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霞村的村民中,有好几位和邬家寨的那个所谓同德会,而同德会的人,经常向会众洗脑,叙说官员作恶种种不好,让会众联合起来对抗官府。
于是,在曹许平去而复返的这段时间内,那几个会众对村民们道,衙差们奉命修庙是假,要偷宋神的神像去卖是真。
他们说的言之凿凿,村民们信以为真,等曹许平回来后,直接被愤怒的村民给赶了出去。
受阻的不仅是曹许平,派出的其他几队修路、修水道的衙差,同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挠。
沈长林算是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基层工作,简而言之就是鸡毛蒜皮,这时候的沈长林想到当日对着满朝文武,夸夸而言说要改革的自己,不禁失笑。
改建一县已是如此之难,一国之改革,更是地狱难度。
基层工作久了,沈长林意识到会用人的重要性,政务千头万绪,培养得力干将很重要。
包括曹家兄弟在内的十多人,被沈长林反复的历练培养,择优重用,很快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却生活经验丰富的汉子,就练就了一身基础行政的本领,用起来格外顺手。
沈长林甚至觉得,他们比那些秀才甚至很多举人都会办事,脑子活泛,遇事会想办法,不怕承担责任。
因此,沈长林主导的这轮基建工作,虽然困难重重,但还是艰难的推进下去。
同时十几万库银也见了底,曹许光心疼的同时,也彻底相信沈长林没有将库银据为私有的想法。
“原来沈哥真是个清官!”
曹许平听了,感慨道:“是啊,许光,跟着你沈哥好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
这一年,南方的雨水格外丰沛,雨连绵不绝,各地洪涝、塌方、民房被淹的灾情频发。
西南边境地区尤甚。
灾情统计档传到西建布政使司手上时,老者捋着胡子细细查看情况,在看到海青县的灾情禀报时,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惊讶道:“今年海青县竟无一人受灾身亡?”
要知道往年,海青县是伤亡最惨重的一县。
西建布政使司的幕僚接话道:“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海青县新赴任了一位沈姓县令,叫做沈长林,上任扩招衙差,征欠税,修桥筑路,修缮危房,因这位沈县令未雨绸缪,海青全县受灾最轻。”
幕僚的话语间,充满了对沈长林的赞赏。
布政使司闻言,轻蹙眉:“这位沈县令,就是去岁的新科状元吧?”
“正是此人。”
“能金榜题名的,果非凡人,海青县这烂摊子,还真叫他给支起来了。”西建布政司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本官这就修书一封,向圣上禀明他的功劳!”
第98章 办药厂
◎华京城风雨摇◎
“大人且慢!”那幕僚急忙阻止, “沈县令的政绩,恐怕还不足以打动圣心,大人不妨再等一等。”
西建布政使司捋着颚下胡须, 沉吟片刻后果断拒绝:“我对他有赏识之心,何必多等。”
“只怕京中……”幕僚欲言又止, 他同样欣赏实干之才,但为他家大人的前途着想,此刻对沈长林的一切冷处理, 才是上上之策。
不过西建布政使司才不顾这些:“圣意难测, 不如放轻松,什么都不想,尽随本心便是了。”
说罢唤书童到身前来伺候笔墨,写起奏折来。
与此同时,海青县衙外,一阵锣鼓喧天,噼啪的鞭炮炸个不停,满地的红纸屑喜庆热闹, 空气中迷茫着一股好闻的火药味儿。
沈长林嘀咕一声:“这是谁家娶妻嫁女, 竟这般热闹。”
话音刚落, 曹许光嗖的一下跳进来:“沈哥,你快出来看看!”
沈长林正在研究海青县耕地的分布和属性, 准备今年秋正式开启养农助产之事。
此事说来简单, 操作起来却格外的繁琐, 极需耐性细心,沈长林已伏案研究了三五日, 准备从明日开始实地勘察。
见曹许光冒冒失失的冲进来, 沈长林揉着眉心苦笑:“我没功夫看热闹, 去帮我换盏热茶上来,泡得浓些,好提神。”
曹许光一脸憋不住的激动,脸皮都涨红了:“沈哥,你一定要出来看!”
正当疑惑之际,又几个衙头奔了进来,大嗓门吼得整个县衙都听得见。
“他们来送万民伞了!”
“还有牌匾!”
“还有猪啊,羊啊,鸡鸭鹅鱼!”
你一句我一言,震得沈长林耳膜突突直响,紧接着就被几人架出门外。
沈长林刚站定,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农家汉子给他套上了鲜艳的大红花。
“沈县令,多亏你修了宋神庙,今年雨大,那庙要是不修,准会塌!”
