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之后有殿试,面见天颜时,相貌就更加重要了。
历史上还有因相貌出众,姿容绝代而直接被点为探花甚至状元的,当然,这是发生在荒唐朝代的荒唐事,在大乾朝不会发生。
可生得一副好容貌,无论在殿试上还是今后为官上,绝对是一项优势。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下到百姓,上到皇帝,无人可以免俗。
席间,本次秋闱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卫大人走到沈长林面前。
“你就是十日夜里,好心赠药给旁人的那位吧?”
沈长林颔首答:“正是学生。”
正说着,巡抚大人也走了过来,卫大人向巡抚大人说起那夜的事,又道:“得急症的那位举子记得是姓蒋,名列第九,不过这鹿鸣宴上没有见到他,不知是不是身子还没养好。”
沈长林展了展眉,佯装不了解内情,没有说话。
南玉山庄蒋氏一族,显然不想被过多关注,他就不提了。
关于蒋文峤中举却没来参加宴会的事,卫大人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现在更关注的是以沈长林为首,排名前六的几位举子。
他一一询问他们师承何人,原籍何处,以及家中情况。
巡抚和卫大人在京城时就是旧相识,说到兴头上,他们叫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场给前六的举子写了京城白鹿洞书院的推荐信。
巡抚大人和卫大人都是从白鹿洞书院科举入仕的,和书院的山长是好友,有他们的双重推荐,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入读。
四大书院的录取生源的方式,是察举制和科举制的结合体。
有推荐信的士子,可随时登门,自有先生单独考核,过者即可入读,而没有推荐信的普通士子,则参加每年秋举行的统一招生考核,过了的也可入读。
但四大书院的考核没有设置范围,不仅考四书五经,也考六艺七谋八略。
对于出身底层的士子来说,要通过考核进入四大书院,难度是非常高的,毕竟四书五经用功苦读便可参透,而六艺七谋八略,普通人显然没条件精学。
因此,在四大书院里,到底是世家子多,寒门子弟甚少。
一朝得意如醉春风,将来白衣卿相,自有大好前程。
宴席散去,沈长林沈玉寿站在院里的树下吹风醒酒。
弯钩似的月亮高悬于空中,风吹起二人的衣袍,翩翩飞舞。
沈玉寿靠着树干,抱着双臂,目光柔和的望着月亮,一缕碎发在额前凤舞,沈长林打量着小兄长,脑海中浮现一词,君子如玉。
“长林,无论来年我们中不中得进士,都能做官了。”
沈玉寿说着,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起,感觉如今这一切仿佛像是在梦中。
他一惯沉稳,此刻少有的露出少年人的天真:“要是做官了,我一定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沈长林闭上眼,感受夜风徐徐拂过身体:“我也是。”
闭上眼睛的这一刹,他想起了咸水村白雪皑皑的冬日,及那里愚昧、朴实、善良的乡邻;又想起跟随顾先生初次登船过沱水河时激动的心情;还有遭受陆经历刁难时,那求助无门的滋味……
一件件往事,一位位故人在脑中闪现,最后想到的是远在景安的家人。
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如今已是九月,春闱在明年三月举行,从平昌到京师,至少要走一个月,到了后还要安身落脚,读书备考,显然是没时间回景安了。
于是隔日,沈长林沈玉寿又写了一封家书,告知钱氏罗氏及沈如康他们这件事,并夹带了二百两银票一张,让家人安心过日子,也表示自己不缺钱。
秋闱放榜后,不少人登门求解元和亚魁的书画墨宝,这自然是有酬金的,并且开价很高,一副字画他们愿给百两,甚至数百两。
凭心而论,沈长林清楚他的字画值不了那么多钱。
不过是那些人变着法子给他们送钱攀交情罢了。
但为难的是,他们确实缺钱,去京师赴考路途遥远,一去又是大半年,路上及到京后安顿生活的花销自是不菲,同时还会有更多的社交,每一样都要花银子。
最终沈长林灵机一动,直接在街上支了个书画摊子,十两银子一幅字,二十两银子一幅画,来者不拒。
既利用了解元身份产生的书画溢价,也没有掉入‘受人资助,将来挟恩图报’的危险中。
他们很快就赚足了盘缠钱,还寄了二百两回家。
一时间沈解元沈亚魁的墨宝在平昌城满天飞,沈长林也成了平昌城留墨宝最多的解元,甚至有人‘好心’劝他换策略。
“物依稀为贵,沈解元这样不辞辛苦,日写夜画,一共也就挣钱几百两,若只作一两幅,众人哄抢抬价,可得千两!”
