻子肩上:“正想同你说,皇上派我去陵水亲自接小王爷来京,下月就要启程。”
陆清栩心里暗暗一阵失落,陵水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小半年,她有些不舍,但她很快就将眼底的失落隐藏,成亲前他们就说好了,要支持彼此做的事。
“你且安心去,家里的事情,我会照顾着。”
沈长林清楚的注意到了妻子情绪的转变,有此善解人意的伴侣,乃此生大幸。
他倾身,顺势捉住妻子的手,温柔道:“这次我想你和我同去。”
“从京城到陵水,所经县郡有不少盛产药材的,你正好采风考察,若能寻到适宜的地方建立药厂,更是好极,再有,这回去接小王爷,皇上命我先和他建立情谊,若小王爷不肯来京,绝不强求,我若搞不定小王爷,清栩你可要帮我。”
陆清栩高兴极了,靠在丈夫肩头,轻点下巴。
“我一定助你,还有,和你一起出远门,我很期待。”
北地入冬早,京城尚有绿意,草原上早已结起厚厚的霜,天阴沉了许多时日,温度一降再降,终于落下了一场大雪。
暴风雪肆虐,人畜不安,过冬需要储备的草料、粮食还没有备足。
大汗耶律严坐在篝火前,一口烈酒一口烤羊肉,吃得惬意,他吃相粗鄙,微卷曲的黄胡子上沾了不少肉沫酒水,油腻的鹰钩鼻上满是小疮,江逐谨瞟了一眼,暗自鄙夷他的野蛮。
他母妃是胡人公主,他是汉朝皇子,本以为逃到草原上,可以受到母妃族人的敬仰和尊重,可他没料到,等待的竟然是数不清的轻视和鄙夷。
草原上的野蛮汉子未经开化,只推崇武力,江逐谨在大乾武艺算佳,可到了草原上,他骑马射箭猎羊驱狼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人欢迎贡献不了价值的外来者,江逐谨慢慢沦为边缘人物,大汗耶律齐今日破天荒让他进主帐,并且大方的分享美酒和鲜美的羊肉,定有其目的。
江逐谨捧着羊腿大口啃食,管他阳谋阴谋,先填饱肚子再说,身上没有膘可熬不过草原上苦寒的冬日。
耶律严豺狼般的目光落在江逐谨的身上,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吹了几年草原的风,终于有了几分男人味,蓄上胡子穿上胡人的衣裳,佩上弯刀,看着像个同类。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究竟向着哪方。
耶律严决心好好试试江逐谨的忠心,他用刀背剔着牙,漫不经心道:“今晚奇袭瑶城,你做前锋军,可愿意?”
所谓奇袭,就是袭击大乾边城劫掠财物社畜还有女人,会屠杀平民,江逐谨来草原几年,只帮忙运送和清点过劫掠来的财物,手上还没沾过大乾子民的血。
耶律严想要他纳投名状了。
吞下嘴里带着膻味的羊肉,江逐谨眸光暗淡,一字一顿道。
“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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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袭长州
◎夫妻携手南下◎
姜逐谨说这话时, 面容肃沉,并无半分波澜。
他是大乾的郡王,是父皇的儿子, 可那些都是昨日旧梦了,草原上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 血脉和身份不值一提,唯有紧握在手的权利,是真实的。
“狼崽子!”耶律严笑得阴险, “部署的事一并交给你, 瑶城富裕,事成后所得的物资够族人过个丰美的冬天了。”
姜逐谨恶狠狠的撕下一大口羊肉,肉烤焦了,有股苦味,但他丝毫没品出来,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汗,小小瑶城算哪门子富裕,主城长州粮富仓满, 财宝丰盈, 足够族人吃喝三年。”
这些年胡人内部四分五裂, 耶律严自称大汗,手下的精壮士兵不过一二百人, 攻打长州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胡人骑兵横扫汉人城峦的好日子, 一去多年了。
未待耶律严说话, 姜逐谨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好计划!”耶律严精神大震, “有了钱粮兵马, 就可壮大势力!总有一天, 我们要打到大乾的都城,活捉那些软弱的皇子王孙!”
姜逐谨暗暗冷笑,心里既不觉得快乐,也没有背叛的耻辱,只有麻木,无论身处哪一方,他都是异类,没有归属感。
中秋节后,沈长林携妻南下,名义上是视察水利,实则绕道秘密前往陵水。
姜昶在皇后诞下公主,大出血不能再育后,公开表示要在宗亲中则选太子,当时群臣反对。
在一片反对声浪中,有心者暗暗梳理过适宜人选,列成名单,陵水州的小王爷自然名列其间,然时过境迁,姜昶纳了妃嫔,痛改怠政之风,也就没人再想择宗室子继任的事。
一些个嘴舌刁蛮的甚至私下调笑。
“咱们这位圣上,即位之初心不甘情不愿,可那位置坐久了,不仍坐出滋味来了么,说好此生一心人,不也三宫六院了?”
