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可能舒服的赴考, 沈长林他们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 笔墨纸砚, 衣裳被褥自是不可缺少的,此外防蚊虫叮咬的艾草冰片薄荷脑等,也要备上。
考院会安排考生的一日三餐,但口味和质量嘛,自然很次,想要吃的好些,便还要带口小锅,一些米面,另备些加热就能吃的干粮。
怕走水,号房内是不许燃明火的,但每间号房外,会有一号军监视,以防作弊,跟号军打好关系,可以请他们将食物炭火器皿等拿到可燃火处熬煮,好了再端来号间。
号军不白帮忙,自需要银钱打点,手头宽裕的士子,都会花这份钱,好让自己考的安心。
沈长林几个,也只得随俗。
“煜照兄,好久不见啊。”
他们正在最后一次清点行囊,多日不见的赵悲煦竟然登门了。
自到了平昌城,赵悲煦就一直住在亲戚家中静心备考,没有外出参加茶会诗会结交友人,除头两个月到百梓巷来过几回,入夏后就进入了闭关状态。
几个月不见,赵悲煦瘦了一圈,可见这段时日将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功课上。
“我这有些急救药,是按宫中传出的方子配的,效果极好。”赵悲煦说着,拿出好些瓶罐,上面贴着‘护心丸’‘人参保命丸’‘消热散’‘解暑药’等标签。
基本上囊括了常见的急病。
“你们几个常年锻炼,身体自是极好的,能熬住号房内的艰苦,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多谢,还是煜照兄考虑周到。”沈长林说着,倒了杯隔壁文家娘子做的薄荷酸梅汁给赵悲煦喝着解暑。
赵悲煦从亲戚家来,坐马车到百梓巷要半个时辰,正口焦舌燥,一杯清新酸甜的冰饮下肚,瞬间浑身舒爽:“这饮子好喝。”
“是隔壁文相公娘子做的,这位文相公心思敏捷,人品庄重,改日引你们见一见,煜照兄一定会喜欢他的。”沈长林笑道。
“能得你赞赏的,定是才德兼备的人,考完后我们一起相聚。”
赵悲煦说完,又留了一烛香时间,接着便匆匆返回了。
今日是考前最后一日,他要回去整顿行囊,沐浴换衣,早早睡下,然后半夜起床,前去考院门口排队入场。
三年一场的秋闱,不仅是举子鱼跃龙门,改变阶级的机会,也是朝廷选拔优秀的人才的良机,自然会慎之又慎。
而秋闱的考官人选,自然也很重要。
目前各省主考一名,由各部正三品以上,进士出身的京官担任,副考官二人,由各地方选取的正六品以上,进士出身的官员担任。
此外,还有布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御史推举的见任教官数名,见任教官一般是各省德才兼备的饱学之士,和朝廷另派的监考官一同监察。
除了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外,还有各地方推举而来的用科部官做同考官,同考官的主要职责是阅卷,因阅卷主要在考场的帘内进行,所以也被人们戏称为“内帘官”。
一众官员及其幕僚加一在起,足有六七十人,虽然选人时尽量规避本籍人士,但在种种人情网下,总有许多考生和官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前朝并不禁止考生在考前拜访考官,甚至以拜访往来,得考官青眼为荣,并称主考官为座师,日后入朝为官,自成朋党,不仅坏了科举之道,也祸乱朝纲。
当今皇上已经明令禁止考前学生和考官们有任何互动,一经发现便是严惩,就算考过了,也不许互称师生,以免结党营私。
但就算朝廷处罚严厉,还是有很多考生想取巧,去考官暂住的院落附近吟诗作对,或者和其手下人往来等等,试图提前得考官注意,算是打了一波擦边球。
沈长林他们自然没弄这些机巧,成也萧何败萧何,或许能因此得考官赏识,未来青云直上,但也可能被人揪住细节做文章,葬送前程。
这种事情上,还是老实些为好。
众人早早睡下,丑时便起了,背上包袱,坐上雇好的马车,直往考院而去。
虽是半夜,百梓巷却十分热闹,有一半多的人家亮着灯火,有妻儿老小一齐相送的,也有像沈长林他们这样独身前往的。
从百梓巷到考院,不到两刻钟,但下马车时,考院门口已人潮涌动。
四五千的考生,分四个检查点,排队核对身份文籍所带行李,一项一项检查无误以后,才准许进入考院。
入场前会发一号牌,号牌对应相应的号房,号房外便是监督的号军,人多程序繁琐,但科举制度已在这个世界运行了数百年,积累了丰厚的经验,因此虽然忙碌紧张,但也有条不紊。
这项工作从半夜一直持续到了清晨,所有的考生终于入场完毕,这时铜钟敲响,提醒诸考生,秋闱正试开始。