沈长林听了微微一笑,不做解释。
德不配位,必遭灾殃,立人设自我炒作的事情,他并不想做。
几日后,贺青山孙舒阳决定回景安城去,继续在府学读书。
平昌城千好万好,数千繁华乱人眼,但他们还是要回景安,那里比较能守得住本心。
相识十多载,一直是同窗,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沈长林沈玉寿送他俩出了城,看着马车往景安方向远去,内心充满了离别的愁绪,不过他们很快就将自己从这份愁思中抽离出来。
准备几日后,他们也要离开平昌,同赵悲煦文平宪一家,前往京师参加秋闱了。
岂料第二日,一封喜帖送到了兄弟俩手中,同样收到喜帖的,还有赵悲煦,以及落榜后准备留在平昌城,入读城南书院的林天逸。
万永珺要和史家小姐成婚了。
沈长林打开喜帖,看着上面字迹,听着仆人的传话,惊讶的险些将这事当作恶作剧。
可史家仆从信誓旦旦:“我家小姐与万公子半年前订下了婚约,因万公子要下场赴考,三书六聘这些礼俗便低调进行了,如今秋闱结束,婚期也到了,特请沈解元沈亚魁登门吃酒。”
半年前定下婚约?
沈长林心中一哂,半年前正是史家小姐怀胎之时,至于三书六聘定是匆匆补上的。
秋闱放榜后的这些日子,史家没有登门骚扰,沈长林以为是因自己炙手可热,他们不敢有所动作,没想到是寻到了万永珺。
万永珺虽然很招人厌恶,但被强行拉去做了史家这倒霉女婿,哎……
可惜了。
喜帖上的婚期是三日后,提前三日才通知客人,可以窥见这场婚礼有多仓促。
对此,史家解释是贵婿万永珺要尽早闭关读书,为了女婿的学业着想,他们才不得不提前举办婚事。
对此沈玉寿赵悲煦林天逸感到很疑惑,万永珺没这般用功吧?
唯一知道内情的沈长林明白,只不过是史小姐的肚子等不了了。
现在胎儿已有六个月,等孩子生下先在深宅养几年,等他们大些再领出去见人,将个三岁半的孩子说成三岁,又有谁瞧得出不妥?
三日后,喜宴准时举办。
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同行,一起到了史家,许久不见的林天逸也到了。
“恭喜三位,均得高中。”
半年不见,林天逸稳重了很多,据说是在平昌本地聘请了名师,看来这位老师教导的不错,至少将林公子身上的傲慢和钻营磨去不少。
但是嫌隙在先,没有重新结交的必要,三人淡淡回一声多谢便走开了。
林天逸深吸一口气,只懊恼当初年少轻狂,太过莽撞,错失了沈家兄弟和赵悲煦这样的朋友,哎——
喜宴开场,沈长林坐在位置上,心情复杂的看着喜堂上拜天地的新人。
喜服宽袍大袖,还有红绸霞帔遮掩,新妇的身形看不出有异。
甚至,喜服下的可能不是史小姐本人。
但只要拜过天地,万永珺就是史家的女婿,不仅绿帽在头,将来还将成为史家的提线木偶,十多年寒窗苦读,可不是奔着做傀儡去的……
沈长林代入一下,简直要窒息。
但新郎官前来敬酒的时候,他震惊了,只见万永珺一袭红衣春风得意,眼角眉梢尽是餍足,甚至有种一朝腾飞,睥睨众生的高傲。
“沈解元,来来来,喝酒!”
万永珺望着沈长林,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
中了解元又如何,哪里有他的造化好,史家产业无数,大舅哥年近而立膝下无子,而史小姐肚里的野种来路不正,生了就扔到乡下庄子养,然后再让她生下自己的血脉。
最后父凭子贵,史家的家产迟早尽在他手!
万永珺只要想一想,内心就涌起万丈豪情,他已是人上人了,沈长林即便中了举,到底还是个穷书生,将来做了官,也是个穷官!
“……恭喜,恭喜。”
沈长林惊愕一瞬,很快便收敛好神情,喝下了那杯他以为是苦涩,当事人却甘之如饴的喜酒。
喜宴结束后,沈长林没忍住好奇心,又去找了当铺掌柜,这才弄清原委。
当日从桂楼下来,沈长林在街面上偶遇过万永珺,并说了话,二人恰好穿着同色衣裳,当时街面上人多,史家派来绑沈长林的贼人一时看花眼,竟跟踪错了目标,将万永珺绑了回去。
史家大公子看着瑟瑟发抖的万永珺脸色铁青,本想将万永珺扔出去,再寻机会绑沈长林,但转念一想,妹子的肚子已等不及了,沈长林数次逃脱,可见是不好拿捏的。
反正这女婿也是装点样子的摆饰,眼前这士子虽然说模样差了些,怂了些,但打扮打扮,勉强也能看下去,罢了,就是他了!