武德司影镜司监视百官言行,捕捉民间异动,沈长林隔上几日便会听两司的禀报,那些调笑天子的戏谑言语,自然也被他知晓。
马车早已出了京城,沈长林不想路人知其官府身份,和陆清栩扮做商人夫妻。
马车摇摇晃晃,秋日的午后天色蔚蓝,陆清栩靠着软枕假寐,沈长林嗅着妻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阖目沉思,由陵水小王爷,不知怎的就想到那些戏谑调笑上去了。
他是怎么对付这些逞口舌之快的人呢?为官者一律罢官流放,为商者一律罚没家产,他重重的罚了那些人,被一些老臣痛斥为酷吏。
“天子威严,不容侵犯!”
面对那些斥责,沈长林一派平淡,端着清雅高洁的姿态语气坚定,甚至有些睥睨的味道。
然凭心而论,沈长林的背景及来历注定不会是皇权的忠实拥趸,他杀鸡儆猴,明面上极端维护皇权,实际上是要借皇权实现自己的抱负,他想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
仅此而已。
他的信念还在,初心还在,只是做事怎么越来越官僚了?先帝重用武德司为天下耳目之时,沈长林曾嗤之以鼻,可武德司到了他的手上,反而更发言光大了。
那被贬被抄家的官员商贾,虽造了口业,也罪不至此。
沈长林屏息,睁开了眼,一旁的陆清栩似乎觉察到什么,伸个懒腰,轻轻的靠了过来,她方才睡没熟睡,语气里仍有小憩后的慵懒:“怎么了?”
在妻子面前,沈长林从不避讳缄默,他将方才所思低语诉来。
“如今的我,是好还是恶,有时竟也看不清自己了。”
丈夫在官场上做的许多事,偶有陆清栩不理解的,譬如方才那一桩,但她从不干涉。
陆清栩的心比沈长林柔软的多,可每当同情心泛滥时,她会告诫自己。
身处其位,身不由己,纵连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为人臣子的,岂能事事顺心,除非抛下一切归隐田园。
陆清栩捏捏沈长林的脸,话到喉间忽而咽下,这样的话不足以抚慰丈夫。
略想了一会,陆清栩笑问道:“我问你,水是好是坏,水滋润万物,却也会汇聚成灾,摧毁城镇田地。”
沈长林默然。
只听陆清栩继续说着:“再好的人,也曾说过谎,起过坏心吧?只要根本没有改变,你永远是个好人,再者,何必以好坏自我设限,你的梦想是造福社稷呀。”
一番贴心细语,令沈长林如沐春风。
他的信念从未改变,偶尔的迷惘,也被陆清栩恰好的点拨清明。
“知我者,吾妻也。”沈长林轻吻着妻子。
“皇上,您怎么了?”
边关一纸急报呈上案,姜昶阅后脸色死白,将伺候的太监吓的不轻。
“将内阁还有兵部的人召来。”姜昶按下心头燥疼,吩咐道。
边境平定许久,胡人溃不成军,竟一举夺下两城,还将长州的守将斩杀了,那守将出身名门,熟读兵书,小有战功,竟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就凭不足三百的胡兵?