接着又有几个汉子抬着一丈长的牌匾上来,红底黑字写着‘为民好官’四字。
“沈县令还命人修了我们镇上的水库,那水库早就该修了,否则迟早决堤!”
“说来惭愧,之前我们还怀疑沈县令的用心,完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得离谱!”
海青县的百姓们可以说是蒙昧无知的,也可以说是知恩图报的,他们被恶官剥削,被土匪袭扰,被朝廷半遗弃,所以他们的戒备心格外严重,看谁都像另有图谋的坏人。
但是,只要谁给予他们一些些好,必涌泉图报。
沈长林下令抢修有决堤、坍塌风险的桥梁水坝建筑之时,村民们有多反感,现在就有多感谢。
“因为沈大人的善举,今年的雨季,咱们海青县无一伤亡,这全是沈大人的功劳,这是一把万民伞,特制成送给沈大人,聊表心意。”
“这还有五只羊、五头猪、上百只鸡鸭鹅,几十尾鱼,以及数十坛美酒,送来犒赏衙门的兄弟!”
沈长林带着又红又艳的大红花,听着无数人的赞美,嗅着空气中鞭炮的味道,看着眼前人影攒动,仿佛又回到中了状元后御马游街的那日,同样万人拥戴,同样热闹喧嚣。
可今日,多了一份无可比拟的、真实的,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成就感。
对比之下,中状元那一日的喜悦,是那么的浅薄和虚幻。
沈长林望着眼前一张张朴实沧桑,喜气洋溢的脸庞,笑意油然而生:“这些是本官该做的,分内之事受此等大礼,本官心中有愧。”
“沈大人谦虚了。”人群中响起一道疏朗男音。
接着一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看他的气质的穿着,便知非富即贵。
曹许平附耳对沈长林小声道:“这是本县最大的米商,叫田超,家拥良田无数。”
田超拱手深深鞠躬:“草民田超,欠官府税银合八万七千余两,之前拖欠不交,并非田超交不起,而是不信任,以为沈大人和之前的县官一样,都是利欲熏心的酒色之徒。”
沈长林听了,不由的面色一沉。
田超再鞠一躬:“田超实话实言,若有冒犯之处,请沈大人见谅。”
“无妨。”沈长林颔首对拜,“本官深入了解过海青县,田老板之担忧,本官理解。”
“沈大人果然胸怀过人。”田超正了正神,“我已凑齐十万两白银,用来补足税款,多的一万二千余两,就算补缴的罚金,希望沈大人用这笔银子,继续造福我海青县百姓。”
说罢,便有小厮抬着一箱箱的银子上前,在县衙门口排列齐整,盖子掀开后,银灿灿一片,格外壮观。
在场诸人,包括沈长林在内,一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现银在眼前出现,一时失了神。
沈长林看看银子,再看看面色沉静的田超,郑重的对他承诺:“本官定不负所托。”
有了田超做榜样,不出两个月,又有几家欠巨额税款的商户,主动超额上缴现银。
沈长林用这笔银钱继续修桥筑路,同时再招了五百衙差,拱卫县城,银子有了、人马有了、民心有了,邬家寨组织的同德会不攻自破。
数月时光一晃而逝,转眼入了秋,到了丰收的季节。
年初时,沈长林亲自着人种了几十亩的药田,如今也到收获之时,其中天麻、杜仲、当归、黄连、半夏、续断等等十几种长势喜人,所产药材品质上佳,产量丰厚,陆清栩培养的种子特别适合西南的水土。
外观和产量看着漂亮,但沈长林不放心药效,特在本地寻了好几位老大夫,来嗅看辨认,甚至熬水亲自尝药,直到确定这批药完全没有问题后,沈长林才一样寄了一斤,并写信告知陆清栩这个好消息。
这一年中,二人平均一个月就通一封信。
沈长林偶尔会梦见那个看起来很高冷,实际接触下来,却热情又快乐的姑娘。
公务虽然繁忙,但沈长林忙里偷闲,用水彩为陆清栩画了一副小像。
画像上的她莞尔微笑,俏皮而姝丽,沈长林搁在枕边,时时翻看。
原本朦胧的情愫,逐渐落地生根。
明知自己心意,沈长林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在这个车马书信慢得以月记的年代,不方便用书信表达爱意,其次,他还有很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必,陆姑娘也是如此。
若有缘分,但愿再次相逢,若无缘分,也不愿耽误佳人。
又是一年除夕将至,这是沈长林在海青县度过的第二个除夕。
上一年除夕海青县兵荒马乱,法纪废弛,县衙像汪洋大海中漂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而今年,在沈长林的努力之下,县衙已有一千多衙差,各部各尽职责,维持着县城的法纪。
除了水上漕帮、城外土匪等灰黑势力还未整顿完成外,海青县内城和几个主要村镇,已和正常的县城无异,乱已成了海青县的过去,现在棘手的是穷。
幸而陆清栩已将‘珍珠断续膏’‘归宁丸’等秘方抄送来,沈长林准备过了除夕,就在海青县新建药厂。