沈长林进来的比较早,此时已在号房坐了一个多时辰。
这号房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非常狭小,里面有张翻身都难的窄床,还有两尺长一尺宽的书桌,配上一张勉强稳当的木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至于门窗……
沈长林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方,为了便于监考,秋闱的号房根本没有门窗,直接敞开,需要考生们自己带钉子和布帘,挂上去稍稍遮挡,因此沈长林进号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钉钉子挂帘子。
弄好之后铺床,归置好各色文具,又将其他东西也稳妥的放好。
当然,也不忘和门口的号军打好关系,那军汉一脸络腮胡,却很敦实憨厚。
“沈相公安心考吧,想喝个热茶热汤的,尽管找我,连倒恭桶,我都愿帮忙,只一点,千万别在考试上耍心眼子,这事我绝不含糊。”
沈长林对他作了一揖:“这是自然。”
考卷很快便发了下来,三场考试的所有题目都在上面,但答卷却是逐场上交的,也就是十一、十四、十七日的傍晚交卷,试卷收上去后,会交给专人誊抄,然后送给同考官们阅卷。
也就是说,考试和评卷工作在同时进行中,这样,才能保证在秋闱结束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张榜公布成绩。
科举之途,无论童试乡试会试,题型大同小异,一般也都出自于四书五经,区别在于考题的深度和竞争上。
此次平南布政司的秋闱考生近五千,朝廷给的核定录取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其竞争可想有多么激烈,且为了保证不泄题,考题全出自皇帝之手,其立意自然深刻。
沈长林屏息凝神,读起题目来。
第一场按惯例,自然是《四书》义和试贴经外加试贴诗一首,加起来有九题,两天时间,一共要写两千字左右的答卷,题量不大。
沈长林品读了一番,大部分题目出自常见典籍,唯有一试贴经和试贴诗的题目稍偏门。
【试贴经三:……故内摄于其有……致静不动……】
沈长林一愣,这竟然是出自道家典籍《太上大通经》。
虽在道家典籍中不冷门,但对奉读儒家经典的考生来说,尤其是那些阅读面不够广的考生,碰上这题就可以收拾收拾行囊三年后再考了。
至于试帖诗。
【原岸弄剑杀胡风】
这是一道冷门诗,原岸是历史上抗击胡人的英雄,考生们基本都知道他,但知其人不一定知道这首赞扬他的诗,下句为‘只恐佞邪乱红尘’。
这诗由前朝一位小诗人孟许所写,沈长林在赵悲煦家的别院闭关读书时,在赵家藏书楼看到了孟许的一本传记,里面记有这首诗,因此记得。
“原岸弄剑杀胡风,只恐佞邪乱红尘。”
沈长林默念了一遍,总觉得皇上选这首诗有几分深意,但最近大乾和胡国相安无事,并开了边境通商,十分和平。
许是他多想了吧。
沈长林花了一炷香时间静心凝神,接着便提起笔,开始在答卷上答题。
那些《四书》义和试贴经都难不倒他,沈长林全都记诵在心,只要默背两遍,便能一字不错的写出。
至于试帖诗,他准备待会好好琢磨一下再下笔,反正时间于他而言,是极充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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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考完了
◎九天七夜三场◎
时间在慢慢流逝。
沈长林聚精会神的答着题目, 偶尔抿一口托号军煮的温茶。
不过不敢多喝,只润喉便罢。
到申时,《四书》义和试贴经便全部作答完毕, 沈长林搁下笔,吹了吹答卷上未干的墨迹, 然后用砚台压住,好等墨渍彻底干涸。
他自己则站起身,活动手脚筋骨, 待身子松泛了, 方琢磨起试帖诗——原岸弄剑杀胡风的含义。
不论皇帝出此题是否有别的深意,这显然是首咏战诗,歌颂的乃战争英雄,原诗颇为豪迈,应当秉承这股子精气神。
沈长林在心里打好腹稿,接着便以‘尘’为韵脚,开始破题作诗。
【汉家飞将驻雍岑,不惜辞家护残垣, 男儿本当破敌阵, 风萧露寒犹自行……】
洋洋洒洒, 挥毫泼墨,不等天黑, 沈长林便将试帖诗全部写完, 并誊抄在答卷上。
第一场考试的规定交卷时间是十一日傍晚, 但沈长林在开考当天,也就是第九日便上交了试卷, 是最早的一批。
门口的号军不禁惊呆了:“沈相公, 厉害啊。”
沈长林微微一笑, 谦虚作揖,眼看天色将晚,他便将笔墨收好,在心里默默鉴读第二场考试的题目,而不再动笔,免得光线晦暗伤眼。