姜昶捏了捏眉心,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第119章 返华京
◎暴风骤雨前夕◎
至初冬, 沈长林与陆清栩抵达陵水,此地靠南,即便到了冬日, 仍流水淙淙,绿意盎然。
陵水街道齐整, 百姓安居,是富庶之乡。
陆清栩沿途采买考察药材,访名医询药堂, 收获不少, 沈长林则考察当地民情,暗考官员,恍惚之间,他想起跟随恩师游学的时光,虽一路颠簸,却充实忙碌,心情比在京时安逸。
时移世易,这种轻松的, 可暂时摆脱繁杂政务的时光, 有一天算一天, 均难得的珍贵。
不过,沈长林到底身担重责, 朝中的一些重要事务仍会定期汇总送到他手中。
他们抵达陵水后, 没有去官驿, 选了一家整洁的客栈落脚,稍安顿, 就有信使送来密报, 是京城里的最新情况。
陆清栩累了, 洗漱后上床小憩,沈长林则宽了衣裳,用热水泡脚解疲后坐在窗下翻看密报,里头提到工部要兴修新的水利工程,开通跨省的水渠,既可防止旱涝,又可沟通南北航运,户部则以缺银为由,正和工部打擂台。
水渠修建,从长远看利大于弊,功在千秋,但要海量白银,花费巨大。
沈长林思忖一会,写下了几个筹措银子的建议,并提笔道此事宜缓,徐徐图之,却不可放弃。
除了这个,还有京师举子写文章抨击华京大学堂,聚众闹事,打伤数人的事儿。
“冲动啊。”
沈长林自己是读书人,也最为看重读书人,大乾也以读书人为尊,但读书人再金贵,闹事伤人,就该与平民同罪,否则京师举子尝到闹事的甜头后,势必得寸进尺。
思考一番后,沈长林批了“重拿轻放”四字,意思是既要给出惩罚,又要拿捏尺度。
剩下的几桩事沈长林也一一给了批复,用木盒装好密封,交给信使送回京城。
安顿妥当后,沈长林和陆清栩并未急着去王府寻人,他们在客栈先过了几天悠闲日子,并各处走访打听王府在陵水的口碑。
一番实地询问,王府口碑竟然奇佳,不仅没有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等劣迹,还时常开私库修桥筑路,当地县学州学的学田,有一半是王府捐献的。
“雨泽百姓,乐善好施,是□□长子留下的遗言,这么多代过去了,陵水王一脉还践行着先祖的遗训,很是难得。”
二人走访了一上午,临日中,疲了也累了,便拣了家小饭馆吃饭休息。
沈长林抿了一口茶水,不由感慨。
陆清栩挽了个利落的发髻,着淡青色襦装,小巧的珍珠耳坠和鬓边的白玉角簪衬得人愈发清雅,她小口的饮茶,接话道:“正因善心传承,陵水王一脉才可安身到如今。”
若跋扈些,嚣张些,兴许早就被君王嫌恶,随意找个罪名发落了。
沈长林点头,不由的对小陵水王多了几分好奇,沉思之时,突然听见饭馆外一阵吆喝声。
“卖烧饼,香喷喷的烧饼!”
“伙计,买几个烧饼上来。”沈长林摸出铜钱交给店伙计。
待烧饼买来,还烫呼着,焦脆的饼壳上嵌着烤香的芝麻,烧饼里夹着咸香的肉馅,沈长林先尝了一口,赞叹好吃,叫陆清栩也试试。
“这就是你常说起的小时候的味道吧。”陆清栩很少吃街边卖的小食,细想起来,这沿街叫卖的烧饼还是头一回品尝。
“滋味儿差不多,小时候想要吃上这样一口饼,可得盼上一旬。”沈长林笑道。
小夫妻俩边吃边聊,饭饱后疲乏散去,准备下午就去王府正式拜访。
上元节后,华京城里又落了一场雪。
翌日清晨,沈玉寿带上行装和随从,要出城督查郊外工事,临出发前同已有身孕的妻子叶京安说了会子话,叶京安月份大了,行动不太方便,沈玉寿柔声嘱咐。
“你身旁万不可离人,无论去哪儿都叫丫鬟跟着。”
叶京安比做姑娘时圆润了一些,俏丽中多了几丝憨态,眼底透出点点笑意:“我知道。”
同妻子闲话完,沈玉寿出了房,这时钱氏拿着一个包袱从自己屋里出来,不由分说的递给沈玉寿:“把这几件皮货带上!”
包袱里有皮袄,皮护膝,皮围脖,全是钱氏和罗氏自己买皮料亲手缝制的,料好,厚实,就是不甚美观。
沈玉寿如今已是工部大员,有圣上亲赐的狐裘狐围脖等物,并不缺这御寒的东西,但他还是微微一笑,接过包袱:“还是奶奶想的周到。”
“在外安心做事,你媳妇有我和你娘看顾,保准没问题。”钱氏爽利道。
“你和我娘都是稳当人,我放心,奶奶,屋外风大,快进屋去吧,我过七八日就回。”
雪过天晴,趁着日光好,沈玉寿带着随从出了门,登上马车,一路出了城去。
“把帘子卷上去一些。”
借着日光,沈玉寿坐在马车里,斜靠软枕翻着书卷。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而此刻,一队风尘仆仆的胡人正排队勘验入城。
沈玉寿的随从嗤了一声,不屑的打量着那伙人,周围的百姓也不约而同的和这伙高鼻深目的异族人隔开距离。
今年秋,胡人突袭边城,兵行奇招,速夺两座小城不说,连主城长州都攻下了,长州主帅李天凌出身将门,熟读兵法,武艺高超,竟也不明不白的折在胡人手中,据说其头颅还被那野蛮人挂在城楼上示众,大乾百姓听了无不恨的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