史家大公子还想威逼利诱一番,迫使万永珺答应,没想到手段还没有使出来,这士子不仅满口答应,还帮着想起遮掩的法子来了。
“哈哈哈哈,贤妹夫,我与你相见恨晚啊!”
史家大公子喜不自胜,万永珺也暗藏小心思,但一个是心狠手辣商场老狐狸,一个是略有小聪明的书生,根本不用多想,一百个万永珺也玩不过史家大公子。
但富贵荣华迷人眼,万永珺还是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
“无知,可笑。”
沈长林淡然评价。
喜宴后第二日,他们收拾好行囊,趁九月气候宜人,出城往京城方向而去。
临走前,沈长林沈玉寿感恩斜对门的老婆婆对他们颇为照顾,特意送了两副字画,还有一些读书笔记给她的孙儿。
老婆婆的孙儿年过三十,屡试不第,老婆婆得了那些东西,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多谢多谢了。”
一轮斜阳,一缕微风,一阵蝉鸣。
几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帘子掀开,露出车内少年清隽的脸庞,沈长林对沈玉寿道:“平昌就这般繁华了,不知京城是何等模样。”
“必然是遍地黄金,乞丐讨饭都用金碗吧?”沈玉寿调笑着。
兄弟俩对视一眼,大笑起来,赵悲煦也忍俊不禁。
传说中的京城,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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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到京城
◎再遇故人月贤◎
京都又名华京, 历经千年,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一直是帝国的中枢。
从平昌到华京, 既要走陆路,也要走水路, 接下来一个多月里的风吹日晒,颠簸曲折自不必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人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尽管他们已选了较为舒适宽敞的车型, 还垫上了厚厚的软垫, 并倾尽全力改善路上的条件,但在古代社会,长途跋涉注定是一场煎熬。
沈长林的身骨是几人中最强健的,可每回车队停下歇脚时,他都会倦的头晕眼花,而沈玉寿赵悲煦文平宪几人,亦熬得面色煞白。
青壮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文家娘子, 以及一串九岁七岁、五岁三岁、半岁的孩子们。
文家娘子生产后身子还有些虚, 特别爱晕车, 但她十分想随夫上京,咬牙可以坚持。
可她忍得, 年幼的孩子忍不得, 尤其是刚满半岁的一双女儿, 没日没夜的哭闹不休,于是走了两日后, 文平宪劝说妻子, 让她带着孩子们先留在平昌。
自然, 又是一番赌咒发誓,表示入京后定洁身自好,绝对不背叛娘子云云。
文家娘子看着襁褓中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含泪应了。
于是沈长林他们在城外等了两日,让文平宪送妻子回平昌,安顿好后再赶来与他们会合。
“连累诸位耽误行期,下回投宿住店的钱,我来付。”文平宪很是惭愧。
沈长林笑得淡然:“不妨事,文兄有妻小,不比得我等孑然一身轻嘛。”
文平宪笑的苦涩,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家里,但为情形所迫,只能如此。
日夜兼程,爬山涉水,路上的辛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层疲惫。
一个月后,心心念念的华京终于在斜阳下慢慢浮现出轮廓。
十月中旬,早已入秋了,北方的树木凋零的早,城外的树林山野间已露出几分萧索,但入了内城后,华灯璀璨,游人如织,香车如云,珠玉琳琅,则完全是另一片新天地。
路边茶摊上有一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沉嗓道。
“华京有四大盛会,其一上元节万姓游灯,其二金明琼林开池水,其三中秋赏月宴,其四岁拜青城宫。”
说完盛会,又讲起华京的玩乐去处:“朱雀门前歌舞盛,东南楼街酒醉香,潘楼东巷珠玉靓,前州桥东家常享。”
说书人的嘴又快又巧,很快将华京的文化民俗、都市街巷、饮食杂耍统统说了一遍。
说完见沈长林往他那边多看了几眼,立即满脸和气的迎过来,笑问他们是不是刚到华京的,要不要找住处,他有相熟的人有房租赁,一定比牙行更便宜。
“不必了,多谢。”沈长林拱了拱手。
华京城浓郁的商业气息,从刚才那位说书先生身上便可窥见几分。
他不仅靠巧舌说书吃饭,还兼做中人,打双份工,挣双倍薪水,景安城平昌城的说书先生可没有这样的。
“打听到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