秋闱开始后,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同考官等人要一直待在考院,不得外出,尤其是同考官们,他们人数最多,主要职责为阅卷,不能去号房巡视,正无聊的紧,见人送了一沓答卷进内,立即兴奋起来。
这卷子已经在前面经文房之手,誊抄过一遍,大概有五十来份,各同考官分得三四张,立即聚精会神的批阅起来,批阅完成后要在试卷空白处写下五十至一百左右的批语,并签字画押。
一人改过还不够,要互相交换,每份纸卷至少要有三位不同的同考官阅卷批语并签名,这样程序才算是走完了。
灯火通明的阅卷房内,批阅完所有卷子的同考官精神抖擞的聚在一处,开始讨论方才印象深刻的卷子。
他们讨论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这待遇,只有提前交卷的士子可以享受,待十一日晚几千份答卷如雪片般飞来,同考官阅卷到麻木,除格外优异的,超九成九的答卷都会泯然于众。
为此,很多士子会故意提前交卷,誊抄后的试卷虽也糊了名,但有编码在上头,且这编码在今后两场考试中不再变更,第一场的答卷惊艳了同考官的话,第二场第三场也会得他们注意。
“这份卷子答的极佳,可列为甲等。”
“还有这份,文采俱佳,鞭辟入里……”
同考官们还在秉烛夜谈,号房内的沈长林早已洗漱妥当,躺在窄床上准备入睡。
不过刚一闭眼,就听见附近鼾声阵阵,聒噪的厉害,沈长林揪了几团棉花堵在耳中,勉强挡住三分噪音,终于渐渐睡熟。
一夜安然,天色蒙蒙亮,诸考生开始了第二日的答题,沈长林时间充裕,却是不着急的,先请号军帮忙熬了小米粥,煮了鸡蛋,就着小咸菜吃了早饭,而后喝了杯温茶,含了一粒薄荷饴糖在口中。
一切准备妥帖,方开始研磨,准备答题。
监看沈长林的这位号军是好脾气的人,对沈长林的要求算是有求必应,当然,也和沈长林给的‘方便银’分量足够有关系,不过,一个人骨子里的良善是不会错的。
坐在沈长林对面考试的,是个肤色较黑,约莫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昨日见沈长林交卷最早,心里便有波动,今晨见络腮胡的号军又是帮他熬粥,又是煮水的,心中不愤更甚,时不时抬头瞟上沈长林几眼。
有不友善的目光落于身上,沈长林自然注意到了,但他自觉没有惹到对面仁兄的地方,因此没多在意。
第二场的考试是试论、判题、和诏、诰、章、表,第部分试论,可以看做后世的议论文,主要考校士子对国家政策及民族大义的理解,有一定的格式,韵律,不过更看重内容,最好是角度新颖,一针见血而层次分明,这次的题目是。
【夷汉之分】
这算的上是最常见的试论题,任何一位士子,恐怕都读过不下几十篇与夷汉相关的策论,除了学习,私下里也最爱议论此等话题,沈长林见到这个题目时,甚至微微怔愣了一下,这太基础了。
不过即便基础,试论是拉开成绩最重要的题,沈长林会尽可能的慎重,从各个角度分析后,找出最适宜的方向去写。
因此,他将这题‘夷汉之分’放在最后,先写判题和诏、诰、章、表。
判题从‘路不拾遗’‘邻人窃牛’到‘官商勾结’‘将军不和’,分不同层次和格局,简而言之便是判断题,正向歌颂,负面谴责并提出改进措施,考察士子们的是非观,判断力,和部分执行能力,这是比较简单的。
而诏、诰、章、表,可理解为后世的应用文写作,实际含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格式是否正确,各种称呼是否使用恰当,还有韵律韵脚是否和谐,读起来是否一气呵成。
格式完美,敬称全对,并且大气磅礴,词语瑰丽的,才能得高分,这里头学问颇深,细节繁琐,还有很多避讳,沈长林打了一遍草稿,检查无误后,才誊写在答卷上。
一写便是一天,到十日下午,沈长林全部书写完毕,便可以全心全意的写试论了,试论他算是精雕制作,花了足有两天时间,在第十二日提交试卷。
接下来便是应对第三场考试,也是秋闱中最关键的一场,八股文和策论,沈长林将有五天时间慢慢的写。
日近黄昏,天边只余一抹残阳,鸟儿低空掠过,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气息。
看天色暗了,沈长林便不再动笔,请号军帮忙烧了热水,早早的洗漱妥当,吃罢晚饭,站着活动了一会筋骨,接着便早早躺下。
心道,气温闷热,鸟雀低飞,恐要下雨。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响起阵阵雷鸣,紧接着狂风大作,噼里啪啦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