这样,县民穷的问题就算解决了。
陆清栩贡献了药种和药方,按照约定,她占药厂二成的股份。
“亲兄弟明算账,此安排甚妥,请沈大人记好账,若贪昧本小姐银钱,三倍奉还,若算得清楚明晰,请你去樊楼吃酒。”
陆清栩在回信中说道。
沈长林摩挲着信上娟秀的字迹,不由莞尔。
陆清栩的性子,还是这般欢脱。
海青县的这个除夕,久违的平静祥和,而华京城的除夕,却在一片动荡不安中。
因为,那个传说中,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去,并烧成灰的前太子,正的回京了。
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誉王的脸色煞白一片,
天降祥瑞,圣上得神君赐梦,得知爱子为忠仆所救,现迎太子还朝,普天同庆。
短短几十字的布告,向全天下人公布了这个爆炸的消息。
各方闻风而动,内心惶惶。
华京城的百姓虽然震惊,但这毕竟是天子家事,与他们没直接想干,于是该过节过节,该欢歌欢歌,倒是平静自在,而那些平日里耀武耀威的天潢贵胄们,是最不得安心的。
此前大部分人笃定誉王会登基,或多或少和誉王及其外祖家有牵连,剩下的一小撮则和陈贵妃萧贵嫔有牵连,还有些墙头草则是两遍押宝,而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太子……
太子若登基,此前的投资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于是有一半人坚持一条道走到黑。
而剩下的,则见风使舵,先后母家沉寂稀落已久的门庭,忽又重新热闹。
许久不曾登门的学生、同年、旧友,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先后父亲,人称宁太师,太师是圣上赐予的虚衔,实际上宁太师早已致仕多年,宁家子孙,也逐渐远离官场。
“对不住,我家主君不见客,亦不收礼。”
无论来拜访的人是谁,官阶高低,宁家侍者都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
宁家的态度,使那些人更忐忑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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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紫棠宫
◎尝到蜜糖的熊◎
夜色深沉, 鹅毛大雪无声坠落着。
浓稠的夜色中,一辆马车飞速行驶着,在一栋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
一面容严肃, 浓眉深拧的男子下了车。
雪下得过大,不过几瞬就在男子的肩膀上积下一层白雪, 侍者捧着一件墨色大氅要披到男子身上,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男子的神情愈发严酷阴郁,眸色幽深, 仿佛浸透了冰雪, 叫人发慎。
咚咚两下,在寒风暴雪中,这样细微的叩门声很快湮没其中,但院里的侍从听力过人,很快就无声的拉开了院门。
誉王深吸一口气,冷气瞬间浸透肺腑,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跨过门槛, 疾步入内。
“殿下请坐, 饮杯热茶吧。”林月贤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穿着月白色锦衣的清隽贵公子, 敛目凝神,动作优雅的为誉王斟着茶。
望着他这副霁月清风, 倜傥儒雅的摸样, 誉王心中的焦躁反而更盛了, 他喘着粗气坐下,清冽的茶汤浇不灭心中腾腾燃烧的邪火。
“太子不日就将抵京了!”
林月贤小口啜饮, 微嗯一声:“不错。”
誉王紧攥杯盏, 指尖泛白:“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林月贤慢腾腾的放下茶盏, 用火钳拨弄着银火炭,语气淡淡的。
“我怎不急?年前就与殿下说过,要尽早决断,岂料殿下至纯至孝,迟迟不愿动手,念在殿下如此忠孝的份上,太子回朝后登基后,没准殿下仍能稳居亲王宝座,享一世荣华。”
誉王的呼吸声愈发急促:“事情迫在眉睫,林月贤,你还有心思调笑本王!”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君,誉王虽无太子之名,但这多年间一直是众人默认的太子人选,太子回朝后,岂能容下他。
林月贤冷看着誉王气急败坏,而后一哂:“任由事态发展至此,是殿下之过,殿下如今冲我急,毫无用处。”